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和落难之后,朝中曹振镛一统天下。曹振镛与英和关系极好,算起来,曹振镛还是英和老爹的门生。对英和的门生穆彰阿,曹振镛也是极力栽培,二人关系融洽。穆彰阿去南方办理漕运改海,回京之后立刻去拜见曹振镛,两人款款长谈,穆彰阿在诗中写道:“新情兼旧情,款款语回环。”
从道光九年至十二年,军机处共二满二汉四位军机大臣,分别是曹振墉、文孚、王鼎、穆彰阿,穆彰阿居于末列。曹振墉、文孚两人年龄大了,不能长途跋涉,留在京内辅佐大政。至于外出办理地方上的要务,就交给了王鼎和穆彰阿二人。
王鼎也是当时少有的能干之才。他是陕西蒲城人,年少时家里极穷,时常每日只吃一顿,晚上读书时也没有油灯,就去城隍庙的长明灯下读书。嘉庆元年,王鼎考中进士,之后却被埋没多年,直到嘉庆十九才授工部侍郎。嘉庆召见他时曾道:“朕一向不知道你,也从没人保举过你。看过你的文字,朕才知道你学问好。”
王鼎被挖掘出来后,开始被重用,在各地负责清查大案,清理芦盐弊端,治理黄河决口,政绩累累。与王鼎相比,初出茅庐的穆彰阿资历、政绩都还不够。但穆彰阿的优势是年轻,他比王鼎小十四岁,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满人。作为最年轻的军机大臣,穆彰阿被派往各地,处理地方上大事。
道光十五年,曹振镛病逝。暂以文孚为首席军机大臣,潘世恩位列第二,穆彰阿第三、王鼎则为第四。文孚做到了首席军机大臣,在内阁又升到了文渊阁大学士,仕途履历上堪为完美。不想刚做首席军机大臣没多久,文孚就被派去山东查案,一路上鞍车操劳,案件却没有查好,还被道光下旨处分。
年迈的文孚一看,官已经做到最大了,再没奔头了,自己身体又不好,做首席军机大臣这么辛苦,不如辞掉算了。过了几天,文孚就以“耳聋健忘”为由,申请辞去首席军机大臣一职。看着老臣疲惫的面孔,道光无奈,只好允许他辞去首席军机大臣,以内阁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此后文孚又称“耳聋头晕”,恐耽误公事,辞去一切职务。文孚辞职后,退休回家不到一年也就故去。
文孚一走,依资历名望,潘世恩理所当然地被提升为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排名上升到了第二。《郎潜纪闻》称潘世恩为三百年第一福气中人,认为有清一代,所有的荣耀之事,他都碰上了,且富贵高寿,后世子孙文章也做得好。但潘世恩在军机处,并未对穆彰阿形成大的制约,而在为政上,也不见他有大的作为。
穆彰阿与潘世恩,都希望无为而治,达成天下太平。穆彰阿在《读史》一诗中写道:“汉代重经术,天下良吏多。民淳安朴陋,政简无烦苛。”道光朝初期,有英和这样锐意进取,德才兼具的大臣,但是道光不重用他,而选择了小心翼翼,遵守典章制度的曹振镛。道光朝中后期,辅政的穆彰阿、潘世恩,也是谨慎小心,内敛保守的人物。
道光十七年,穆彰阿升任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之所以胜出,一是他年纪比较轻,二是因为他是满人,三是他与道光心意相同。穆彰阿主政后,很多人骂他庸碌无为。道光也曾问他:“你在位多年,怎么没有突出政绩?”穆彰阿却回答:“自古以来,贤臣顺时而动,不标新立异,不求一己之赫赫名望,只求君主省心,百姓安宁。”
道光是个内敛安静的人,在为政上主张守成持稳,不希望有大的变动与变革。他也知道大清国已开始陷入危机,但他不会采取任何激烈的措施,以挽回危局。道光与穆彰阿,应对危局的方法就是拖延,尽力在大政上不生出的大的是非,假以时日,走出低谷。
然而,世事巨变,运道无常,道光朝所处的时代,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时代。在承平年代,保守持平的执政者,靠着小心翼翼,也许能拖延下去。但在乱世却会让时局失控,生出无数祸乱。大清国已病入膏肓,非有大手术,大动作,已不能挽回危局。凡清醒者都知道出了问题,但谁会掏出手术刀,对着大清国做大手术呢?
