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韦之收到了图林的这封信:
……作为这一代人中的一个例外(也许是一群例外中一个更特别的例外),我必须“消失”。“消失”并没有消除我所有的烦恼,但是却让我远离了“珊瑚碎片”,远离了对死亡的恐惧。你也许会说我是一个失败者。我不这样看。“消失”是一种特殊的生活形态:它带给我内心的纯净与平和。正是这罕见的纯净与平和让我终于能够作出如下的决定(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个重要决定):亲爱的朋友,请立即销毁我留给你的那份“关于生活的证词”……
读完信,韦之的目光移向了一直摆放在书架顶上的那只红色小皮箱。两年前,在他“遗弃”世界的前夕,图林来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告别。他带来了那只小皮箱,托韦之为他保存一段时间。“这里面装着《一个业余哲学家关于生活的证词》。”图林充满迷惘地说,“这是我现在唯一不知道如何处理的东西。”
韦之踩到书桌上,将顶部已经积满灰尘的小皮箱取下来。他用一块湿抹布将小皮箱的表面擦干净。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小皮箱上的密码锁。他相信他追求完美的朋友不会忘记这个细节。他在信封和信纸上查找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图林郑重地标出的写信时间与邮戳显示的寄信时间完全一致。他知道那就是打开小皮箱的密码。
韦之将小皮箱打开,《一个业余哲学家关于生活的证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翻动了一下那份手抄的“证词”。“证词”标志章节的方式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它的第一篇标号为“1.1”,最后一篇标号为“12.31”。因此,它应该是整整一年的日记或者至少是一部“日记体”的文稿。
尽管文稿上没有标出具体的年份,韦之猜测它应该是图林成为“自愿失业者”那一年生活的记录。那一年,他这位“例外”的朋友突然陷入了存在的困境:他“遗弃”了自己的工作,他发现了世界的“混乱”,他挣扎在崩溃的边缘……“消失”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一阵微风夹杂着春雨的气息从窗口吹了进来。韦之坐到沙发上,冲动地抚摸着这份“关于生活的证词”。他想,这也许是自己被称为“业余哲学家”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的痕迹了。这痕迹肯定是八十年代中期中国人日常和精神生活的一份罕见的档案。历史学家的嗅觉让韦之不可能尊重朋友的意愿:他没有“立即”将“证词”销毁。相反,他怀着巨大的好奇翻开了它,他怀着巨大的好奇倾听隐藏在时间和内心深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