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丘满腹心事地走进祝融的房间，一边不停摇头，一边叹息着道：“糟透了，罚站，虐待，殴打，不给饭吃，等等等，全都是家常便饭。洛丘说着，瞅着祝融，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江城人，这个孤儿院离江城不远。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祝融站起身说道：“跟我去趟院长室。”
洛丘和祝融来到院长办公室。这是个肥头大耳的五十多岁男人。祝融把孤儿名录的复印件递到院长跟前，说道：“请问你是否还记得这些孩子？”
这院长看了看，摇头道：“不记得。我也是刚来没几年。”
祝融说道，根据这上面记录所说：“当年被领养走的有三个孩子，可只有一个叫灵灵的女孩有领养记录，另两个孩子却什么记录也没有，这是为什么？”
院长说道：“有时候工作人员会疏忽，没有做记录。这也是常理中的事情嘛。”
祝融望着院长，问了句道：“你们这院里，曾有过逃跑的孩子吗？”
这院长立刻露了怒容，说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这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很快乐地在这里生活，怎么会有逃跑的孩子？”
祝融说道：“以后你如果想起什么，请随时和我们联系。”
洛丘和祝融走出孤儿院大门。
“现在去哪？”洛丘问。
祝融道：“根据这名录上所记录，去找那个叫灵灵的孩子。她现在应该二十岁左右了。”
洛丘狐疑道：“我们是调查凶手，怎么突然间调查起这些孩子了。难道你怀疑凶手就在这些孩子里？”
祝融说道：“你曾听说过这种奇怪的女孩吗？”
洛丘道：“你是说植物枯萎？也许那只是巧合。”
但祝融没有再说什么。名录上一共有十四个孩子。年龄并不一样，相差四五岁左右。洛丘和祝融挨个调查了一遍。他们中有四人在十岁之前便在孤儿院中死于疾病，两人自杀于对自身残疾的绝望，三人被领养走，剩下五个都于十五岁时离开孤儿院，且都下落不明。在三个被领养走的孩子中，只有一个叫灵灵的孩子有领养人记录，另两个什么记录也没有，只有一个被领养的字样。而其中一个就是那奇怪的名字被抹去的女孩，另一个叫罗修。万幸的是，洛丘和祝融找到了那个唯一有线索的叫灵灵的孩子。名录上记下了她当年被领养的那户人家的地址和姓名。那户人家是在一座寺庙附近，两人向那寺庙方向找去。路过寺庙时，洛丘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祝融道：“熄了它。”
洛丘道：“为什么？”
祝融道：“不要在神明之地吸烟。”
洛丘大为惊异，说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哪有什么神明之地？他向四周望了望，看见那座寺庙，说道，你说的神明之地不会是那座寺庙吧？”
祝融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语地继续前行。
洛丘道：“我想我的香烟并不比那里的佛香更糟糕。尽管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我曾经的无神论世界观，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对这寺庙产生什么特别的敬意。归根结底，这世界上没有神，不过我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许多妖魔鬼怪之类的玩意。”
祝融道：“如果换做我，面对始终毫无反应的神明，恐怕也要发明点什么可以刺激神明的东西出来，好让她们有点反应。”
洛丘笑道：“你是说，人们点起佛香，不过是为了用佛香的火星去戳佛祖的屁股，用烟雾去刺激神明的鼻子眼，好让这些麻木不仁的神明对人们的祈祷哀求有所反应？”
洛丘说着话已将近寺庙门口，忽然，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快步扑上前来，急切地问道：“是要烧香吗？我领你们去烧香。很灵的。”
