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声混淆着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遁入我们耳中。看样子它已逼至门外。她的手颤抖得异常剧烈,为了安抚她我便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却连同我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彼时觉得自己毫无阳刚之气,与自己钟爱的女子面临绝境却畏畏缩缩,我鄙视如此懦弱的自己,于是把她拉到身后,咬紧牙关,共同面对死亡的考验。
“啪”地一声,毫无血色的一双大手从门外猛地插进来。竹门破了两个洞,呼呼作响的冷风从破洞钻入屋内,模糊的光线从缝隙中掺杂而入,使得纤长惨白的手指挥舞着如同刀片般锋利的指甲的画面清晰可见,一张一合,像是死亡之魂的无故降临。
它把门重重一甩,竹门便轻而易举地被拆成了两半。
“别看它。”她揪着我的衣角,小声说道,“快停止呼吸。”
它跳入房门时,一股寒气侵入我们肌肤,仿若冰粒从肌肤快速滑过一般。我捏着鼻子,偷偷瞟了它一眼,却只看到它颈脖以下的部位。当它距离我们不到一米时,我轻轻弯下腰,蹲了下来。此时的它尽量扩张着自己的两个鼻孔,东嗅西闻,迫切地寻觅“人味儿”,不时恼怒,不时大作呼吸。
它终于跳到了竹屋的尾端,却发现没了“人味儿”,便恼怒地发出嚎叫声儿,其戾气绝不逊于七月十四半夜出没的猛鬼。我把头向后扭去,看到唐冬懿憋气憋得满脸通红,极为难受的样子。可它仍旧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持续发着狂,持续地跳来跳去。而我深知,若此刻我们张口呼吸必无逃生的希望,虽然我也憋得满脸通红,却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我憋不住了,快跑!”她突然站起来,抓起我的手拼命地往门外跑,一路跑一路喊着,“快找到一棵金黄得发光的树,那棵树会移动,或许可以救我们一命。”
发现我们逃离竹屋之后,它便兴奋地嚎叫几声儿,朝我们跳来。
说来也巧,那棵金黄得发光的树倏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好似早已有人刻意安排好的,却又道不上缘由。我们急忙爬到树干上,发现树的中央有个能容下两个人的洞,探头张望,发现这棵树是空心的。眼看它快要追上来了,我们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快蹲下,别说话。”她轻声说道。
蹲下时,我发现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小洞。它更便于窥测外界的一举一动。当我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时便大口呼吸起来,却未发觉它就在树洞的不远处。
它好似嗅到了我们的味道,逐渐朝树洞跳近。我抑制不住好奇心,便偷偷站起身来,透过小洞窥探外界的动静。
“别看了,快点儿蹲下来!”她蹲在我膝盖处,焦急地说道。
“它……不见了……”
“啊?”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把我推到一边,“我看看。”
不一会儿,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就就就就就……在在在……在……那那……里……”她用手指着洞口,捏着鼻子默默蹲了下去。
我移过头,对着洞口张望,看到它直直地盯着这个小洞,两根獠牙紧贴着下嘴唇。
“它它它……动动……了……”
不多久,它的身体竟以四十五度向这棵树斜靠过来,就像一根粗壮的树干横搭着树腰。
我们与它仅隔着一层树皮。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寒冷都骤变成了炙热的烈焰,我的脸庞由于过度恐惧而变得发烫起来。
只见它缓缓地把食指插入小洞,无奈食指太过粗大只能将指甲插进来。树洞里除了头顶的淡淡光晕,可谓漆黑一片。我心想,若此刻它突然跳到树干上,发现这是棵空心树,那我们真的必死无疑了。
这时它猛地拔出指甲,眉毛紧贴着树洞,观望着洞里的一切举动。它贴过来时,我看见了它冷漠的眼瞳以及白得吓人的额头。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把光调到最亮,对着它的眼睛射了一下。它猛地抽回身,以夸张的兴奋和难以抑制的愤怒在原地张牙舞爪后,迫不及待地朝这棵树逼近。
就在它即将撕开洞口时,这棵树忽然如狂风大作般旋转着飞向高空,而它也穷追不舍地跟着飞了起来。
飞了十几分钟后,这棵树突然停滞在半空中,随后垂直下降,轻盈着地。我探出头,看到僵尸王正在吊桥上快速地朝对岸跳去,消失在对岸的拐角处。
乌云被太阳光线渐渐拨开,潘多拉世界重新回归到了最初的平静。我们从树洞爬出来后,这棵金黄得发光的树先是裂成了碎片,然后变成了粉末,被风卷起,消失了。
“我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明晚它还会来的,”她面容凝重地望着吊桥上的树藤,“或许它就住在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蛇洞里,我们惊扰了它,所以它……”
我疑惑地看着她,“难不成我们再去一趟那个蛇洞?可吊桥对岸尽是凶猛的毒蛇,恐怕你我还未靠近洞口就被毒蛇咬死了。”
她从路旁拾起锋利的石块,用石块割着搭过湖面的吊桥树藤。我也从裤袋掏出匕首,割另一边树藤。可这些树藤似是由精炼的钢铁铸造而成,我们割了半天,硬是没有割出一道口子。
我把匕首收回裤袋,拿过她手中的石块扔进湖里,“别割了。割断了也没用。”
“不割断这吊桥它还会再来的。这是必经之路。”
我敲了敲她额头,“我看你被吓傻了吧。你忘记了它会飞?”
