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士兵们注重名誉。他发出的第一份公告就呼吁：“请向我发誓，永远爱护被解放的人民。否则你们就会成为人民的灾难，你们曾经取得的胜利，曾经获得的荣誉，还有阵亡兄弟们的鲜血，都将付之东流。我和我的将军们都将为这支纪律涣散的部队而感到羞耻！”不过，即使他三令五申，也无法禁止士兵们劫掠。整个战役期间，惩戒士兵抢劫成为他的负担，他不得不时常下令将军们处决强占人民物品、并且在24小时内拒不交出的士兵，即使强占的只是马和骡子。
他占领的城市也有暴动发生，也有遭到敌人反击的。那些僧侣、贵族、王侯们派出密探煽动被占领城市的人民进行反抗。他果断地下令枪杀所有反抗的人，然后烧毁他们的房屋，毫不留情。不过城市里接受了新思想的人民越来越多，新秩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暴动事件日益减少。拿破仑熟悉意大利语，善于运用这种语言，他能熟练地说起意大利的名言、范例，说起意大利历史上的英雄，唤起人民的激情。这是他成功的第四个原因：“意大利各民族的人民，相信我们，相信法兰西共和国的军队。我们是你们的朋友！来到这里帮助你们，打碎你们的锁链！你们的财产、你们的风俗和你们的宗教都将受到尊重。”接着，他谈到了雅典、斯巴达，还谈到了古罗马。
毋庸置疑，历史塑造了他的灵魂。就在他快速创造历史的同时，历史也给他的精神插上翅膀。早在少年时代，他就已经仔细阅读过普鲁塔克的著作，担任少尉以后，他又研究了各个时代的历史，现在这些知识随时都能发挥作用。他了解每一个地区以往的统治者，了解这些统治者组建政府的过程，因此，他知道应该采取哪种方式管理每个地区。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些不朽的英雄形象，而他要效仿他们，超越他们。他会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自己所做的一切，他还迫使他的军队、他的国家，甚至整个欧洲都沉浸在这样的历史气氛之中。其实，最初赢得的胜利，只是较大的几场遭遇战，他用生花妙笔将其渲染成大战役，又夸大其词地写进了历史，其中有一半的效果是用文字来完成的。他总是告诉他的士兵，告诉那些他所解放国家的人民，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并且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
在米兰，拿破仑激励士兵们说：“英勇的战士们，你们像一股湍急的溪流，沿着亚平宁山脉倾泻而下……现在米兰属于你们了……所有民族都是我们的朋友，尤其是布鲁图、西庇阿，以及伟人的后裔们。我们要重建古罗马的朱庇特神殿，还要塑造英雄们的雕像，以此唤醒被奴役的罗马民族，它们已经昏睡了数百年——这是你们胜利的果实，将会使后人惊叹不已！因为你们，欧洲这个最美丽的国家才有了全新的面貌，你们也赢得了不朽的荣誉……当你们衣锦还乡，家乡的人都会唏嘘赞叹：瞧，他是远征意大利回来的！”
有哪位统帅曾经向自己的部下、合作者、敌人，还有攻占地的人民做过如此激情澎湃的演讲？有谁像他这样利用人民的想象力施加影响，而不是粗暴地要人民服从，不得民心。他在阿科拉的时候，向士兵们呼喊道：“让他们看看，你们是洛迪大捷的勇士还是懦夫！”取得阿科拉胜利的几个月以后，他又鼓舞士兵们：“我们胜利了，我们渡过了波河，第二次战役开始了。”他在写给督政官的报告中也这样说。每一份寄给巴黎的报告，他都写得非常完美。政府把报告中经过渲染的每一件事都向报界公布，并且传到国外，这些事实立刻变得非同凡响。
拿破仑用剑取得了胜利，并用笔给胜利锦上添花。
3.非凡的将军
“我收到了你们与撒丁人签订的和约。军队批准此条约。”
收到这样的一封信，让督政官们心惊肉跳，缴获的越来越多的军旗也无法抵消此时的恐惧。有哪个将领敢用这样的语气跟督政官们讲话？“就凭这封信，这个年轻的将领就该被枪决，即使他是英雄！”拿破仑的政敌们趁机喊道。但是，他征服了伦巴第，他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他在人民心目中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英雄。不久以前，他的同乡，科西嘉的萨利切蒂以政府特派员的身份来到军营时，他就置特派员的身份于不顾，私自与撒丁人签订了停战协议。这是他第一次谈判，显露出外交家的特质。在对方试图讨价还价的时候，他拿出表看了看，定下了下一次进攻的时间，然后强硬地要求对方尽快决定，他说：“我可能输掉这场战争，但我从来不会因过分自信而失去几分钟的时间。”签订这个停战协议以后，他第一次废黜了一位国王。接下来，他又未经请求，就跟王公贵族们谈判，跟托斯卡纳谈判。他会不会擅自跟教皇谈判？这个胜利者如此危险，该怎么对付他呢？
