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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胡子进村(上)

表大爷看上去五十开外,胖嘟嘟的脸上蓄着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大鼻子厚嘴唇,上穿毛皮砍肩,下着皱皱巴巴的棉裤,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他热情地招呼俺们进了屋。

表大爷有三间大屋,结构跟老家的差不多,中间当门那间有两个灶台,表大娘正在灶前烧火做饭,锅盖上腾腾地冒着热气,那热气里有肉味也有饭味。两边的房间各有一个大土炕,屋里生着炉子,还摆设着些简单的家具。表大爷把俺们让上炕后,就询问着家里发生的事,父母和奶奶都如实相告。表大爷感慨着说:“唉,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清樟大侄子,到俺这个蔫儿就等于到家了,你要紧甭跟俺客气。等天气暖和了,你们再开上几十亩的荒,一家人的吃喝就不愁了。”

聊了一阵子,表大娘的饭做好了,端上两大盘红烧鸡块和一盘蘑菇炒肉,还给每人盛了碗白米饭。看着眼前的饭,俺使劲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二虎,饭把眼睛晃了是咋的?快吃啊。”爹微笑着说。

哎,俺答应一声,端起碗大吃起来。俺寻思,今天吃了这顿饭,死也值了。

俺跟哥哥都狼吞虎咽地吃着,三虎却瞅着鸡肉发愣。大娘以为他想吃了,就拿起个鸡腿递给他,可他死活不要。娘知道三虎的心思,就说:“嫂子,三虎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肉哪,在家尽吃蒸饼了。”

“这样啊,小人怪可怜的。”大娘摇着头说。娘从表大娘手里接过鸡腿递给三虎:“吃吧,这是鸡肉。”

三虎看着鸡肉还是不敢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好拉,不好拉。”

俺的鼻子酸酸的,娘心里更不好受,她哽咽着说:“三虎,这个好拉,你尝尝,好吃就好拉。”听娘这么说,三虎将信将疑地接过鸡腿,张嘴咬了一小口,仔细嚼了嚼立刻兴奋地说:“好吃,好吃。”父母和奶奶也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爹一边吃着还一边跟表大爷喝着烧锅酒。

“大哥,你咋住这么偏的蔫儿,你们来得早,关东不是有很多平地吗?”爹脸上红扑扑地问。

表大爷叹了口气说:“唉,兄弟别提了,刚来的时候俺在四平的朝阳村开了十垧地(一垧十五亩),那地都是平的,浇水也方便,种啥都疯长。没想到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日本从老毛子手里抢走南满铁路后,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那些小矬子扩大了沿线的管理区,把俺的地都给征走了,一垧地才给两块钱,这跟抢有啥区别?打那以后俺寻思,平原是待不下去,就来这个蔫儿了。这个蔫儿属吉林桦甸县管,北面有肇大鸡山,东南面是长白山,只有西北面是通往宁安的唯一出口,这个蔫儿山多,住着安全,不过有两样不好,一样是地少,人们管这个蔫儿叫‘八山一水一分田’,跟咱铁山的‘七山二水一分田’差不多,一听就知道山多河多地少了;另一样不好就是这个蔫儿闹胡子。”

“胡子,啥是胡子?”娘问。

“胡子就是咱老家说的响马、土匪。”大爷说。

大爷提到“土匪”两个字,俺浑身就起了很多鸡皮疙瘩,感觉土匪不是人,而是魔鬼。爹皱着眉头问:“关东这个蔫儿也闹土匪?”

“闹,土匪跟家翅儿[1]似的,哪里没有?关东的土匪又多又狠。”表大爷边嚼着鸡肉边说,“关东这个蔫儿的土匪分三种:马匪、胡子和保险队。”

“保险队?”爹提高嗓门说。

“保险队跟咱们老家的联庄会差不多,是村里人集资雇佣的私人武装,主要还是为地主服务的。”表大爷说,“这个蔫儿的保险队跟土匪差不多,太不是玩意儿了,每家每户不管你收成如何都得交保险费,你交了,他们就不抢你。”

“那就交呗,花钱买个平安。”娘说。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你交不起啊,保险队多了,桦甸一个县就有一百多个,你咋交?你把周边的交了,远一点儿的就过来了,不给就抓人,再就是割耳朵、割鼻子啥的。”大爷说。