“哦。”她无意识地抓抓头皮,“我是紧张过度了。”
回到家后,房屋里的煤油灯依然亮着,由于竹门破烂的缘故,里边的尿骚味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浓烈了。
看到煤油灯的灯芯散发着火热的光亮,我不由得感叹一句,“要是煤油灯有树那么大就好了,我们可以直接烧死它。”
她顿时茅塞顿开,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有个山洞藏着好几箱汽油。”
听她说罢,我的心情顿时舒缓许多,“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那个山洞看看。”
我们来到一片广袤的戈壁,比起新疆戈壁的寂寥,这里倒是添了些许温情。因为这里没有呼呼作响的寒风,倒是有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杜鹃声儿。它的鸣叫就像一个个优雅的音符,在无人的戈壁悄然跳舞着。
“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
“采草药的时候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这个世界真是新奇,居然藏着个戈壁。”我说,“比起那些毒蛇猛兽,这里倒是清净许多。”
她无奈地摇摇头,“跟我来吧。”
踏入荒漠后才发觉脚下的沙粒像被冰雪冻住了般,坚硬得很。紧接着寒气从踩过的地方直喷而上,冻得我只打哆嗦。
“还觉得这里温情吗?”她冷若冰霜地说道,“洞口就在前方。”
“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就是那块大石头。”
“那明明是块巨石,怎么会是洞口!”
“跟着我来就行了。”
我伸手触摸这块巨石,可就像伸出冰水之中,毫无坚实之感。
她见我满脸困惑,便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随后她就像孙悟空的穿墙隐形术般,无所顾忌地穿过石头,看得我目瞪口呆。我也跟着穿了过去。原来这块巨石形同虚设,是障眼法。洞里长满了矮小的七色花,放眼望去,就像一条柔软艳丽的毛毯。密如银针的七色花茎顶着八大箱汽油,使得汽油不用着地。
我伸手触摸一朵七色花,发现它们并非坚硬如铁,与寻常花朵并无异处。可它们是如何撑起这几箱汽油的?就在我为这些问题苦思冥想时,汽油箱上的几个汉字赫然映入我眼帘。
“这是中国人搬来的?”我指着汽油箱上的“中国制造”。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把我们弄来这个世界的人为我们储存的吧!”
“人?”我说,“你确定吗?”
“然后呢?”她翻了个白眼,把嘴咧过一边。
“我觉得是神,是统治这个世界的神。”
“别磨叽了,我们快把这些汽油搬回去,天黑之前应该搬得完。”她搴起衣袖,对我使了个眼色。
之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把这些汽油搬到了家门口。
我舒了口气,说道,“整整八大箱,把它们搬回来可真不容易。”
“今晚还要不容易。”她扯开衣领,擦掉脸上的汗珠,“不是它死,就是我们亡。”
“现在汽油也有了,接下来怎么打算?”
“你有何打算?”她反问。
“要不这样吧,我们在门前挖上一个大坑,把汽油倒进去,再用些干草树枝遮掩起来?”
“然后呢?”
“点火啊!”
“你真当它是傻逼啊?要是它不跳进去怎么办?”
