——“当你沉溺在梦的边缘,如何分得清是梦里还是现实?或者说,当你遇见如真似幻的现实美好时,如何能辨别出那不只是一场宛如镜花水月的梦?梦里的美好让人不敢相信?那你可曾敢于相信醒来之后的美好吗?醒后的残酷让你瑟瑟发抖,那噩梦里的不幸又何尝不是把你推回醒后的冰冷世界。”(《梦之记 第二章 梦之际》)
青年在睡与醒的边缘徘徊,身体在“隆隆”前行的火车里微微晃动。睡梦的潮水则将他的心一次次推上苏醒的岸边,又一次次地退潮,把它拖入梦境中央的漩涡之中。梦里雾霭连绵,眼前一切的景象都溶溶的泛着毛边,仿佛羽化的镜头或者晕光灯下的画面。远处仿佛有个人影,不,不是远处,似乎就是近在咫尺的眼前,但又看不太清,时隐时现。这个人影儿时而散发出古朴美的韵味,又时而流露出现代美的神采。古朴如云笼雾绕中西子浣纱、貂蝉月舞般美丽,现代似车水马龙的都市里一袭职业衣裙般干练知性。是水中的幻象,还是梦里的残影?青年说不清,只觉得耳畔传来阵阵“关关”的鸟鸣,眼前隐约婀娜着“苍苍”的蒹葭。而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凭梦潮的推搡与拉扯,在梦里浮浮沉沉。仿佛是江上泛舟,随波逐流,舟身两侧的景色也随之摇曳摆动,“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小舟任凭浪花的抚弄,全无桨与舵地顺流而下,行到湍急处,竟不由自主地在浪尖摇摆跳跃起来。这小舟从何处来?又将往哪里去呢?或许应该从这活水的源头来,直到入海口去吧,又或许在半路缓流处停滞搁浅?在下一个急弯处覆舟翻船?既然不是自己弄桨使舵,这小船儿的命运又有谁说得清呢。小船无力地在水中漂荡,无力地承载着同样无力的舟上渡人的命运。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光影错落有致地在人的面颊上流转,让人想伸手去遮一遮那过分明丽的亮斑,梦的潮水再度涌起,把青年搁浅在了岸边那光影层叠的白沙滩上……
眼前明亮的灯光有几分刺眼,青年一只手半遮着双目,另一只手伸了个懒腰,筋骨的舒展扯开了他与梦的距离,拥入鼻息中的微凉的空气把他带回到了清醒的现实,嘴里还呢喃着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分不清呓语还是独白。涌出口鼻的慵懒的气流,伴着渐渐睁开的略显惺忪却饱含满足的双眼仿佛在告诉人们刚才定然是一个好梦,梦里香甜惬意、妙不可言。
青年对面坐着那个姑娘,她安详地坐在那里,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玻璃上映出她白皙姣美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景色中模糊却又清晰,变幻不定的万家灯火映照出来的是姑娘精致的面颊,在霓岚烁动下好似时而忧郁荡起,时而浅笑轻露。就这样,窗上映着姑娘的脸,姑娘的瞳孔中映出了窗外的景色,窗与瞳孔交叠成一幅彼此呼应的画面,又共同构成了另一幅娟丽的图景。卞之琳的诗歌在青年耳畔被轻声吟诵,窗外升起了一轮明月。
青年看得不禁有些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儿,这姑娘刚才不是坐在过道那一侧的吗?什么时候坐到自己对面了?心里升起的问号化作了额头皱起的纹理,隐逸着充满缘分的好奇,但只一瞬间,便又消融开去。纹理聚散波浪的表面下是一种能够亲近观察的愉悦,甚至窃喜。只是这种愉悦与窃喜,或许实在隐逸的太深,连青年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姑娘分明是抓住了这一瞬间的微妙变化,看透了青年脑海中的如旭日般升起的问号,刚才沉思的表情融化成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微笑。姑娘轻轻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过道斜对面,男孩转过头循着姑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相互偎依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睡得正酣,气流的吞吐间间尽是亲情的温暖,便摆过头来,对姑娘微微颔首。两人未有半句言语的交流,只是彼此会心地相视一笑。
在这静默无声的短暂交流后,姑娘的眼睛又飘荡向窗外未知的远方,那些与她有关无关的人们,那些让她若有所失,却又若有所思的世界。姑娘在车窗外望见了什么?她又在思考什么呢?青年只看见车窗里映出的姑娘面颊的倒影,或者自己才是最望不穿,看不透,想不通的吧!青年眼角的睡意涌起,裹挟着一个既不那么真实也不那么清晰的现实回忆再度深深陷入了梦的湖泽,随着沉得越来越深,光线也愈发被阻隔在水面之上,睡眠的水面之上,眼前渐渐发黑,直至四周都变得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