祝融理也不理，只管低头往前走。洛丘狐疑地望着两个女人。女人不再纠缠祝融，见洛丘瞅向她们则一股脑围上洛丘，说道：“我告诉你哟，这庙里不让烧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烧香，很灵的。你看，我们俩都是居士，不信你看我们的居士证，我们都有居士证。”她们边说边急切地掏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塑料卡片。还没等洛丘醒过神来，那两个女人已经连推带拉地扯着洛丘进了寺庙门口旁边的一溜门脸里，钻进头间小屋，只见屋中烟雾缭绕，插满烛台花纸，正中方位摆着一尊肥头大耳哈哈大笑的财神像，旁边一个缩头土脸的佛祖像。未等洛丘缓过神来，里面早已迎出一个女人，不由分说，直往洛丘手里塞了一大把比蜡烛还粗，比烧火棍还长的巨无霸佛香来，又不由分说点了火，那动作麻利的简直就象变戏法，紧接着就推着洛丘跪拜。
洛丘问道：“怎么财神这么堂皇，佛祖倒这么憋头土脸？”
那女人道：“来拜的人，都是求财求钱求富贵的，自然财神招人爱。你放心，我保证你在我这里拜完了，定能家财万贯。甭管是求富贵，还是求平安，还是求子求孙求女人，都能灵验。”
洛丘一边挣，一边叫道：“我不想跪拜。”
那女人道，鞠躬也行。说着不由分说又来按洛丘脑壳。洛丘又挣着不鞠躬。那女人在洛丘后脑壳上使劲推了三下，说道：“好了，拜完了，五百块。”
洛丘大叫道：“什么！”
那几个女人一哄地说道：“拜佛哪能不给香火钱？今天是财神的诞辰喜日，你可不能心疼钱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不能太在意了，否则佛祖是要不高兴的。我们世俗之人，全都应该视金钱如粪土才能有福有钱。吃亏是福，你懂不懂？再说，破财免灾，五百块算什么？”这几个女人一边说一边朝洛丘露出满脸鄙夷之色，一个劲嘲讽地朝洛丘翻着白眼。先前那两个女人更是连鼓动带挖苦带威胁地要洛丘赶快掏腰包。两人道：“来这不烧香，是要有灭门之灾的。烧香不掏钱，是要被佛祖怪罪的。那可不光是血光之灾，我保证，不掏钱，你今晚就肯定有事。看到刚才你旁边走掉的那个人了没有，我告诉你啊，他很快就要大祸临头，有血光之灾了。如果不找个先生化解，肯定活不了几年。”
洛丘大叫道：“我天天都有事。”说着就要走，却被那两个女人死死拽住，破口大骂道：“你白白烧了我们的香就想跑，没门！”随着这几个女人的话音，忽然间就仿佛变戏法似地，从财神像的后面突然闪出两个面目猥琐的男人来。那两个男人气势汹汹地叫道：“不给钱就想跑？到了老子这里，就要烧香给钱。我可告诉你，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小子好，赶快给钱。”说着话就撸捋胳膊，挽袖子，要朝洛丘动手了。洛丘一见这架势，知道自己是进了狼窝，不给钱是脱不了身了。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由不得擦了把额头直冒的热汗，伸手到怀里，准备乖乖掏钱了，就听门口传来祝融嘲讽的声音：“无神论者在佛堂之地拜佛出丑，可真是够滑稽的。”
洛丘一听这话，如暗室中人忽见了天光般，叫道：“你怎么才来？”说罢，使劲挣了那几个女人，扭身就要走。那两个男人直扑上来，说道：“他烧了我们的佛香就想走，没门，给钱！不给钱，老子让你们……哎呦……”那男人还正说着，冷不丁祝融早一拳头过来，直打在他面门之上，那男人双手捂脸，鼻孔冒血。另个男人刚要伸拳，祝融也不说话，只一腿过去，踢的那人仰面摔倒而去，砸倒一片花纸烛台。那几个女人转瞬就从惊讶变到目露凶光，呲了牙，直向洛丘祝融抓挠过来。祝融几巴掌过去就打翻了那几个女人，又顺手拾起地上一个长条板凳，只朝四处一通乱砸。几秒钟功夫，屋中只剩满地花纸狼藉，佛像财神像散碎一地。
祝融砸完佛堂，转身就走。洛丘朝那几个趴在地上的男女说道：“以后再敢这样骗人，我叫这里的派出所把你们全都办了。今天先饶了你们。”说完，赶紧跟着祝融屁股后面跑出去了。他长吁了口气：“说道，我可想不到你这个对神明深怀敬意的人还会做出这种事。我现在的感觉好多了。”
两人穿过弄堂，直奔寺院后面那片小区走去。那户人家还住在那里。两人敲了房门，通报了身份姓名。开门的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看上去二十左右年纪。洛丘和祝融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几乎同时露出了他们的招牌面孔，即那灿烂迷人的光辉微笑。这招牌非常管用，那女孩顿时就对他们没有了任何警惕之意。祝融和洛丘又赶紧在第一时间递上自己的证件。这时，门里传来声音道：“是谁啊？”
女孩回头道：“是两个警察叔叔，说要调查点情况。”
那声音立刻道：“快点关门，现在打着警察名义进屋作案抢劫的坏人可多着呢。”
