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约瑟芬的新欢
躺在塞尔贝洛尼宫一张王侯的睡床上，拿破仑感到非常舒服，他还从未躺得这么舒服过。只是他觉得这张床太宽了。约瑟芬在哪里呢？没有她在身边，他的入城仪式、他的胜利、那些烟花和彩旗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她没有来？她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她会不会有了新的情人？就在这张床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从担任指挥官的那一天起，他在跟人聊天的时候，这个令身经百战的将军们都非常尊敬的年轻统帅，总爱把约瑟芬的画像拿出来给大家看，也因此削弱了别人对他的尊敬。“你很快会来的，是吧？”他几乎每天都写情书，“你必须陪伴在我身边，在我怀抱里！快来，飞过来，飞过来！”他很明白妻子生性风流，随时都准备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经历新的风流韵事。可是现在，此刻！是什么拴住了她？他正在赛尔贝洛尼宫殿里等她，从硝烟弥漫的战场走向富丽堂皇的王宫，他实现了理想。现在，他希望在富贵的宫殿里，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地方，尽情感受她的妩媚和她的任性。
这位把一切都计算得很精确的人却怎么也算不到，他在战场上得到的荣誉恰恰是阻隔他们夫妇团聚的原因。约瑟芬在多年并不如意的风流生活之后，终于等来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她的丈夫是一位优秀的将军，所有的报纸和各界人士都称颂他，现在她可以合法地展现她的风采，她会这么做的。难道这位矮个子将军认为，她嫁给他是因为爱？当第一批胜利的旗帜来到巴黎时，她就坐着马车在巴黎街头招摇过市。街上的群众向她欢呼致意，她非常享受。她觉得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跟一群粗俗的士兵为伍，那样的生活比这里可差得太多。她很少给他写信，而他的来信却越来越迫切地要求她前去。他在一封信中说：“你是不是有了情人？是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你要那样做的话，就得当心奥赛罗的拳头！”她看完这封信，笑着对塔丽昂夫人说：“这个拿破仑，可真是个怪人！”
第二天，拿破仑处理着手头上紧急的公务，同时又给卡尔诺写信说：“我太太没到这儿来，我很绝望。她肯定有了情人，所以不愿意离开巴黎。我憎恨所有的女人！”可约瑟芬终于写信来了。这一次，她不能再以军营的邋遢和作战的危险为借口，就撒谎说，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他十分意外。莫非他真的如此幸运？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唯一未能满足的心愿正是这个。如果命运真把他带向越来越高的目标，他预感到这一切都会实现，并且决定为此而努力不懈。如果真能到达理想的巅峰，那么他更需要子嗣。但是目前刚刚制订好作战计划，战争还没有取得胜利，新的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他颤抖着：是真的吗？这个孩子是我的吗？
“请你原谅。”他拿出统帅的公务信笺，奋笔疾书，这些字几乎认不出来，“我错怪你了。我一直责备你，不知道你病了！爱情让我丧失了理智，我已经无法冷静地思考了，请原谅。我的生活就像一场梦，没完没了，一种朦胧的预感压抑着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是那么绝望。请给我写信，写上十页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得到安慰。你病了，你怀着孩子，你爱我，可是我甚至无法来看望你。谁在照顾你？奥坦斯？可爱的女孩，一想到她在照顾你，我更喜欢她了……很快就有一个迷人的孩子躺在你的怀里！啊，我要是能见到你多好啊，哪怕只有一天……你应该明白，我绝不允许你的身边有情人，我无法容忍，我会立刻把他撕成碎片！”
谁能帮助她呢？世上的友谊根本就不存在，只有血缘不可更改。他接着给约瑟夫写信：“我妻子生病了。我十分绝望，不知如何是好。可怕的预感一直折磨着我。请你给我写信吧。我们有共同的血缘，有共同的爱好，我们是亲兄弟。请你去看看她吧，帮她做些事情。如果你遇到她这样的困难，我也会同样热心地帮你……你知道我是多么爱她，这种爱多么炽热；你知道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约瑟芬是第一个……而她现在的情况让我着急，我快疯了……如果她身体恢复了，能够旅行了，请你让她到我这里来，我要紧紧地抱着她。我爱她爱得发狂，没有她我将失去我的生命。一旦她不再爱我，我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啊，朋友！尽快给我回信，别让信使在巴黎耽搁，6小时以内捎个回音给我，我才能振作起来！祝你开心！而我注定只能得到身外的荣誉！”
