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人来到芙兰住的街区,敲开了第一扇门。住在里面的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信他们是警探,他们只好掏出警徽给她看。老太居然找出一块放大镜,每一枚警徽都认真检查。她甚至把海莉的警徽放进嘴里,打算咬一口测试金属的真假,这时雷蒙用力咳嗽一声,她才作罢。
当她确信了三人的身份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屋,拿出茶水和饼干招待他们。其实三人组并不介意她之前的怀疑态度,看到茶点之后就更开心了。海莉接受了她的好意,拿起饼干狼吞虎咽。托瑞也拿起了一块,不过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这幢房子内部的细节。
老太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因此托瑞明白她只是单纯的受害者。不过仔细检查现场还是有必要的,托瑞脑中模拟这案犯在室内的行动。
他们进门的时候,托瑞就注意到壁炉架上的花瓶很新,而花瓶底下的印迹和瓶底形状不符。经过仔细回想,托瑞记起老太丢失了一只古老的木质座钟,制作年代大约是旧历13世纪,钟面镀了金。虽然东西很古老,却不值什么钱,因为无法确切证明年代,以上是老太柯丽恩的证言。除非犯人想要剥离镀金的钟面变卖,否则得不到什么好处。
在失主的热情挽留下,他们足足待了一个小时,而托瑞想要的不过是让她确认一下案件细节而已。老太一刻不停地讲啊讲,托瑞则默默比对记忆中的报告内容,发现和官方报告中的情况相符。盗窃案发生的时候她去商店买东西,所以不知道罪犯如何进来的,只能猜测是翻窗入户的。
从这栋房子的布局来看,她叙述的经过听来合情合理,虽然柯丽恩漏掉了几处细节,但总体来说出入不大。他们告辞的时候,老太已经变得十分亲切,几乎要收养他们,还极力敦促他们一定要回来看她,即使抓不住贼人也无所谓。三个人微笑着保证,如果有发现,一定亲自回来告诉她结果。
接下来走访的两户,一户是独居的年轻学者,另一户是中年夫妻。托瑞判断他们都是清白的,因此没用多少时间就告辞了。每次走访中,托瑞都在暗自比对记忆中的卷宗,看是否有明显前后不符的地方。一边听失主叙述案情,托瑞一边扫视着室内的物品,寻找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走访的第四家位于两幢大楼间的一个小棚屋中,主人是个码头工人。敲门之后,好一会儿都没人应门,三人刚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屋内扑通一声,接着门忽然打开,一名年轻男子微笑着站在门口。虽然他身材高大,但肌肉并不发达,看起来并不像体力劳动者。
三人出示警徽道明来意,托瑞趁机观察了康纳·罗宾森的手掌。虽然他年纪很轻,也许在这一行没做多久,手上基本没有老茧,完全不符合码头工人的特征。仅仅这一点就引起了托瑞的怀疑,因此她听取罗宾森证言的时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和之前的失主一样,他讲述案情的时候表情丰富,手舞足蹈,但是这个人叙述的细节非常清晰完整,和前面几个人不同。案件发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而康纳在复述案情的时候甚至搬动家具,完美再现了当时的布局。最后,他指着墙上的刀架给侦探们看,说那里本来有一把祖父传下来的弯剑,可惜被小偷偷走了。这把剑仅仅是柄上镀了银,纪念意义远高于实际价值。
托瑞对康纳大部分的证言充耳不闻,因为她知道这人基本在背诵最初的报告内容。她留心看的是刀架的形状,发现它根本不可能放下弯刃的长剑,只能摆放直刃剑。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但是加上其他的细节,就能很清楚地看出,康纳在隐瞒实情。他对细节的复述太清晰、太完整,和最初的供词完全一致,好像特意背诵过一样。
康纳说得越多,托瑞就越肯定自己的想法。她环顾屋内,发现了各家各户失物的蛛丝马迹:墙上挂着的艺术品,应该是用从马丁家偷来的玻璃器皿制作的;康纳口袋里露出半截岑木烟斗,颜色和特纳家丢失的拐杖一模一样。至于其他的大多数赃物,应该是被他变卖换钱,维持舒适的生活,而不用真的去码头工作维生。
雷蒙和海莉对此毫无察觉,而托瑞则不动声色,根本不让康纳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出马脚。起身告辞出门之后,她才对同伴说出自己的推测,他们俩则觉得难以置信。
“你自己说过的呀,”海莉反对道,“他的证词和卷宗是完全一致的。”