这女孩立刻露出警惕之色，试图关上房门。但祝融早已拿出他的证件，递给那个女孩，说道：“我想找一个叫灵灵的女孩，曾在孤儿院里生活，后被一个姓王的人家收养。”
那女孩立刻露出惊异之色，与此同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走了过来，满目警惕地望着两人，问道：“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祝融道：“请问那个叫灵灵的女孩在这里吗？”
那个开门的女孩说道：“我就是。”
洛丘和祝融的目光同时投向了这个站在门边，亭亭玉立的女孩。
祝融说道：“孤儿院记录上说，灵灵是个腿脚有残疾的孩子。可你好像没有。”
这女孩笑道：“我小时候有，可后来竟奇迹般地康复了。”
祝融说道：“我想问些关于你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的事情，有一个叫阿竹的孩子，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那女孩顿时又露出惊异之色，紧接着大大地敞开了房门，说道：“快请进来吧。我去给你们倒茶。”说着，飞跑到厨房倒茶去了。
那老妇人说道：“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祝融说道：“我们在调查一些事情。”
那老妇人问道：“什么事情？”
这时那个叫灵灵的女孩已经端了茶过来，放在洛丘和祝融面前，说道：“阿竹现在在哪里，罗修还和她在一起吗？”
洛丘说道：“我们并不知道阿竹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才来问你。”
那女孩顿时露出无比失望之色，说道：“是这样啊。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祝融把那张复印的名录递给女孩，说道：“请你看一下这张名录，是当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孩子的名字吗？”
灵灵仔细看了，说道：“是的，真奇怪，怎么偏偏阿竹的名字不见了。”
祝融说道：“你可以跟我们说说阿竹是个怎样的孩子吗？”
灵灵冲口说道：“她是个天使。”
祝融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灵灵说道：“她来到我床头，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我床头开出了小花，半年后我就被一户好心的人家领养走，我的腿也奇迹般地好了。”
祝融道：“你是说真的开出了小花？”
女孩道：“不是真的，是用纸做出来的。但它在我的心目中就是真的。而且，我的腿果然奇迹般地好了。我也很快就被一对夫妇领养走了。凡是和她在一起的孩子都会非常快乐开心，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我们再不能流出眼泪。”
祝融问：“为什么要流眼泪？”
灵灵道：“有个老师说，我们都是不该存在之物，都是被抛弃的垃圾，本身没有任何价值，现在既然被孤儿院收养，我们就要知道感恩。所以她总是逼迫我们必须在她读感恩的故事时流泪，我们都流，但那不是因为感恩，而是因为恐惧。后来，她来了，我们仿佛在阴暗里看到阳光与彩虹。但那些大人却说她是怪物，是魔鬼。后来，她不再快乐，我们也不再快乐。当她失望伤心的时候，她周围的花草就会枯萎。她后来和一个叫罗修的男孩逃离了那里。我一直在想着她。”
祝融问道：“她不是被领养走的吗？”
不是，灵灵断然说道：“她是逃走的，和罗修一块逃走的。在那个老师又虐待她的时候，她和罗修就逃走了。那是个非常可怕的教师。我们都非常惧怕她。”
祝融道：“你是说那个院长吗？”
灵灵道：“她那时还不是院长，我走了几年后就听说她升到院长了。”
祝融拿出孤儿院死者生前照片递给灵灵，问道：“是她吗？”
灵灵道：“是的，就是她。一个非常邪恶的人。”
祝融道：“能跟我们详细说说你所知道的所有关于那女孩和这院长的事情吗？”
女孩低下头，说道：“如果你们愿意听，我愿意把我所看到、听到、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那永远也无法尘封的记忆，那奇怪而又美丽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