写这两封信的同一天，他还口授了几个内容：下令贝尔蒂埃占领亚成山德里亚；向督政官们报告，申请部队急需的给养；因为杀害士兵的事情，向热那亚元老院发出最后通牒；给缪拉写介绍信，让他前往热那亚元老院；制定计划出售滞留在维埃拉的大炮；下令马赛纳前往威尼斯的军火库运回弹药；下令拉纳停止前进；下令押解所有嫌疑犯前往托尔托纳；下令将一个大队派往土伦；通知克勒曼，军队和钱都已在途中。
给约瑟夫的信发挥了作用。约瑟夫说服约瑟芬一同前往米兰。此时，她还有什么借口呢？只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唉声叹气。当参加卢森堡宫的告别宴会时，她忍不住流下眼泪。终于，她登上马车启程。明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毕竟闷热的季节已经结束，而且还有很好的旅伴：虽然约瑟夫就坐在对面，令她有些顾虑，但小伙子朱诺干净整洁，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可爱的哈巴狗“幸运儿”跟平时一样乖乖地坐在脚边。还有英俊的伊波利特·夏尔。不久前，他们相识后，伊波利特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论她走到哪里。这个人是想做她的情人，还是想有朝一日平步青云？伊波利特，多么动人的名字！一身轻骑兵的军服使他看起来多么帅气，那双腿多么完美！他善于言谈，肚子里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还能说出最时尚的披肩和最流行的假发。
米兰。拿破仑不在？去维罗那战场指挥了？不过没关系，这里看起来比想象的要好得多！华丽的宫殿，人们都向她躬身行礼。伊波利特还是显得那么英俊，他带着佩剑走在大道上那么神气。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得小心，不能露出蛛丝马迹。幸好精明的伊波利特十分知趣，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楼梯。
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来通报，将军从维罗那回来了。此后，整整两天两夜，她仿佛被火山炽热的岩浆淹没了。
5.战地情书
拿破仑攻占曼图亚以后，德意志皇帝先后三次派出军队解救曼图亚，这是一个军事要地。这一次，德意志老将维尔姆泽率领部队出征。这支军队沿着加尔达湖直到曼图亚，击败了法军。拿破仑不得不暂时从曼图亚撤退，以保存实力。此时，敌军已经攻到法军背后，截断了其往米兰撤退的道路。拿破仑腹背受敌，形势危急。他只能沿着波河平原疾驰，在烈日下寻找他的部队，把他们集中在一起。这段日子极其繁忙和紧张。
“离开你以后，”他在某个晚上写道，“我一直很忧郁。只有待在你的身边，我的快乐才会出现。我的脑海中全是你的吻，你的眼泪，还有你妒忌时可爱的样子。美丽的约瑟芬，你的魅力一次又一次点燃我心中爱的火焰。什么时候我才不用操心公务，陪你度过所有的时光，除了爱你什么都不做……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心中的崇拜与日俱增，这时我才知道布里埃的名言‘爱情是刹那间产生的’根本就是错误！大自然赋予万事万物发生发展的过程……我真希望你不是这么美丽，这么温柔，特别是不要这么妒忌。看到你的眼泪，我总会热血沸腾……快跟我来吧，让我们可以在临死之前骄傲地说：我们一起度过了幸福的日子！吻你一百万次，还有那讨厌的‘幸运儿’！”
他一直想赶走这条小狗，可一直没有成功。他自己曾经说道，在新婚之夜，他就看到它趴在妻子的床上，“我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跟她还有她的狗一起睡，要不就一个人睡。实在是可恶极了，但我只能选择接受，或者拒绝。最后我死心了。这个可恶的家伙，在我腿上留下的疤痕至今都很清晰。”
在混乱的战争中，将军夫人被送到布雷西亚。但还没有在那里安顿下来，又被送回了米兰。她和一些新兵，还有大炮都差点成了敌人的俘虏。经历这一场战争的风险以后，她有了非常好的借口。从此，她越来越多地拒绝丈夫，不再去陪伴他。
几个星期的作战，拿破仑第一次丧失了勇气，尽管只有一个晚上。那晚，他不是给部下下达命令，而是召开作战会议。将军们对此都很惊讶。战争的形势很严峻，他准备撤退到波河以南。脾气暴躁的奥赛罗气急败坏，拍着桌子大叫：“我不想你名誉扫地！我们必须战斗！”说完冲出了屋子。其余的将领则各执己见，不能统一。
拿破仑犹豫不决，走进另一间屋子，对着地图沉思，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飞蛾在烛光里起舞，最终被烧死。这个盛夏的夜晚尤其闷热。战鼓声和士兵的呐喊声在耳边一阵阵响起，能否守住伦巴第，就看明天了，他想。也许这就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应该孤注一掷吗？如果报告有误，维尔姆泽的兵力比报告所说的更强呢？此时此刻，约瑟芬正睡在那张大床上。或许，她正躺在某个迷人的小白脸的怀里，偷偷地笑，谁知道呢？
