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儿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尖一抖,举手便攻了过去。蓝湛倒退两步出了瑞香,两人便在临俪场当街打了起来。
认真说起来,昨晚上二人并未真分出胜负。萧瑞儿露了看家绝活,蓝湛却没使出半分本领。说不上公平与否,却肯定是不够的。临俪场的规矩摆在那,郦茗澜这个当家人又在旁看着,说要在合作前一决胜负,那便绝没有取巧走捷径的可能。
况且,萧瑞儿有何本领,临俪场的人都见识过。蓝湛虽然从前不了解,昨晚上也算是亲身领教。
可蓝湛到底有多强,“惊艳一刀”又有多“惊艳”,无论萧瑞儿、郦茗澜还是其他临俪场的人,在此之前都没见过的。
混江湖的人都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若蓝湛不战这一役,且不说萧瑞儿柳眉郦茗澜,其他临俪场的人也是要瞧他不起的。朝廷派来的又如何,当朝一品沈大人要进他们这条街,也得按规矩来,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想谈生意,也得看所求之人想不想接,更何况他一个六扇门的捕头!
蓝湛明白这一点,萧瑞儿更明白这一点,故而两人都打起十分精神,全力以赴这一战。不是比试,不是点到即止,是你死我活的战役。
只有将对方也将自己逼到濒死绝境,才能将对方看的清楚,也才能精确判断两人是否合适做搭档。因为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亲人,抑或你自己。
而是你的敌人!
故而当蓝湛双目被洒了药粉,左胸心脏以上半寸被刺入剑尖,整个人半倒在地的时候,他左手长刀也砍在了萧瑞儿左肩靠近脖颈的位置,另一把短刀则划破对方前胸衣衫,殷出一道淡淡血痕。
两人都拼尽全力,都使出将对方置诸死地的本领,也都手下留情,并未真的取对方性命。
若说狠,两人都不足够。
洒向蓝湛面门的不是什么毒害人的药粉,而是掺了少许解药的面粉,萧瑞儿手上软剑只刺入米粒大小的剑尖。
蓝湛虽然目不能视,砍在萧瑞儿肩侧的长刀却狠收住力道,连衣裳都未划破分毫,唯独用短刀那一下,因为是脱手而出攻向对方,眼睛看不到的缘故,才失手划伤了萧瑞儿胸口。
郦茗澜站在门口端着茶盏观战,见此情景不由低叹一声。
旁边小眉看着,见两人都再行动,忙上前去扶。走到正面才看见萧瑞儿胸口刀痕,不由得面色一沉,转头飞身奔回瑞香。
萧瑞儿低头看了眼胸口,衣料被横着划开一个巴掌大的口子,连带里头冰蓝色抹胸碎裂开来,艳红血滴沿着衣衫快速殷开,落了两滴在青石砖上。
蓝湛头一侧,眉间浮现一抹阴郁:“你受伤了?”
萧瑞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撤刀吧。”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都击中对方要害,也都及时收手,故而各自肢体都有一段时间的僵硬。
蓝湛闻言点头,刀脊一扬平蹭出去,同时萧瑞儿收回软剑,倒退几步才站稳身形。
蓝湛胸口渐渐透出一朵殷红血花,拇指大小,再未扩散。
以刀支撑着站起身,蓝湛刚抬起手,萧瑞儿便出声阻止:“别揉。待会儿用清水冲冲就好。”
蓝湛从刚才起就觉不对劲,听了这话便用指尖到眼睛周围沾了些,捻了捻,又放到鼻端嗅嗅。朝着萧瑞儿站立的方向抬眉:“面粉?”
萧瑞儿没说话。
转过身,就见郦茗澜无声摇了摇头。看向萧瑞儿的目光明显透着不赞同。
萧瑞儿一手挡在胸口,拖着软剑往里走。柳眉此时已经跑出来,拿了件袍子给萧瑞儿遮上。
走过郦茗澜身边的时候,就听她低声道了句:“瑞儿,你这样,迟早有一天要吃亏的。”
萧瑞儿脚步一滞,露出璀然一笑,没有说话。
郦茗澜却将她面上神情看的分明,不由一愣。就见萧瑞儿唇角噙笑,目中,分明映着薄薄水光。
郦茗澜转回视线,若有所思的看向闭着双目倚刀站立的蓝衫男子。
二人一战,临俪场众人看的分明。又有郦大当家在场亲眼见证,眼下只等二人各自决策。只要萧瑞儿和蓝湛各自点头,接下来直到第一个任务完成,两人便都是绑在一块了。
当日傍晚,萧瑞儿靠在美人榻上轻啜莲子羹,就听门口珠帘哗啦啦一阵窸窣脆响。蓝湛一袭干净蓝衫,背着刀走进来,双目微有些红,一头鲜丽红发衬着,本就俊美的面容更显出几分跋扈不羁。
进来第一句话,便问:“为何不愿与我搭档?”