“派个搭档去牵制他。”这个主意让督政官们非常满意。他们立刻派克勒曼[1]和萨利切蒂到部队，指定克勒曼和他享有同样的最高指挥权，萨利切蒂负责政治事务。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拿破仑正在洛迪，战斗打响的第二天。
他首先制造了兵力雄厚的假象，大伤奥地利军队的士气，然后集中所有兵力进攻阿达河上的桥梁，一举击溃惊慌失措的敌军。以后，他还会赢得更大的战争，取得更多的胜利，但他始终认为，洛迪之战意义重大。
这次战斗以后，整个战役的第一部分就完成了，他的损失极小，但收获极大。1个小时的激战，换来了大片的领地。这个晚上，他第一次感到梦想与现实那么接近，感到计划正逐步实现，意识到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不可限量的前景。这时，他第一次谈论起人生的目标。他对马尔蒙说：“我真切地感到，有一些人们闻所未闻的事业等待我去完成。”很久以后，他回忆起这些：“就是在洛迪的那个晚上，我意识到自己非同寻常，明白自己将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并从此有了雄心壮志。在那以前，我并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朦胧地有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正在他有明确目标以后，接到了巴黎的决定。什么？他已经酝酿好了占领几个洲的计划，现在却要他跟克勒曼分享指挥权？他绷着脸，嘴唇紧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口授了给政府的回答：
“如果给我设置许多障碍，让特派员约束我的行动和步骤……那么别再指望得到胜利的消息……你们必须相信你们的指挥官。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我将毫无怨言地申请调离。无论到哪个岗位，我都会全力以赴，赢得你们的尊重。每个人的作战方式都不同。克勒曼将军有丰富的经验，一定能比我现在干得更好。可是，我们俩一起指挥的话，只会弄得更糟。只有你们充分地信任我，绝对地相信我，我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劳。写这样的一份报告给你们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很可能被指责，说我傲慢、有野心。但是，我必须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没办法跟一个自认为欧洲第一统帅的人共同指挥。而且，对于战争来说，即使是一个差劲的统帅也好过两个优秀的将军。指挥战争就像执政一样，领导者是否合拍是最根本的问题。”
如此看来，这位统帅根本不会分一点权力给别人。如果巴黎方面坚持要这么做的话，难道他不会一意孤行，带领他的部队继续前进，在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以后，反过来与法国为敌，推翻法国政府，就像一个雇佣兵头目一样？还是放弃吧。看完他的报告，督政官们苦笑着，无奈地决定让步。这是拿破仑跟政府间无数次的较量中，第一次赢得的胜利，赢得非常漂亮，不费一分一毫，一兵一将。从此，他感到自己就是主宰，行事独断专行，像个专横的国王。但是，他又不得不反复恳求，才能得到军队给养，才能补充兵力，才能获得政府审批的某些条例。他写这些报告的时候，都以下属的语气提出建议，丝毫没有威胁的意思。在某些场合，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东方的苏丹，他专横跋扈，向往着苏丹的一切。