他决定血战。第二天，就在卡斯蒂廖内附近，他取得了胜利。
不久，他在信中写道：“三天都没有收到你的信，而我每天都在给你写信。这样的分离实在可怕，夜晚无比漫长，白天又如此单调！”相同的时间，约瑟芬给女友写信说：“我实在无聊。”他为战争忙碌，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她则为参加各种庆典而忙碌，接受人们的欢呼。两个人都为单调的生活而烦恼：他觉得她离自己太远，而她则认为他离得太近。三天以后，他在信中写道：“敌人战败了，亲爱的，我们俘虏了18000人，战死或伤者不计其数。维尔姆泽只有曼图亚了。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胜利，我们为法兰西共和国保住了意大利、弗留里，还有蒂罗尔。再过几天，我们就会重逢，辛苦的工作终于得到了补偿。吻你一千次！”
作为将军、作为政治家，拿破仑都能对每一次作战间隙加以利用。他在摩德纳召集了各邦议员大会，其中包括最南部的波伦亚。他拿出一部宪法，告诉他们联合组建一个国家，成立一个新的共和国。他创建了一个国家，他为此感到快乐吗？那个女人在米兰肯定有情人，否则她的信不会是那样的语气！
“你的信冷若冰霜，”就在建立共和国的那一天，他写道，“就像是我们已经结婚半个世纪，没有一点热情，除了友谊和冷漠，什么也没有。你实在无理，太狠毒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再爱我了？这早已经成为事实。恨我？好啊，我正希望如此。你做的一切让我尊严尽失，只有恨不会。我实在受不了你的态度，满不在乎，眼神冷漠，步履无力，仿佛一颗大理石做的心……吻你一千次，温柔的吻，像我的心一样！”
战争的形势风云变幻，他不得不北上，战斗，又败退。十一月是沉重的，战争的危险时时威胁着他，约瑟芬却没有给他任何安慰。而几个知道内情的好友则吞吞吐吐地对他说，将军夫人在米兰过得十分享受。卡尔迪埃罗一战又失败了，第二天，他绝望地请求巴黎增援。
这里十分混乱，将士们都失去了勇气，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在那段时间，他忙碌不堪，一个脑袋得当成几十个脑袋来用，阿科拉大战即将爆发。晚上，他写信给她，同样是绝望的心情，同样生气的语气：“我不爱你了，我恨你！你这个没有脑子的蠢女人。你不给我写信，你根本不爱你的丈夫！女士，你究竟忙些什么？忙得你给最爱的人写封信都没有时间……是哪位了不起的情人把你所有的时间占据，甚至不让你给丈夫写信？你要小心了，约瑟芬，小心在某个美妙的夜晚，我会冲进房间！我真的充满忧虑。亲爱的，我的朋友，赶快给我写信，写满四页信纸，让你的甜言蜜语带给我快乐和幸福！我希望不久以后就能紧紧地抱着你，用赤道般滚烫的吻覆盖你的全身！”
显然，他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是否还能信任她。如果不能，那么他将跌入不幸的深渊！责任和怀疑搅得他心里七上八下，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正如这场战争面临的形势一样。也许今天他刚为家里的事丢尽了脸，明天他就会为战争的失败而名誉扫地，可他是想要统治世界的人啊！就在那几天，又有士兵自杀的事件发生，他借此向将士们发号施令：“军人必须征服感情的痛苦和忧郁。”
在前面所说的那封信写完两天以后，拿破仑站在了阿科拉附近的一座桥上，这座桥横跨阿迪杰河。突破这座桥，是大军渡过阿迪杰河唯一的路径。敌人的大炮雨点般落在桥上，法军纷纷后退，无法前进。他高声督战，带领士兵再往前冲，这时有人喊道：“别再前进了，将军！你会被打死，那我们就必败无疑了！”在拿破仑前面的马尔蒙转过身，想看看士兵们跟上没有，却发现统帅倒在副官米尔隆的怀里，看上去受了伤。随从们这时都停了下来。士兵们见状，纷纷在堤坝的斜坡掩护下往后退。
拿破仑很快醒了过来，却一不留神滚入堤坝下面的水沟里。弟弟路易和马尔蒙赶紧拽住他，拉了上来。突然间，枪声炮声一起响起来，士兵们慌忙后退，乱成一团。米尔隆用身体掩护统帅，自己中弹倒下了。拿破仑骑上马逃跑。
那一晚，他蹲坐在军营里发呆。第二天，他再次发动进攻，可还是以失败告终。这条可恶的河，似乎无法攻克。第三天，仍然是进攻，仍然是失败。
终于，他计上心来。
河边的战斗越来越激烈，他把所有的鼓手和号兵召集起来，让他们跟一小队卫兵悄悄地迂回到敌军身后，突然间鼓号齐鸣，枪声大作。敌军以为受到法军的前后夹击，大惊失色，有一个师开始往后退。激战中的法军看到敌军后退，士气大振，更加奋勇作战，很快部分敌军的惊慌就变成了全军的失败。绝望的泥潭中诞生了新的胜利，他的传奇史上又写下一个村庄的名字。这场战争胜利后不久，巴黎铸造了阿科拉纪念币，画家也以此为题，作画纪念。画中，拿破仑站在桥上，挥舞着军旗。实际上，他并未举过任何军旗。
战争的危险暂时过去了，尽管曼图亚已经解围，但很快他就会再次攻克那里。拿破仑把部队重新部署以后，匆匆赶回米兰。他终于可以回到米兰，在首都坐镇，统治这个国家，他终于可以真正拥有约瑟芬，并且留住她。
不过，比起维尔姆泽，约瑟芬更难掌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