萧瑞儿眼皮都没抬,咽下口中莲子肉,道:“不为什么。”
蓝湛沉默片刻,看着萧瑞儿覆得严实的胸口,道:“今早上的事,对不住。”
萧瑞儿垂着眼,语调平淡:“无碍。”
蓝湛静了片刻,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探向萧瑞儿胸口,眨眼功夫就解开侧边三枚扣子,系带也抽开来。
萧瑞儿侧身躲过,抬手要挡,被蓝湛单手止住。另一手还端着莲子羹,腾不开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蓝湛揭开自己衣襟。
萧瑞儿瞳孔一缩,厉声唤道:“小眉!”
同时仰脸瞪向蓝湛,咬牙道:“你敢!”
柳眉正在后院,听得萧瑞儿呼声飞身冲进来。蓝湛反手一推腰侧长刀,刀连鞘飞将出去,打着旋凌空扫在门板。门“嘭”一声撞上,长刀不偏不倚横在门被,充当门闩。
蓝湛手刚沾到衣襟,未防萧瑞儿低头一口,咬在虎口位置。
蓝湛轻声哼笑,反过手捏住萧瑞儿下颏:“倒真是倔强性子?”
萧瑞儿气的双目通红,水雾薄染:“你混蛋!”
蓝湛利落一倒手,换成正常手势捏着萧瑞儿两边脸颊,半眯着眼笑:“答不答应?”
萧瑞儿微怔。
蓝湛略扬下颚:“答应,我就不看。”
萧瑞儿咬牙腹诽,将这人祖宗十八辈问候个遍。再抬眼时,唇边含着淡淡笑意,眼中神色却是冷的:“好。”
入夜。
萧瑞儿坐在桌边喝粥。小眉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瑞儿姐姐。”
焉如意摇着把素雅纨扇,笑得格外荡漾:“哎我说,这姓蓝的倒真有些本事嘛!谁不知道我们临俪场萧老板说一不二,十年不改,他居然有能耐让你转了向,这可真是——”
焉如意抖着肩呵呵笑了两声,不待萧瑞儿翻脸,突然一改之前幸灾乐祸神色,冷笑着道:“不过这姓蓝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鸟!”
小眉听出焉如意话里有话,目露询问神色。
焉如意瞟了眼一直沉默吃粥的萧瑞儿,抬手挽了挽发间那支新买的如意玉簪,又看了看手上昨儿晚上新涂的淡粉蔻丹。
见小眉愈加焦急,萧瑞儿却无半分波动,不由得长叹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皇上不急,急死——”
话悠悠然说了一半,焉如意戛然住口。柳眉面色微变,萧瑞儿侧目而视,脚下狠狠碾过那只镶银边绣桃花的缎面绣鞋。
焉如意自知说错了话,只能咬牙强挨着。
柳眉淡淡一笑,权当没看到:“焉小姐还未说,那蓝湛——”
焉如意此时哪敢再拿乔,从萧瑞儿鞋底拔脚出来,一边低头看了眼鞋面脏污,一边答道:“今天日头刚落,蓝湛就到我那儿,拍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让我一度楼里所有姑娘都来,连带清倌都不放过……”
“啧啧,那情景你们是没见着。”焉如意撇了撇嘴,又看向萧瑞儿:“这姓蓝的,绝对是个风流子,会玩啊!”
柳眉听了这话面色更沉:“瑞儿姐姐。”
柳眉暗道这蓝湛真是无耻至极。昨晚上还说身无分文没地方去,在瑞香蹭吃蹭住,且对萧瑞儿多方调戏,占尽了口头便宜。下午那时还差点真被他看了摸了去。如今才知,这人何止有钱,简直是大大的有,不过都留着和青楼姐儿做那风流事的!
萧瑞儿面无表情,喝完粥拿过帕子拭了拭嘴角,起身往外去了。
焉如意看了眼几碟一筷未动的小菜,露出一抹诡秘笑容。
柳眉却跟着萧瑞儿到门边,刚开口要叫,见她去的方向并非一度楼,才折身走回来。面上神情却有些阴郁。
焉如意抚着腕上玉镯,悠然道:“既喜欢,何苦为难自己。”
柳眉瞪她一眼,收拾好碗碟去了后院。
焉如意唇角轻翘,悠悠一叹。她哪,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乱着乱着,才能看出人心,试出感情,多有意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