他派去巴黎的信使已经出发，他向政府说的第一个“不”正在途中。他还得待在军营里，经过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明天就向米兰前进。
他处处效仿古罗马的英雄，那些凯旋的将军：俘虏总是走在队伍的前面，只不过没有古罗马时代的铁链拴着。俘虏的后面排列着500名骑兵。米兰的市民们通常所见的都是漂亮的军装，如今看到拿破仑的军队衣衫褴褛，士兵疲惫不堪，战马瘦弱无力，尤其是一个瘦小的统帅骑着一匹毫不起眼的白马，其周围的随从显得那么憔悴，他们十分惊讶。这本是个春光明媚的中午，然而这支军队显得多么灰暗！在城门口，年迈的大主教率领伯爵和公爵们出城欢迎，他没有傲慢地骑在马上，而是跨下马，但也没有向欢迎的人群走去，只是礼貌地倾听主教的问候和致意，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正克制着自己。市民们都在揣测他会怎样回应。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紧闭着嘴唇，然后说：“法国对伦巴第人是友善的”。说完，跨上马，向大家问好，然后继续前进。
这样的举动让在场的人印象深刻。没有人因此感到振奋，但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他们看不到这位胜利者一丝的傲慢，却看到坚定和必须服从他的意志。拿破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景，如果他早就计划好要这样接受米兰的投降，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那么他对人心的了解就非常深刻，对统治艺术也十分精通。
拿破仑却感觉自己总像少了点什么似的，有点心不在焉。
市民们不像刚才那样紧张，街上响起了阵阵欢呼。他们好奇地看着小个子统帅身后那一千多名士兵走进城来。这些士兵面容憔悴，没有列队，也没带帐篷。士兵们身上的军装打满了各色的补丁，看上去比他们的俘虏还落魄。
年轻的统帅在大主教的宫殿里休息，他在洗澡。热水浴是他唯一的奢侈。他固执地保持着这个习惯，只有这样，他那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此后的多年，他洗浴的时间越来越长，水也越来越热。那天晚上有个庆祝的宴会。
“你们将获得自由，你们比法国人还要安全。这是一个拥有500万人口的新共和国，米兰将成为共和国的首都。你们还会得到500门大炮，以及法国人的友谊。我会挑选出50人作为代表共同治理这个国家。请接受我国的法律，当然会稍作修改以适应你们的习惯……只要拥有聪明的才智，并且团结一心，一切都会很顺利。我希望如此。哈布斯堡家族胆敢再次侵犯伦巴第，我发誓：我永远与你们同在，永远不会背弃你们！如果这个国家毁灭，我将与之同亡！斯巴达与雅典最终也走向灭亡。”
除了普鲁塔克笔下的那些英雄们，没有任何一位军队统帅说过这样的话。拿破仑在组建议会的时候发表的第一次演讲，就包含了很多因素。这些因素在以后的二十年里都反复出现在他的口头上，或者书面里，给欧洲精神带来深远的影响。一切都很简单，目标也很明确，因为明确让人们乐于服从。“你们是我的附庸，但你们有自由；我是你们的主人，但我永远保护你们。给你们500门大炮，还有法国人的友谊。我所希望的就是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个五月的夜晚，富裕的米兰城热闹起来，到处燃放着烟花，奏起美妙的音乐。年轻的统帅住进了塞尔贝洛尼宫，他默默地站在窗前。宴会已经结束，曾经在少年时代就在脑海里幻想过的入城仪式也已经举行，第一个非同凡响的时刻已经飞逝而过。回想过去？展望未来？他在想些什么？
他问副官马尔蒙：“你认为巴黎人会怎么想？他们对我们满意吗？”马尔蒙照常理回答，他转过身，望着马尔蒙：“可是巴黎什么也没看到！我们还会获得胜利，更辉煌的胜利。我之所以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并不是因为我蔑视她。她赐予我的愈多，我就会向她索要得更多。再过几天，我们就会抵达阿迪杰河，那时意大利将被我们踩在脚下。也许我们还会离开意大利，继续往前。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人建立丰功伟业，我要做第一个有建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