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第二天,星晨没来上课,他请假缺席了。
昨晚的事情可能对他震撼太大了吧。沈丛溪坐在座位上,手肘撑着桌面,托着脸沉思。她心里此时十分难受,脑海中依然重复地回放着那场熊熊的大火,火光中不时闪现柳家三口的模样。
在她和星晨一同去探访那家人的时候,那三口还是活生生的,可谁会想到,几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变成了三具焦尸呢?
她们昨晚一直待到了十点钟。消防车来后,火势有所减弱。不过直到她们离开,那场火也没有救熄。回来的路上,星晨的表情痛苦极了,眼泪一直流。虽然沈丛溪也难过流泪,但星晨过于激动的表现还是让她觉得奇怪。
他就像……刚刚错手杀死那家人似的。
然而,奇怪之处不仅这一个地方。沈丛溪记得星晨当时是折身跑了回去,毫无预兆,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显然是要跑回柳家去。难道他知道柳家会起火?
他有预知能力么?
沈丛溪忽然又想起柳如意。柳如意临死前也好像预知吊灯会砸下来似的。
奇怪了,这两个人怎么都像特异功能人士呀,能预知厄运的降临?
“喂!”老师突然的叱呵打断了沈丛溪的思路,她抬起头,看见老师正怒视着站在门口的女生。“你怎么又迟到啊?真是垃圾!”
课堂下有些女生偷偷掩嘴而笑。
“进来吧!”
被老师斥为垃圾的女生,沉默地走了进来。
经过沈丛溪的座位,两人有意无意地对视一眼。
不错,夏夏也出现在昨晚的火灾现场!沈丛溪注视着女生的背影,直到对方走到教室最后面的座位坐下。
有必要跟她谈谈。
但是,谈什么呢?问她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吗?这确实值得怀疑。夏夏跟柳如意没有任何交情,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那里。而且……当沈丛溪再次想起那个古怪的黑影时,像被谁冰冷的舌头舔了一下脸,一股寒意恶生。
厕所里第一次看到那个黑影时,夏夏也在场……
刚下课,沈丛溪便跑到走廊上,拦住了夏夏。
“我们谈谈好吗?”
夏夏停下脚步,微微抬起头,眼眶处是一抹漆黑的狭长阴影。藏在阴影里的瞳孔,射出一道可怕的目光。
她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走。
“哎!”
沈丛溪不得不追了上去。夏夏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什么名字的书,下了教学楼就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告诉我,你昨天晚上怎么在那里?”
对方仍然一言不发,穿梭在校园的林荫大道。
沈丛溪已经不管了,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那场火是不是和你有关?”
这招很管用,夏夏突然停了下来。
真是她干的?可是沈丛溪想不出她这样干的理由。夏夏和柳如意根本无冤无仇。
夏夏转过身,哀怨的眼睛盯着沈丛溪有点心里发毛。
有些时候,夏夏那个阴沉的身影真的有点像日韩恐怖片的女主角。树荫在她身上撒下细碎的影子,黑色的长发僵直地掩过她的双耳,她的脸苍白得像冬夜里孤清的一轮圆月。就因为夏夏总这副吓人的模样,所以同学生对她避之不及。而且,很久之前,曾经有谣言说夏夏是个妖女,会在深夜对别人下诅咒,传得玄乎玄乎。
面对着这个感觉阴森森的女生,沈丛溪不禁有点心跳加速。沈丛溪既同情夏夏,但也有点怕她。要不是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沈丛溪可能会跟全班同学一起排挤她。
“还会继续有人死的。”说这话的时候,夏夏的脸居然飘出一丝邪笑。
“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地,一抹不祥的感觉就穿过了她的内心。
沈丛溪心想,这场盛大的恐怖难道远远没有结束?夏夏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夏没有回答。却无厘头地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自然的力量么?”
沈丛溪摇了摇头。她对鬼魂,UFO,之类的不感兴趣。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夏夏很干脆,转身就走。
什么嘛!这跟超自然现象有什么关系吗?有病!沈丛溪注视着夏夏走进图书馆,她放弃了继续追上去问个究竟的念头。
她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用手机发短信给星晨,问他现在的情况。
对方的回答很含糊,似乎还没从悲痛中恢复过来。
——“周末去白云山散散心吧。”她提议道。
——“……OK。”
“妹妹!”
沈丛溪一只脚刚要踏进学校附近的快餐店,便听到姐姐的声音。姐姐从校门口走了出来,朝她招手。
“回家吃晚饭啦!整天吃快餐对身体没好处!”
姐姐走过来说道,拉起了沈丛溪的手。
“我不!只要那个女人在家我就不和她一起吃饭!”
姐姐笑了。笑容既无奈又悲伤。自从爸爸不在家,沈丛溪便以这种不回家吃饭的方式表示对后母的厌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后母才做下了决定。
“回家吃晚饭吧。妈妈说以后她晚上都忙,很晚才回家。你吃晚饭不会碰到她啦。”
“真的?”沈丛溪感到胜利似地露出微笑。“那个女人如果真识趣,早就该离开这个家了!”