“唉,这是命啊,俺看只要活着就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娘叹着气说。

“弟妹,先甭叹气啊,这个蔫儿还没那么严重,他们知道你们是新来的,实在拿不出东西来,一般不会硬跟你们过不去的。”大爷说。

“他们咋知道俺是新来的?”娘问。

“知道,土匪有他的法子,要么在每个村安插个探子,要么来之前先踩个点,不像刘黑七的‘三不拿、两不抢’。”大爷说。

“哦,这样还好点儿。”娘点着头说。

“再说这个蔫儿的荒地还不少,山坡上的、沟底的,只要稍微平点儿的随便种,也没人跟你抢。等天气暖和了,俺家有好几套农具,你拿着使就是了。种的时候,找能见到太阳的蔫儿种,先把上面的草烧烧,这样庄稼还有劲。在这个蔫儿,只要不懒就饿不死。住的蔫儿也有,这个蔫儿是前年盖的,俺后山坡还有一处老屋,你嫂早就收拾出来了,就等你们来住呢。”大爷说。

“大哥,真给你添麻烦了。”娘歉疚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你们一来,你嫂子可高兴了。”表大爷爽朗地笑着说。

“大哥,现在离种地还早着哪,俺也不能光在家坐着,能不能先找些活干干?”爹好像酒劲上来了,拉长声音问。

“是,关东这个蔫儿比关内至少晚一个月,种地得四月份了,是不能光在家蹲着。”表大爷呷了一口酒说,“这个蔫儿找活容易,可以放山、淘金、伐木、下煤窑。”

“放山,啥叫放山?”爹探着脖子问。

“放山就是挖人参,也叫挖棒槌,要是挖到一根好棒槌就能卖二三十块现大洋,你这大半年就不用忙活了。不过你刚来没经验,挖棒槌可不容易。”大爷想了想说,“其他活也不太合适,要么下煤窑吧,虽是个苦力活,一天也能挣四五毛钱。”

“只要能挣钱,俺干啥都成。”爹说。

“南边有个煤矿,离这个蔫儿五里多,是日本人开的。”表大爷说,“去了之后一定少说话,多干活。日本人可野蛮着哪,俺家老二没少挨日本人的打。”

“哦,这样啊。”爹说,“对了,你现在还是四个孩儿?”

“是,三儿一女。”表大爷说,“老大傅洪义,在张作霖手下当营长,老二傅洪薄没啥出息,下煤窑,老三傅洪云,淘金,是个金把头,闺女傅洪恬,最小也最有学问,在奉天(沈阳)东北大学念书。”

“不糙,都不糙。”爹说,“老大是张作霖的手下,那张宗昌不也是张作霖的手下?”

“是,听说张宗昌在山东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表大爷说。

“谁说不是。”爹叹着气说,“唉,自从他到山东后,老百姓的日子像白露过后的庄稼——一天不如一天了,知不道张作霖咋样?”

“还好,张大帅虽是土匪出身,靠办保险队起家,可关东老百姓对他的口碑还算不错。张大帅常对部下说:不要想着糊弄老百姓,如果糊弄了老百姓,老百姓就糊弄你,到头来老百姓反了,咱也就下台了。”表大爷说,“人不错,关东的老百姓还是挺有福气的。”

“哦,不错。对了,咱这个蔫儿现在有多少户,好像人不太多?”娘问。

“是啊,以前有二十来户,多数是咱山东来的,现在只剩十二户了。”大爷说。

“为啥走了那么多?”娘又问。

“让胡子逼的。”表大爷重重地说,“平度那户一家七口,来这个蔫儿呆了三年,日子过得还算顺当,后来让胡子给盯上了。咱们这个蔫儿除两支保险队外,常来的还有三伙胡子,老爷岭一伙,肇大鸡山一伙,还有长白山一伙,去年没想到来了五伙。前三伙都‘借’到东西了,后两伙就没有了,他们以为老百姓不给,临走时捎走好几只耳朵,说是过几天再来,要是凑不够数的话到时要重罚。平度那家寻思着过不下去了,就搬走了,那年一下子走了六户。现在剩下的十二户,有两户是从济南府过来的,两户从青州府来的,还有几户是从河北、河南和山西搬过来的。不过这两年你们用不着担心,胡子不会找你们的,等以后有了粮留个心眼,藏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注释:

[1]家翅儿:胶东方言,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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