禁烟引发的党争
雍正初创军机处的原因之一,是为了禁绝朋党之争,乾隆、嘉庆两朝,虽有权臣如傅恒、和珅等人,也未曾出现党争。至穆彰阿成为首席军机之后,形成了“穆党”,朝内党争激烈。朋党的形成,却和禁烟有关。
道光十一年(1831),因为吸烟者日众,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禁烟运动。禁烟运动中,刚入军机处穆彰阿比较卖力。但此年的禁烟运动,雷声大,雨点小,此后多年,各地鸦片是屡禁不止。对于禁烟,道光是首鼠两端,一方面想控制住鸦片的蔓延,另一方面则不想因为“禁烟”生出太多是非,与英国发生冲突。作为泱泱大国,道光为何不想教训蛮夷英吉利?很简单,打仗得花钱,守财奴道光穷的很,没有打仗的底气。
鸦片既然禁不了,且日益猖獗。道光十六年,太常寺卿许乃济建议“弛禁”,干脆将贩卖、吸食鸦片合法化,参照药材纳税。如果官员士兵吸鸦片,则立予革职,但免于处罚。至于民间贩卖、吸食者,一概勿论,随他们去了。
道光十八年(1838),围绕“弛禁”还是“严禁”,朝内大臣产生分歧。此年鸿胪寺卿黄爵滋提议,请将吸鸦片者以一年为期戒烟,不能戒烟者处死。黄爵滋列出鸦片贸易导致白银大量流出的数据。道光三年以前,每岁年流出不过数百万两。道光三年至十一年,每年流出白银一千七八百万两。道光十一年至十四年,每年流出白银二千余万两。道光十四年之后,则激增至三千万两。
道光对钱是看得极重,一看每年三千万两白银流出去了,肉痛的要命。随即下旨,将黄爵滋的奏疏发给盛京、吉林、黑龙江将军和各省督抚,就“吸食鸦片处死”给出意见。在二十六份将军、督抚的回复中,十七人份不赞成“吸食者论死”,认为此举“专尚峻酷”,是兴天下大狱,万万不可行。八人主张严禁鸦片,吸食者该处死,湖广总督林则徐也属此列。与黄爵滋提议严惩“吸食者”不同的是,收回的十九份报告认为,应该将禁烟的关键放在海口即广东上,只要堵塞了鸦片的流入,即能正本清源。
后世依此次意见的不同,将朝野内外大臣分出所谓的“严禁派”与“弛禁派”。两派的分歧不大,都主张禁烟,分歧在于是否应该将吸烟者处死而已。
“严禁派”主力湖广总督林则徐在湖北严查鸦片,鸦片馆经营者闻风逃窜。在此年八月给道光的一份奏疏中,林则徐痛陈鸦片之害,如果不及时处理,数十年之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林则徐认为鸦片之所以屡禁不止,因为衙门中吸烟的人最多,处处包庇烟贩子。要想禁烟,“必以重治吸食为先”,将吸食者处死就能正本清源。
九月初六日,道光命令军机大臣会同刑部研究各省将军、督抚们的禁烟意见,此时他尚在犹豫。
坚定道光禁烟决心的,却是庄亲王奕賣(mài)、辅国公溥喜等人躲在尼姑庵里吸食鸦片。
灵官庙是位于京师东郊的一所尼姑庵,由尼姑广真主持。广真将尼姑庵当作高档会所来经营,尼姑庵内设妓院、赌场、大烟馆,又招募了一群多才多艺的伎女表演歌舞。广真的经营能力较强,很快就做出名气来,京内达官贵人、纨绔子弟无不出入其中。
灵官庙生意越做越大,名声在外,被御使报告给了道光,道光就派兵去清查。清查的当天恰好是广真生日,过来祝贺的客人极多。灵宫庙内粉黛云集,欢歌劲舞,好不热闹,结果众多显贵与尼姑一起被抓。被抓获的人中有庄亲王奕賣、辅国公溥喜、镇国公绵顺,内务府郎中文亮,理藩院郎中松杰、主事奎英,刑部员外郎吉清、文奇等京内官员。
庄亲王奕賣、辅国公溥喜被抓时,正躺着吸食鸦片,镇国公绵顺则自带了伎女,到尼姑庵里登台献歌。刑部员外郎庆启被抓时,诡称衣服溅水湿透,到庙里来烘烤,想蒙混过关。广真也当场被捕,不过她神通广大,随后竟然找机会逃了出来。
道光得知清查结果后大怒,将庄亲王奕賣、辅国公溥喜、镇国公绵顺等宗室革除爵位,查到的官员也全数革职。道光认为京师是首善之区,王公大臣都沾染了抽鸦片的恶习,“此外官民人等吸食者,谅亦不少,皆由平日查缉不严,以致日甚一日。”
灵官庙事件坚定了道光禁烟的决心,过后不久,九月初八日,道光即下令严惩各地贩卖鸦片、开设鸦片馆者,文武官员军民吸食鸦片者,也一体查拿。过了两天,道光想起来,前年太常寺卿许乃济曾请弛禁鸦片,不由怒火中烧,命许乃济立刻退休。