“正是这样才有问题,”托瑞解释,“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根本没有人来过问这个案子,怎么可能有人把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呢?今天他的表现,说明他每天都在练习,确保能被警察当成可靠的证人。他是第三家报案的,警察没有怀疑他,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扮演受害者。如果一定让我来评判的话,这个花招其实不赖。”
“那我们是不是要逮捕他?如何证明他就是小偷呢?”雷蒙问道。
“首先,我们应该能证明康纳·罗宾森一天都没有在码头工作过。他编造的说辞里提到的那个刀架应该是最近才买的。而且如果我没看错他的话,他应该在家里还保留了几件赃物,都列在失窃物品清单里的。我们可以突击搜查他家,找出所有清单上的失物,然后让失主来认领。”托瑞说道。
“照你这么说,倒是挺容易的。”海莉同意她的看法。
“好,那就这么办。这件事情越早解决,我们就能越早回家去,从我母亲那里逼问实情。说不定她心力交瘁,很容易就缴械投降呢。”
海莉哼了一声:“我觉得让她就这样举白旗和让你在威逼下屈服一样简单。”
没想到,这件案子收尾用的时间比他们预料的长很多。他们组织警察去康纳家突击搜查,托瑞站在屋外监督警官把屋内各处藏匿的赃物一袋袋地搬出来。之前,托瑞在屋内四处走动,发现地板下的声音有异,推断下面塞满了东西,于是指挥警察把地板统统撬开。整个社区的人都出来围观搜查现场,时不时会有失主站出来,到警察陈列的赃物堆中认领失物。有趣的是,有些失主看到自己的物品时才意识到原来这些东西已经被盗了。一位妇女看到一袋银勺子十分眼熟,于是上前翻检后,认出这是她去世的姨妈遗留给她的财产。她的姨妈生前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她得到遗产后把它塞到柜子深处,现在才发现原来已经被偷走了。
看到这,人们纷纷叫来了所有丢失财物的亲友,很快半英里内所有被偷过的人家都来到了现场寻找失物。消息传开后,认领失物简直成了整个社区的盛事。随着现场人越聚越多,三人趁机悄悄退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们在那里静静等待认领手续的结束,才悄悄离开了现场。此时天色已黑,三个人都累得半死。
到家时,开门的是昆西。老管家微笑着鞠了一躬。
“我想,我母亲已经到了?”托瑞问。
“刚到没多久。”昆西回答。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戴安娜可是遍体鳞伤呢。”海莉说道。
“你看了就知道。”昆西说。
果然,一进起居室他们就明白了。戴安娜坐在沙发上,腿和胳膊用好几个枕头垫得舒舒服服。伊娃亢奋地在屋内到处乱窜,显然是想让女主人尽量舒适一点。
阿瑟也像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沙发上的妻子打转。他的手没过一会儿就抽动一下,好像要扑过去,再次调整靠枕。戴安娜第一个看到他们回来,立刻翻了翻白眼。
他们三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托瑞心中好奇地自问:正常家庭是否就是这样的?不过,正是他们一家跟传统家庭的巨大差异,才会让雷蒙和托瑞也加入进来。从这点来说,就算用全世界所有正常家庭的幸福来换,托瑞也不愿意。
阿瑟终于察觉到托瑞和其他两个正站在门口默默观察他忙前忙后,于是猛然停了下来,看起来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这种表情在阿瑟脸上可不多见。
“感谢上帝你让他停下来了,”戴安娜说道,“我简直要被他和伊娃的好意给淹死了。一次给我这么多的关爱,我完全不能习惯,就好像一杯茶里放了半罐子糖一样。”
“我去给你倒茶。”阿瑟闻言立刻直起身子打算出去。
“老天,坐下来歇一歇吧。”戴安娜用没受伤的手拽住阿瑟,用力拉了一下。他跌坐在戴安娜身边,看着妻子对自己怒目而视,终于消停了。
伊娃看到阿瑟不动了,于是转身出门自己去倒茶。昆西看到她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还是去帮她的忙吧。上次她兴奋成这样的时候,把整整一壶茶都洒地上了。”说着微微一笑,转身跟着伊娃去了。
现在屋子里总算没人乱跑了,三人组也安安静静坐在阿瑟和戴安娜夫妻对面的沙发上。
看到他们坐下,阿瑟问:“你们知道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吗?她不肯告诉我。”
“她也不肯跟我们说,”托瑞回答,“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
阿瑟皱着眉转头去看戴安娜:“如果你不说是怎样受伤的,我们怎么能判断伤势的轻重呢?”
