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沉的伦敦天空中小雨点点，这里十月底的天气有着异样的阴冷。马路上黑色出租车来去匆忙，街上的行人穿戴整齐，帽子围巾手套件件齐全，当然还有伦敦风情的深色歪把伞。现代城市最讲究的是气势和风情，伦敦两样都不缺少。
对于诸葛羽来说，这里的街道到处都透着犯罪的味道。他眼睛在街面上扫过，几乎所有人都在撒谎，男人对女人，大人对孩子，商人对客户，下级对老板，老板对员工。作为“心灵倾听”能力的拥有者，他习以为常地走过人行道，把一杯咖啡交到身穿黑色风衣，即便是阴天依然戴着墨镜的长发美女手里。
“谢谢！菜鸟！”端木笙喝了口咖啡，微笑道，“说实话，我每次都不告诉你我要什么口味，就是为了有惊喜，但为什么你总能买到我最想要的口味呢？”
“这难道不是惊喜？”诸葛羽皱眉。
“我要的惊喜，就是你犯错，然后我可以骂你。”端木笙咬了咬嘴唇。
“那我就更不能犯错了，何况你也知道我的特长。”诸葛羽微笑道。
“嘁！说得好像你有多了不起似的。”端木笙冷笑道，“大羽呀，我昨晚听到个酒吧故事，和你的能力挺配的。说有一个晴朗的下午，走在路上时，遇到一个男人……”
“男人我没兴趣。”诸葛羽道，“不是美女也没兴趣。”
“你……那就算是美女好了。说有一个晴朗的下午，走在路上时，遇到一个女人，头上顶着红脸盆走了过来，脸盆里面装满了水。而那个男，不，那女人为了不让水洒出来，慢慢走啊走……于是，我就上去问她，你为什么要顶着红脸盆呢？然后那个女人就回答我……”端木笙说到这里，忽然皱眉道，“好大的血腥味，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得那么清楚。”她狡猾地笑了笑，突然向前跑。
“虽然你吃素，但血族就是血族，对血的味道那么敏感。不过你好歹也得把故事结局说了吧？”诸葛羽喝了一大口咖啡，跟着女子加快了脚步。
端木笙嫣然笑道：“晚点再说。反正你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实在猜不出，我晚上告诉你。”
诸葛羽只能苦笑，在别人刻意隐藏心思的前提下，心灵倾听也不是百试百灵。
端木笙出生于素食者家族，即她是不吸食人血的吸血鬼。端木家作为另类血族，将不吸食人血作为铁律已有五百年了。她和诸葛同是ECIS丹尼·肖恩办案组的探员，异现场调查科作为专门处理非常规案件的组织，本身成员也接纳了世界上的各种力量。
转过街角，就能看到前面的别墅商务楼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巡警在外面戒严，里面则有苏格兰场的人来回忙碌着。
诸葛羽到伦敦加入异现场调查科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尽管他觉得自己已崭露锋芒，但在办案小组里，依然被叫做菜鸟。他和端木笙一起走入警戒线，亮出了ECIS徽章，戴上手套朝里走，很快有警察把他们带到这座别墅商务楼的二楼。
“这样的阵仗，你觉得那个铁南能够应付吗？”端木笙上楼的同时，摘下墨镜，绕过了地上的血迹。这样也露出了她绝世美丽的容颜，让原本就朝这边看的警察几乎失控地瞩目过来。
“既然是唐宁街的高层打电话邀请我们来办案，铁南那菜鸟能不能解决问题，都要承担下来。”说到这里，诸葛羽已经看到了那个正在忙碌的男子。
铁南正趴在尸体边上认真拍照，而边上苏格兰场鉴证科的人已经退了出去。
铁南的官方身份是苏格兰场的探长，实际上隶属于伦敦异现场调查科。他几个月前从ECIS宝物库外调出来做外勤探员，和诸葛羽他们并不是一个小组。但因为都是华裔，所以他平日就很喜欢找诸葛羽帮忙，也不管诸葛羽其实并不爱搭理他。时间久了，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一个小组的。
二楼阳台是封闭式的，地上的尸体是一具男尸。死者西装革履，穿戴整齐，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金丝眼镜放在一边，人头不知去向，血从二楼一直流到了一楼。周围的家具摆设很整齐，没有被翻动破坏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诸葛羽莫名想起不久以前在剑桥大学员工宿舍发生的一起案子。女教师无头案，也是这样的作案方式，只是捆绑的手法并不同。
“玛丽·菲尔那个案子，就发生在两个星期前。”铁南站了起来，他不算高大，梳着三七开的分头，眉目清秀，“我刚来时，看到这个情景，也惊呆了。这两个案子太像了。”
“女教师被人反绑双手处决在阳台上，人头到现在还没找到。这两件案子看上去一样，但实际又不同。”诸葛羽检查了下尸体，“两个人都被反绑，但打结的方法不同。而打的结又都是很复杂的那种。”
“不过短期内发生两件类似的案子，不太可能是巧合。”铁南说道。
“是。我不相信巧合。”诸葛羽看到边上端木笙从背包拿出了一个三脚架，架子上有个黑色类似镜头的盒子。紧接着他望向阳台，外面的雨水不大，但让人心烦。