“你站在坑边不就行了?”我得意地扬起眉毛。
“这样真的可行吗?要是它不上当,我们就真的没退路了。”
“虽然这样的行为显得我们比较弱智,但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办法吗?”
“说的也是,只能孤注一掷了。”她点点头,走进屋里拿出两把铁铲。
“挖吧。还愣着干什么?”我见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对啊,为什么是我站在坑边啊?”
“瞧你这德性,我和你开玩笑的。晚上我站在坑边,等它掉进坑里,你就马上点火。”我把铁铲丢到她跟前,“不想早死就快点挖。”
挖完坑的时候已是傍晚,再把挖出来的泥土运到别处,已是天黑。
“你有多高?”她累得坐在坑边,无力地说道。
“187公分。”
“跳下去看看够深没有,它有两米高呢!”
我拍拍屁股的泥土,跳入坑里,发现这个坑高出我足足一个头,“可以了,只要它跳进来就必死无疑。”
我们把汽油全部倒进去,再将准备好的干草铺上后,天已经完全大黑了。只是今晚的夜空再也没有出现类似昨夜的奇景,只有一片浓重的漆黑。
“等会儿它来的时候,不会又吹风下雪吧?要是下雪,坑里的汽油都被冻住了,我们可就徒劳一场了啊,徒劳就算了,白搭上两条性命才是冤枉。”
“它第一次出来才会刮风下雪,这你放心。等它出现的时候,你就站在坑边使劲儿呼气,我则躲在坑边的树丛里,待它一跳进去,我就扔火苗进去,然后大功告成。”她兴奋地拍起了手掌。
谁知我们等到了夤夜,也没看到它的身影,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了。翌日,天朦朦胧胧亮起,周围的植物都蒙上一层像雾一样的细纱。由于她的肌肤白皙的缘故,远远望去,淡淡的黑眼圈在她眼眶底下就像被淡黑色的水画笔涂匀几番,十分动人。
她打了个哈欠后,对我说道,“天都已经亮了,它不会再出来了。僵尸都怕光,长时间暴晒在日光下会粉身碎骨的。”她向我走来,“还是回去睡觉吧,困死了。”
“睡?”我以夸张的表情盯着她,“你睡得着,我可睡不着。”
“你当然睡不着,因为你已经睡了一觉。”她顿了顿,问道,“那你想怎样?”
“我们扛上两箱汽油,去它的墓穴找它。”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我已经被蛇咬过两次了,不想再被咬。”她说,“要是再被咬就真的一命呜呼了,那些黑草已经消失了,这里也没有药,去了等于送命。”
“不是还有雄黄酒吗?上次杀眼镜王蛇的时候,不是还剩很多吗?”
“你想一边喷一边进洞啊?迟早会喷完的!”
“哦,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那些雄黄酒哪儿弄来的?咱们可以再去弄点儿。”
“我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了,总共三瓶,我们已经用去一瓶了。”
“快去看看。”
进屋后,她趴在地板上,钻进床底。出来的时候,弄得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还粘有蜘蛛网。我走上前,摘掉她头上的蜘蛛网,接过雄黄酒。
这两瓶雄黄酒布满了灰尘,瓶口被一层白色的胶状物给糊住了,任我如何使力扭动都打不开。
她一把夺过雄黄酒,用火烧了一下瓶口,那层白色的胶状物便自然脱落了。我拿过手里,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用火一烧它就脱落了?”
“我也不知道。”
“我操!这一百多年你都白待了,一问你问题你就说不知道。”
“这是我家啊?我怎么会知道?再说了这个世界本来就特别奇怪,没一样东西是正常的,就连空气都是变幻莫测的。我不像你这般好奇,见着什么都问为什么,总有一天你会被好奇心害死的!”
我温柔地笑了笑,“你真可爱,呵呵。”
“呵呵你妹啊!”她没好气地说道,“你要雄黄酒来干嘛?”
“用来沾湿衣服啊,要是还有剩余的,就抹遍全身,连脚板底都抹上。”
“这样行得通吗?”