“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的说法就行。”戴安娜窃笑,“我摔了一跤,擦伤了,情况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复杂的内情。我的胳膊很快就能痊愈,腿上也只是肌肉拉伤而已。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重伤。”
阿瑟刚要继续问,托瑞却向他摆了摆手:“没用的,从她嘴里不会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回答。这件事我会自行调查。”
听到女儿的话,戴安娜的眼睛眯了一下,但没有接话。托瑞很清楚,戴安娜绝不会让步,说出实情;戴安娜也心知肚明,她也无法劝阻托瑞调查这件事。
最后还是阿瑟出言打破了僵局,问戴安娜:“你能在伦敦住多久?”
“我会住一段时间,至少等到我的伤痊愈为止。”她回答,“我现在跑起来比一般的乌龟都快不了多少,肯定不适合做犯法的勾当。”
“你会住在这里吗?”阿瑟继续问。
“住在这儿?”海莉困惑地眨着眼,“那会不会太奇怪了?”
“不会一天24小时都在家里。”戴安娜说道,“要我长时间都保证遵纪守法,我可受不了。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的。”
“恐怕我们不会一直在家里。”托瑞带着遗憾说。
夫妻俩惊讶地抬起头,雷蒙见状就解释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们今天已经尽量不引人注目了,不过我想,我们破案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托瑞说道,“往后我们再想正常办案就不可能了。更糟的是,可能会有人来调查我的背景,查到这里,而现在的时机太不凑巧了。所以,我们要离开一阵子,甩开所有的眼线。我打算向莱特申请任务出差到海外去,这样,我们要离开伦敦几个月。”
“不就是不想跟我见面嘛,用得着大费周章?”戴安娜问道。
“如果我能随心所欲的话,大概会成天跟着你,这样查明你的行动还容易些。但是显然做不到,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也不让别人发现。”
“莱特大概不愿意你们离开这么久。”阿瑟说。
“他今天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海莉补充,“可怜的家伙已经快被属下的无能拖垮了。看着真是悲惨无比。”
“有时候我觉得托瑞也有这种想法。”雷蒙插嘴。
“等等,说什么呢?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托瑞驳斥他。
“她绝对有想过。”海莉说。
“也嘟囔过。”戴安娜加上一句。
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伊娃和昆西还没端茶上来。三人组生怕出事,于是跑去厨房查看,却发现昆西一个人在厨房里守着炉灶上的水壶。
“伊娃哪里去了?”雷蒙问。
“她发现戴安娜最喜欢的茶叶用完了,跑出去买了。”昆西回答。
“这个时候买茶叶是不是有点晚了?”海莉问。
“我是这么说的,但是她听不进去。她走了以后,我就另外烧了一壶。我想,戴安娜喝了格雷伯爵茶也不至于光火吧。”昆西说。
“如果伊娃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地服侍她,她可能会感觉更好一点。但是伊娃这么多年来一直这样,所以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改不了。”托瑞说。
“说到服侍戴安娜,你爸爸是怎么回事?上一次他这么手忙脚乱,还是去年你得肺炎的时候。”海莉说。
“我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忧虑。”托瑞回答。
“你们真该看看老爷十七年前的样子。”昆西摇摇头,“戴安娜不告而别,他几天都没吃东西,整天愁眉苦脸,过了好几个月才略微恢复正常。我们都以为戴安娜遭遇了不测,完全想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她一辈子都是过的这种生活,我其实抱了一点小小的希望,但愿她能平安归来。老爷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也许他比你和伊娃都更了解戴安娜。”雷蒙猜测。
“我相信是这样,”昆西表示同意,“有时候我觉得只有老爷能完全理解她。”
“应该是这样没错,”海莉也表示同意,“反正我是完全搞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