端木笙搭好设备，拿出边上苏格兰场提供的死者资料道：“布莱尔先生的文书助理，理查德·伯格，曾经做过外交官，还差三个月就退休了。这个别墅办公楼，也是布莱尔名下的产业。”她微一停顿，“问题是这里说这起案子居然不仅仅是无头案，还是密室杀人案。这个房间，阳台是封闭的，门也是反锁的。按照凶犯砍头杀人的作风，他应该不会有心情去布置一个密室杀人场景的。”
诸葛羽观察着四周道：“除非，凶手是穿透能力者，或者另有玄机？”
“只有穿透能力能做到？”铁南问。
端木笙用极快的速度移动到了房间外面，然后又移动回来。她的速度极快，但其实只是一连串的动作加速而成，并无玄机。她顺手关上门，然后不管怎么移动就只能在房间里徘徊。
“异能者，通常不会用密室杀人那种手段，因为他们能力强大，目的直接，不需要画蛇添足。如果不是穿透能力，即便速度再快，能力再强，也无法解释他们是怎么在房门紧闭的情况下离开的。明白了吗？”
“如果是异能者，我希望是穿透能力，如果是空间能力者……那会是大麻烦。”诸葛羽挥了挥手，对端木道，“死亡时间是？”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端木笙翻看着警方记录。
铁南看着那个小型三脚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还没研究完成的异能元素收集器？试用品？”
“你很识货嘛，不愧是在ECIS宝物库工作过的。这是新设备。”端木笙拿出说明书，拨弄了几下，黑盒子亮三角形的红光，向着四方发散开来，那光芒很快覆盖整个房间。“你们说的之前那个无头案，资料我也看过。这两件案子都做得那么干净，很难说会不会有特别的人物参与，所以我们用这个新装备试试看。”
“这部机器能收集什么？”诸葛羽并不喜欢未知的东西，他是连电脑都不爱碰的那种人。
“特色能量波动和异能元素，具体有效时间号称二十四小时左右。”端木笙回答。
铁南问道：“那个……就好像作为一个吸血鬼，咬了一个人，会流下口水和特征力量？”
“啪！”端木笙给了他一个脑瓜子，嗔道：“真恶心！不过类似这个情况吧，我也不知道。但这设备好像要扫描很久。”这时，端木笙身上的联络器响了起来。
铁南看着三脚架，怎么都觉得那光会有辐射……
诸葛羽仔细检查尸体，的确和前一个案子一样，尸体上除了手腕上有绳子捆绑的痕迹外，并没有其他的伤痕。脖子上的切口也很干净，骨头和筋络断得干净利落。凶手一下子就把头颅取走，这对普通人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即便是人体结构方面的专家来做，也需要相应的力量作保证。
诸葛羽道：“玛丽·菲尔只是个普通大学助教，资料背景很简单。而这个前任外交官一度满世界乱走，算是半个风云人物，这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
铁南道：“这也是我头疼的地方。而且这个案子出现在布莱尔[1]的地方，压力和剑桥的案子又不一样。谁都知道托尼·布莱尔不好惹。你们来之前，他已经来找我了解情况，并要我处理现场之后去向他汇报。”
诸葛羽笑道：“我们又不对他负责，你怕什么？我觉得至少还要做个基础排查，才能算是研究好现场。然后，我们还要去死者的家里寻找线索。”他翻看着资料，皱眉道，“居然也是单身一个人？这有点奇怪。”
端木笙挂断联络器，有些抱歉地道：“上头有急事让我回去。你们俩辛苦啊。”说着她看了看周围就朝楼下走。
诸葛羽耸耸肩，同时转身向别的楼层走。他一面走，一面道：“铁南，你怕见大人物的话，就先去伯格的家里等我。”
“那这个东西怎么办？”铁南看着离去的诸葛和端木，指着那个三脚架问道，但那两个家伙早跑下楼了。铁南走到窗边，看到诸葛和端木在楼下街角亲吻分别，挠头笑了笑。不管是英雄还是凡人都爱美女，只要倾国倾城就算是妖魔也没有关系。他刚转过身，那个三脚架上的黑盒子居然蜂鸣起来。
铁南把盒子打开，里面的盒内屏幕上显示出三个标签：一个是蝙蝠，代表血族；一个是面红色旗帜，代表苏联；第三个标记是具白骨，这是代表死灵吗？一个犯罪现场怎么会有那么多种异能元素，这东西是不是坏了？
尽管他们原本就猜测会有异能者介入，但怎么也不该有那么多吧？铁南翻开说明书，依样画葫芦地又重新操作一遍。
诸葛羽说的排查，就是他通过巡视附近的办公室和街道，对周围可能了解案发情况的人进行意识扫描。毕竟凶案发生后，消息会很快散播开，对于死者的各种流言也会出现。很多生前不为人知的事，也会被人公开议论。如果运气好，甚至能抓到仍然在附近逗留的凶手。这个工作相当繁琐，而且很累人，但是诸葛羽必须去做，毕竟警察办案就是和人打交道，而诸葛羽具有“心灵倾听”的天生优势，可以在暗中观察分析其他人。
诸葛羽五岁开始就能够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之后他自闭了三年才走出阴影。八岁那年他遇到了中国特别行动队的人，生活发生了奇妙的转折。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学会适应的。
事实上诸葛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特殊能力。