“行得通。”
“你哪儿来的自信?”她把瓶盖拧开,倒在我身上,“不过可以试试。”
我一把夺了过去,“别这样倒,很浪费的。”
我把衣裤脱了个精光,铺在地板上,“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脱光。”
她不情愿地把它们脱了下来,铺到我的衣服上。我把雄黄酒倒在手心,往她身上来回擦着,擦过她左胸时,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动得特别厉害。把她的身体擦了个遍后,我便转过身去,“帮我擦。头顶到脚板底都不要放过。”
她把雄黄酒拿在手中,犹豫片刻便突然转身,将半瓶雄黄酒洒在我们的衣服上。然后她将空瓶一扔,一声不吭地穿起了衣服。
我也没有说话,把另外一瓶雄黄酒打开后就往自己身上擦。待我擦完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气冲冲地跑出门去了。
我急忙穿好衣服,把剩下的雄黄酒揣进兜里。走到门前时,把半箱汽油拎在手中,朝她追去。
“你干嘛呀?”她听到我的呼喊后,便停了下来。
“走那么快干嘛,想死也要一起死嘛,你可不能偷偷去死。”我说,“你怎么了?”
她将手中的那半箱汽油丢在地上,朝我跑来,紧紧地抱着我。
“修……”她哭了。
“怎么了?”我拍着她肩膀。
“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我搂紧她的腰,吻着她即将掉落的泪珠,“我不爱你爱谁?难不成去爱僵尸?我都把自己最珍贵的第一次给你了,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吗?”
她将眼泪抹掉,“你还是处男……”
“不然咧。”
此刻她突然破涕为笑,牵着我的手……
我们走到吊桥边上时,那块像僵尸符一样的墓碑竟然莫名消失了,只剩下一堆像小山丘一样的黄土。我们面面相觑后,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走到吊桥中央,桥下的湖水并没有像上次那般骤然变色,走到尽头,也未见湖水再变色,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也随之消失了。再往前走,那个布满剧毒的荆棘树丛也莫名消失了。可摆在我们眼前的依然还是那条弯成“S”型的小道,只是没了像蛇斑一样的纹路。
这时候,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到我们耳中,随着我们的步伐,声响越来越大。
“你不是说僵尸都怕光的吗?”我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墓碑上是这么说的,谁知道那僵尸王是不是基因突变啊。”她突然转过脸看我,“咱们真的还要去?要不明天去吧,行不?”
“明天?唐冬懿,你别开玩笑了好不。你告诉我今晚怎么过。”
“兴许今晚它不出来呢?”
“要是它出来呢?”
未等我们说完,一大批毒蛇便络绎不绝地涌来——有非洲黑曼巴蛇、响尾蛇、眼镜王蛇,还有很多白的绿的红的紫的……它们像逃命似的,拼命地往河岸爬去。
意识到它们并非冲我们而来,我便舒了口气,“怎么回事?雄黄酒的功效这么厉害?还没走到洞口它们就逃跑了。”
只见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这时我们听到了一阵阵噗通噗通的声响,便闻声赶往湖边——一大批毒蛇毫无顾忌地跳入湖中,不一会儿,它们的肚皮都无一例外的往上翻。可即便如此,后面的毒蛇依然不管不顾地跟着跳入湖中。不久时间,湖面上便漂着一大片死蛇。
“这湖水有剧毒?”我诧异地望着眼下的湖水。
“湖水再毒也没那群毒蛇毒……”她欲言又止。
“你发现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墓碑上的一个图案。”她说,“墓碑的顶端有一位金色的老人在祥云上打坐,祥云下,有两个人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这和毒蛇跳湖有何关联?”
“不知道。”她说,“不过后来,我再去看那块墓碑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不见了,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难道……”我立即发挥想象力。
“你发现什么了?”她对我报以期盼的目光。
“难道那个老头不是人?是统治整个世界的神?是他派我们来潘多拉世界的?他派我们来潘多拉世界干嘛?有何目的?”
当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于是我边跑边喊道,“你走那么快干嘛?这么想死早点儿啊……”
她对我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我追上她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对我翻了个白眼后,继续大步前行。
“别走那么快啊,你看我双手拎着两箱汽油,容易嘛我。”她停了下来,看着我手里的汽油,又翻了一个白眼。
“没空和你瞎扯。你那丰富的想象力我实在无法苟同。”
我们走到洞口前,发觉周围寂静一片,就连那些平日里挺拔异常的大树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无一不是耷拉着脑袋。
“情况好像不对……”
“哪里不对?”她观察着洞口,“你发现什么了?”
