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一 从立春到谷雨
总有一些消息,在不经意的时刻冒出,仿佛无心,又似有意,春天似乎因此动荡,又显得繁忙。不过想一想,哪个季节又会无所事事到袖着手四处闲逛。季节无非是几根钢丝和尼龙拧成的弦,张力足够,却拉不断,吱吱啦啦地回旋着,我们有时听得见,有时又可以当作耳鸣的顽症:寂静时它丝丝游动,喧嚣时它遁去身形。这样一说,季节似乎又是一尾巡游之蛇了。四季如若果真平铺直叙,机械更迭,又无法老去,创不出新意,它是否因此感觉疲惫,以至厌倦。我看电影《返老还童》,看出对一种既定程序的倦怠。如若我们都是本杰明,四季该怎样轮转才不羞惭。
至于春天的消息,一些或者一切,譬如枝上花或者黄金柳,我看没有一件比云飞来得更早,所谓东风随春归。只有风起云动,而后才可能草长莺飞。一切看似突兀的事情,必定有预设,如同我们的一些忘却,曾经被追忆。
这一天与昨日没有区别。榆树、红灯笼、春联、彩色风车、福禄寿三星的年画、绢制荷花和牡丹、糖葫芦、大灰狼气球。我看见它们,在小镇街头,甚至有人将待售的红灯笼挂到榆树萧散的枝条。人们从乡下赶来,购买冰冻的鱼、猪脚、牛肚、鸡爪、芹菜、炮仗……匆忙喜悦,小街因此熙攘。如果区别存在,也只在天空。从人群中挤过,抬头,我看见太阳早不是昨天那一张贴在高处的圆白剪纸,薄而寡淡,而是一面经过反复擦拭的铜镜,它的光线尽管没有暖意,没有劲道和力度,然而分明。我甚至想象它是来自汉代的一枚铜镜,装饰着“见日之光,天下大明”的铭文。它背后的天空依旧如同昨日清寒,云却已经失去丝丝缕缕的黏性,春饼般卷起。想来云原本也有休眠期,有兴奋和抑制,有烦躁不安,也有童声合唱一样的嘹亮清越。
社区卫生院,慈眉善目的老中医在处方上写下柴胡、党参、茯苓、枣仁、白术、苍术……我仿佛看到满坡的柴胡花黄,党参蔓横,嗅到夏季水缸中那一块苍术浓郁辛烈的芳香。
“白术守而不走,苍术走而不守,故白术善补,苍术善行。”我无法一一看到这些植物曾经苍翠的容貌,也无法脱离药物而给予它们一些尊重,我只是觉察到它们的好,却说不出缘由。
东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