曾有人提出这么个问题，如果你有知道别人想法的能力，你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最想依赖这个去做的是什么？有人不假思索说，他想知道别人银行卡的密码；也有人很浪漫地说，他想依赖这个能力去谈场恋爱。其实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不会在乎几个密码，事实上大多数的异能者追求的并不是金钱。而用这个能力去谈恋爱……天哪，难道不知道在恋爱过程中本就充满了谎言，每天发现一大堆的谎言，还能和谁谈恋爱？
对八岁的孩子而言，能无限制地听到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不是好事。过早接触尔虞我诈的世界，无限制地倾听各种丑陋的内心独白，别说是个孩子，即便是成年人也会发疯。但人总要成长，不管是妥协还是掌控，最终他还是能够坦然地面对身边各种人的心事。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确实能理解，人心固然有很多阴暗面，但同样也有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他每天就在温暖和阴暗之间平衡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最近诸葛羽常有些小脾气，也许是日益稳定的工作，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满。如果生命就这么简单地继续下去，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诸葛羽或许不承认，但他的确就是那种渴望征服的动物，前面有目标他就会拼了命地去征服。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旦树立了靠个人力量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又该如何？
这片街道有两三处办公别墅，都是属于反对党的办公楼。诸葛羽穿梭于办公楼间，这儿的人平日里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想法，但他们无法逃脱他的观察。心灵倾听的作用方法和听力有部分相似，随机捕捉他人想法时，同样是人靠得越近，想法越容易捕捉。范围则会相对于周围的人数和嘈杂度而有所不同。他很快理出了理查德·伯格在这里的人际关系。
伯格是典型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上班准时，工作不算勤勉，但并不被人讨厌。伯格是保守党的人，原本不该为布莱尔工作，但在保守党的前首相撒切尔夫人被梅杰取代后，伯格就失势了。不仅仅是失势，似乎是因为某件错误被赶出了权力中心。
后来，布莱尔看上了他的办事能力，所以在退休前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地。也有人说，这是保守党和工党之间的交易，这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伯格不常加班，但最近两周特别卖力，经常晚上十点了还在办公室。
诸葛羽理着头绪，走入茶水间，对一个有些憔悴的妇女道：“安娜，我听说你昨天也是十点多才走，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这个中年妇女是和伯格比较亲近的同事之一。她愣了一下，看了眼诸葛羽身上苏格兰场的通行证，低声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工作。昨天天很冷，他却开着阳台那面的窗子。我帮他关起来，他还不乐意了。”
“还有呢？”诸葛羽问。
“他情绪不高，有点忧郁。另外我看他一直在不停地写着什么。你知道，他不太擅长电脑。”女人想了想道，“但他不愿意让人看他的记录，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我也不喜欢别人看我的工作笔记。”
诸葛羽皱起眉头，这可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伯格是个不太健谈的人，这几年电脑变化的速度很快，要跟上进度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但他就要退休了，所以我们对他也没有太多要求。伯格文笔很好，书面工作总是能够出色地完成。”茶水间出现了一个很有风度的英俊男子，他摆弄着咖啡机，微笑道，“你一定就是铁南提过的异现场调查科的先生。”
诸葛羽伸出手道：“我是诸葛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