“你看那些蔫掉的大树。”我说,“还有那些四处逃窜的毒蛇,最后都死在了湖里。”
她指着头顶的烈日,敲了我一脑门子,“太阳这么大,那些树不蔫儿才怪。”
我撇撇嘴,“我说不过你。”
她接过我手里的半箱汽油,径直朝洞口走去。我便拉着她的手腕,“你就这么走进去?要是里面的毒蛇没跑光呢?”
“说得也对。”她从路边捡起一根木棒,从衣袋里掏出一些布条,把布条紧紧缠在木棒头,然后用汽油把布条淋湿,把火一点,便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我正纳闷为什么是黑色的火焰时,她已经走进了洞里。我便急忙跟上前。
黑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得十分热烈,比起红色火焰,它所发出的光亮更为耀眼些。
这个洞奇特得令人心生恐惧,洞壁有着密密麻麻的血红色小洞。每个小洞都长着血淋淋的蔓藤。那些血淋淋的液体,滴到地上后竟莫名消失了——这个洞没有任何岔道,就像一条幽深的隧道。
“看来这个洞一通到底啊,假若我们失手,就不用七拐八弯地往洞口跑了。”
“不要说话。它能感觉到人的气息。”
火棒燃烧得愈加光亮了,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悄地在我心底萌芽,它以势如破竹的力量有力地生长着。
再往前走,一股透人心脾的凉意便迎面扑来,我感觉到自身的毛孔正紧紧收缩着。于是我打了一个喷嚏。
“别打喷嚏,越靠近里边就越得小心呼吸,因为我们的‘人味儿’太重了。”她回过头,用火把照着我的脸庞。
“为什么我只闻到浓浓的雄黄酒的味道,‘人味儿’早就被雄黄酒的味道给盖住了,没事儿。”
“你呼出的二氧化碳就是‘人味儿’。”她说,“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走完这条狭窄的通道,一个宽阔的大堂便呈现在我们眼前。不同的是,这里的墙壁以及地砖都是由冰块堆砌而成的。地板上的刺骨寒气,像蒸气般冒出来。我注意到大堂末端的两侧有两条黑暗的通道,通道口旁都堆有一堆紫色的粉状东西,分外惹眼。
“看来我得赶紧把火灭了,这些冰块融化得太快了。”
“别。”我上前阻止她,“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我们是来烧死僵尸王的,你把火把灭了无疑是给我俩挖死坑。”
“你看那是什么?”她突然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冰块上,“是棺材吗?”
我定眼一看,一副水晶棺材在冰块的衬托下显得尤为高贵,看似平易近人,实则不可侵犯。
“你看这个大堂,除了那副水晶棺什么都没有,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可又说不上来。”我说。
她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靠近水晶棺。我便打开汽油箱的盖子,与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水晶棺。碰到水晶棺的棺盖时,我的手指不由得麻了一下,却感觉十分舒服。当我再次碰触棺盖时,手指像被针头狠狠扎了一下。我疼得急忙缩了回去。
“怎么了?”她小声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推动棺盖。看到她毫无异样,我不由得困惑起来。
“快准备好汽油!”她使出浑身解数,把棺盖挪开了一点。
我连忙把汽油从缝隙中倒进去,等我倒完箱里的汽油,她立即用火把汽油点上。可棺材里除了冒出丝丝温热的水蒸气以外,根本没有火苗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这里的水汽太重了,所以无法燃烧?”她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
“要不我们再将棺盖挪开一点儿,直接把汽油倒在它身上?”容不得她应允,我便拿过她手中的半箱汽油。
她吞了吞唾液,恐惧地看着我,“真要把汽油浇到它身上?要是它突然醒来怎么办?”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把汽油放在地上,继续说道,“我负责推棺盖,你负责浇汽油。”
棺盖像生铁一样沉重,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棺盖挪开了一点儿。再往前挪,我的手臂便像被火烧般灼热难耐,掌心和十指更像被万箭穿心般锥心的疼痛。本能使我再次缩回了手。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碰那副棺盖,我的手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一推它,我的手臂就像被火烧一样难受。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追究怎么回事的时候。”说罢,她爬到石块上,一使劲儿,把棺盖翻了个底朝天。
我惊讶她神力的同时,也没有忘了把汽油倒进棺材里。把半箱汽油倒完以后,才发现我重蹈覆辙了——这样的倒法汽油根本燃不起来。
当我准备朝她喊快跑时,看到她惊悚地看着棺材里,一动不动。正忙于逃命的我被她的神情给吓傻了,我猛地回过神来,“快跑!”