九月二十三日,道光召林则徐入京,赏紫禁城骑马,八天召见了十九次,并以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南下禁烟,统领广东所有水师。此次入京,林则徐备受道光恩宠,是“国初以来未有之旷典,破格得之。”当得知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后,穆彰阿心中吃醋,一时竟然没能掩饰住,“为之动色”。
林则徐快马南下,路过直隶时,直隶总督琦善给了他一个忠告,此行“勿启边衅”。琦善此语,是揣摩道光心意之后给林则徐的忠告。道光朝,为了平息新疆的张格尔叛乱,耗银千万,财政吃紧。道光此时已年近六旬,不想再生出战事,好平稳的将这江山传给儿子。清廷朝野上下,此时只是将禁烟当作了自己的内部事务,未曾想到会演变成为一场与英国的全面战争。
此年禁烟运动如火如荼之际,穆彰阿母亲去世,依照礼制,他是要丁忧的。但嘉庆让他穿孝服操办军机处事务,并就禁烟发表意见。穆彰阿一看道光铁了心要禁烟,自然也跟着摇旗呐喊,力呼禁烟了。道光十九年,穆彰阿上疏称:“鸦片产自海外,欲杜来源,必严海禁。”对于沿海口岸的禁烟运动,穆彰阿态度分明,在同年十二月的一份奏疏中,他甚至建议:“嗣后沿海各行户,应令该管各州县逐户清查,取具五家联保。一家有犯,四家不首,一体治罪。”
1839年3月27日,英国驻华商务总督义律宣布,以英国政府的名义,要求商人将所有鸦片交出给中国政府。此举让英国鸦片商人大为兴奋,事后英国政府将赔偿他们的损失,这比走私贩卖鸦片来钱轻松多了。美国商人也积极配合,上缴鸦片,想从英国占点便宜。义律这招极其高明,将英国政府成功地拉下水,禁烟也从经济问题演变为政治问题,从国内查禁变成了国际纷争。最让道光担心的“边衅”最终引爆。
道光十九年(1839),鸦片战争爆发,“严禁派”、“弛禁派”转而演变为主战派与主和派。以王鼎、祁寯藻、林则徐、邓廷祯为首的主战派与以穆彰阿、琦善、伊里布为首的主和派,经纬分明。
在军机处内部,为了制衡穆彰阿,王鼎将力主禁烟,并对外持强硬态度的祁寯藻引荐进入军机处。祁寯藻主张禁烟,认为禁烟的重点,一是海关,二是官员。担任江苏学政时,祁寯藻就曾创作《新乐府》,宣传吸食鸦片的危害。道光十九年,祁寯藻与黄爵滋,会同闽浙总督邓廷桢共同办理禁烟。道光二十一年九月,经王鼎大力推荐,祁寯藻进入军机处。
穆彰阿不想开战,他为政主张息事宁人,与民休息。英国军舰所带来的经久不息的战事与外交交涉,让道光觉得疲惫,并认为林则徐处理不善。身在中枢的穆彰阿,敏锐地察觉到了道光态度的改变,并将此信息传递给琦善。上意改变了,琦善自然也跟着配合。
当英国军舰出现在大沽口之后,直隶总督琦善看到英国人投递的书信中,有林则徐凌辱英国领事的言辞。顿时大喜,以四百里加急递告道光,称英国人是受了屈辱,现在跑过来述说委屈。在琦善的游说之下,英国军舰离开天津。道光认为琦善“片言纸语,连胜十万之师”。遂将林则徐革职,以琦善为钦差大臣,南下广州处理夷务。
当时士人人对林则徐被革职不无愤慨,纷纷指责穆彰阿嫉妒林则徐声望压过自己,在道光面前构陷林则徐。“割地、偿烟价、撤守备。主之者穆彰阿,成之者琦善。”门生李星沅口沫横飞,在日记中大骂穆彰阿:“才臣误国,普天共愤。”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同情林则徐一方的感情流露。
军机大臣不能主宰战和。军机处的设置,其中心是为了强化皇权,弱化相权。军机大臣的入值,不是按照国家正常官职制度运作,军机大臣的选用,也没有品级与资历规定,一切只凭皇帝意志。军机大臣们的权力,都是基于皇帝的信任而获得,所以他们权位的保持也就寄托在取得皇帝的宠信之上。这样,皇帝保持了对军机大臣、对大政的牢牢控制。
穆彰阿是道光的奴仆,他没有能耐主使道光的意志。决定战争走向的只有道光一人。与英国开战之后,道光以为只是在广东的一场小规模战事,会很快结束。不想开战之后,蔓延七省,旷日持久,道光懊恼地指出:“英夷如海中鲸鳄,来去无定。”大清国虽整兵备武,奈何却没法将龙爪伸入大海之中去擒住英夷,战事旷日持久,军费开支无数。
巨大的军费开支使得本已千疮百孔的财政更加吃紧。道光二十年,大清国库存银不过一千万两,应付一场战事都捉襟见肘,更不要提河工、漕运、道光老婆葬礼之类的开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