可她仍旧没有逃命的样子,只是把眼珠瞪得更大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等它醒过来,我们非死不可!”
她回过头来,嘴里冒出一句,“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我疑惑地爬到冰块上,眼睛往棺材里一扫,发现里面除了汽油以外,什么都没有。
“它去哪儿了?”我惊恐地看着她。
这时两侧的通道传来了一阵阵跳跃声。由于跳跃的步调不一致,所以我猜测是两条僵尸。
“僵僵僵……尸……快……快……把火灭了……”
“快躲到冰块下面。”她看见一块冰块斜靠在冰壁上,便朝它跑去,“快!”
我们躲到冰块后之后,便用手捏住鼻子,停止呼吸。她扯了扯我的衣角,“快看,它们在干什么。”
我提心吊胆地伸出头,看到两条僵尸吸着通道口旁的那堆紫色的粉状东西,然后双脚离地,最后以倒立的姿势把它们吸完——不一会儿,那两条僵尸突然凭空消失了。通道口旁又出现了两堆紫色的粉状东西。
我们从冰块后钻了出来,走到通道口旁。
“这是什么东西?”我蹲下身,试图抓起一把。
“别碰!”她说,“可能有毒。”
“那两条僵尸为什么凭空消失了?”我的目光落在两条通道口,“这两条通道口的尽头是什么?”
“别问这么多了。我看当前最要紧的是快点儿出去,这里不能久留。”
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便被她拉着往原路返回。可是我们转了一大圈,却找不到来时的路。除了那两条神秘的通道,似乎已别无选择。
“怎么回事?那条路刚刚还在的,怎么突然没有了。”
“别说话。多说一句,危险就多一分。”
这时她突然像鬼上身一样,面无表情地瞪着那副水晶棺材,嘴里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咒语。
水晶棺盖在她的咒语推动下,竟然缓缓飘了起来,直到棺盖重新盖到棺材上,她才停止念咒语——身后的一扇断石门突然敞开着,她立即拉着我的手往洞口跑。穿过断石门时,它又突然关了起来。那些血淋淋的植物也跟着莫名消失了。
逃出洞口后,我松开她的手,“刚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鬼上身了呢。”
“刚我们差点儿死掉,要不是我发现及时,恐怕现在已经化成粉末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你念的咒语是什么?”
“我念的不是咒语,我在和那副水晶棺对话。原来这个洞的统治者不是僵尸王,是那副水晶棺。刚我们把棺材翻起来,就等于开了它的门,所以它想让我们葬身此地。”
我被吓得倒退好几步,“你说什么?刚你和水晶棺对话?”
“从进入洞口开始,我们的一言一行,甚至脑中想的东西,那副水晶棺都知道。”她说,“我也是在那块墓碑上看见的。”
“那两条通道的尽头是什么?”我抑制不住好奇,便问道。
“我没猜错的话,两条通道的尽头分别是僵尸王和僵尸王后的棺材地,不过三百年前,僵尸王把僵尸王后咬死了,现在是它统治那些小僵尸。”
“刚我推棺材的时候,我的手为什么会疼痛?”我说,“你都知道这么多了,这点应该知道吧。”
“跟你的体质有关系。”她说,“可能你的体内蕴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
“哦?是吗?”我说,“那副水晶棺和僵尸王有什么关联?水晶棺里躺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我对她的‘不知道’起了猜疑心。很多时候,我知道她能解释那些奇怪的现象,可总以‘不知道’搪塞我。她从未对我提及她的身世,偶尔对她旁敲侧击,她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们相处的时日不过短短两天,而我好像了解了她的全部,可她又好像迷雾一般让我捉摸不透。我觉得她是有意欺瞒我,甚至于,我怀疑她根本不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我知道自己的猜疑毫无根据,可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起来,强烈到我根本无法与之抗争。
“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她拍拍我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原来,不只我在猜疑她,她也在猜疑我。
回家路上,我们都低头保持缄默,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染上了颓靡的气息,开始腐烂发臭。一如我们的微妙关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最终还是她先开的口。
我惊讶地抬起头,“嗯?”
“今晚还是我站在坑边吧,你负责点火就行。这样危险系数比较低。”她的语调平静得如同夤夜安澜的湖面。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太多啊?”
“难道你不是因为害怕而陷入焦虑中?”
“去你的!”我随即转移开话题,“汽油放在泥坑里会不会蒸发掉?或者被泥土吸收?我们快点儿赶回去,不然汽油就没了。”
她对我苦笑一番,“这个世界的东西不相容的,就算你把自己的唾液吐到水里依然如此。汽油在高温下也不会蒸发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汽油的流失。”
我无奈地撇撇嘴,“好吧。毕竟我才来这个世界两天,你懂的自然比我多。”
回到竹屋以后,天又开始无常地黑了起来。它的黑就像黑布蒙住了你的眼睛,只在一瞬间却黑得十分彻底。这种异常现象,用不着我俩对望便知灾难即将来临。
“准备好。”她把我推进树丛里,“你负责点火吧,我在坑边站着。”
我有点儿生气,“我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站在危险边缘的。”
“你听我的没错,不然我们都得死。”
“你让我躲在树丛里,把我这个男人看作什么了?我做不到。”
“你忘了我会‘悬空术’?等它跳近坑边我就启用‘悬空术’,这样一来,它就闻不到我的气息啦。等它掉进坑以后,你就点燃火把,扔进去。”
我们辩论了好几个回合,最终我输给了她,听从她的安排,钻入树丛里伺机而动。
晚风凉得恰到好处,月亮亦悄悄露出半面脸颊。她侧过脸,对着树丛里的我莞尔一笑。当我还沉浸在遐想中时,僵尸王的跳跃声便倏然传入我们耳中。她对我做了一个不要呼吸的动作后,便目视前方。淡然从容。
它那惨白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比任何恐怖片都要来得惊悚。即使我躲在树丛中,可当看见它的脸时,我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看到她站在离它不远处的坑边后,它兴奋得流出了口水。口水从两条长长的獠牙边流出来,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
面对如此惊悚的僵尸时,她竟没有丝丝胆怯,反而大口大口呼气着。她呼气的样子,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僵尸王终于跳到了坑边,但似乎察觉到了不妙,便停在了坑边。
此时只见她退后几米,然后急剧加速,跳过坑面,死死抱住僵尸王的大腿,硬是把它给拽进了坑里。
“快点火!”她朝我大喊一声。
我从树丛里冲出来,将手中的火把点燃——她和僵尸王都泡在汽油中,汽油把她的发丝湿了个遍。
她张开泛白的双唇,对着坑上的我吼着,“你在想什么!快点儿点火!”
我的眼里好像进了细沙,眼球分外疼痛。我就像个褦襶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站在坑边看着她。
“你还愣着干什么!”她朝我吼道,“我快坚持不住了!”
僵尸王用它那锋利的指甲在她脸上来回穿插着,不一会儿,血迹布满了她的脸庞。
她哭着对我说道,“求你了!快点火!我快撑不住了!”
这时,僵尸王突然仰起头,面目狰狞地朝我嘶吼一声。趁我不留意,僵尸王猛地跳了起来——那一刻,它的指甲差点儿刮到了我的脚背。本能使然,我倒退了几步,手里的火把便突然一松,落入了汽油坑中。
汽油生猛地燃起,烈火就像落幕的红布,染了我一手鲜血。烈火里充斥着僵尸王的哀嚎,却没有她的半点呻吟。
她并没有告诉我,把吸气呼气的变换过程换作只有呼气,与“悬空术”的方法反其道而行,就会失去悬空的作用。
汽油燃尽之后,天又开始无常的亮了起来。
天亮后不久,太阳也跟着出来了。那些垂头的花儿也挺直了腰板。阳光温暖地铺在潘多拉世界,就像春季复苏时节。鸟儿开始在枝头叽叽喳喳。鱼儿也开始跳出水面,欢快地畅游着。
这一切都美好得无可挑剔。我却像被囚禁在无垠的黑暗中,黑暗成了我最亲密的伴侣,我也时常在黑暗中看到她。
他停住了手中的笔,望着厚厚的一沓纸泪流不止。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雨丝密密麻麻地粘在玻璃窗上,汇聚成雨珠直流而下……他拉开座椅,站起身来,走向床边,躺到床上,拉起透着光的被单,盖住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