“别再说了。妈妈其实是个好人……”
“呸!姐姐,你别被她骗了,那个女人一定是假惺惺装好心。假设,假设哦,要是爸爸死掉了,她肯定把我们两姐妹赶出去睡大街!”
“好了,好了,别说了。”姐姐用难过的眼神制止她。
她也没有继续说。是不是高考的压力太大了呢?姐姐最近看起来总是那么憔悴和疲惫。或许,这就是在高压下生活的毕业生。她很快也会成为毕业生的,她高二了。
搭上了公车,两姐妹在拥挤的车厢里站在一起。姐姐的书包鼓鼓的,装满了考前习题试卷,随着汽车的颠簸而轻轻晃动。
“复习很辛苦么?”她问。
“嗯。高考了嘛。”姐姐淡淡回答道。
“唉,看来我明年也得捱苦了。”
“那是,到时你就不能再上网到深夜了噢。”姐姐转过头笑了笑。
“还有,等上了大学我就要搬出去了。”
“啊?老天!”沈丛溪顿时一脸苦相。这说明,那时候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后母相处了。“姐姐你也太狡猾了啦,上大学就想溜之大吉啊。你不是报广州的大学么?”
“没办法嘛。就算是本地生大学也规定住宿啊。所以妹妹还是趁现在和妈妈搞好关系吧。再怎么说,她以后都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她?没门!”沈丛溪坚决地否定道。她怎么可能接受一个狐狸精成为自己的家人呢?这不可能!她不需要后母!
下车时,天色完全暗淡下来。
黯淡的街灯覆盖不了整条街道的幽暗。一街之隔是条繁忙的商业街,鼎沸的人声循着夜色飘向这边,沈丛溪还闻得到烧烤的味道。一到晚上,那条街上就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卖羊肉串,烧烤,嘈杂极了。
快走到自家楼下,沈丛溪忽然拉住了姐姐。
前面不远的角落里有一对鬼鬼祟祟的身影。街灯稍稍照出一个男人在数着一叠钞票,当背对的女人略微转身时,她们看清楚一张熟悉的脸。这样的场面沈丛溪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后母和那个‘问路’的男人。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在数钱,那些钱是从后母那里得来的。简直就是偷情的女人会偷偷塞钱给奸夫。
沈丛溪握紧了拳头,怒火中烧地盯着那对狗男女。她大可以跑上去,揭穿后母的真面目。但是,重要的是证据……沈丛溪赶紧掏出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路灯下的那对男女。
还没按下键,沈丛溪便被姐姐拉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小心,会被他们发现的!”
后母似乎没有发现她们。沈丛溪刚要举起手机,却又被姐姐伸出的手掌挡住了镜头:“别拍!”
这时,她才明白,姐姐刚才把她拉进来也是为了阻止她拍下这一幕。
“为什么呀?”
“唉……”姐姐叹了一口气,“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阴影里她愤怒的表情被黑暗吞噬。那边,‘问路’的男人已经转身离去。后母也走了。
街灯又变得孤独,留下黑夜的大段空白。
“我不明白!”
沈丛溪生气地从墙角跑出去。夜色那么浓,像一场停止的雨水拼命地冲洗她的脸。她觉得难以置信,姐姐居然会护着那个可恶的女人。像被下了咒,像被鬼上了身。在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么?不然,姐姐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那么快?
她还记得姐姐之前也是坚决反对父亲娶后母的。两姐妹曾经有种默契,要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把后母赶出去。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姐姐开始站到后母那边了。
只剩她一人孤军作战。
真够衰!
心烦意乱地做完作业后,沈丛溪狠狠地拍了一下键盘。
QQ挂在屏幕上角。
都十点钟了,班级群里的人又开始热闹起来。高二还算是个无忧无虑的阶段,等到了高三,恐怕没那么多人在网上闲聊了。沈丛溪打开了班级群的聊天窗口。大家都在谈论昨晚柳家火灾的事情。
有时候呀,高中女生所知道的小道消息出乎意料的多。
沈丛溪看着众人热烈的讨论,并没有参与进去。后来她到厨房喝了杯水,冰箱里保鲜纸包好的晚饭剩菜没有动过。后母还没回来。那个女人晚上出去干什么呢?她认为那女人肯定不是在干什么好事。直到十点半,沈丛溪才听到钥匙扭开门的声音。
后母回来了。
沈丛溪关上了卧室的门。
空气中浮动着电脑发出的阴晦的电波频率,窗外的黑夜静悄悄,她朝外面望了一眼,只看到阴影和黑暗。一种不安的感觉默默涌上心头。窗外大树伸展的枝桠横在月光下,像一只只瘦骨嶙峋的鬼爪。
黑夜中,风隐形流动在某个方向,城市沉寂如古代的遗址,风声发出沧桑的哀鸣。
她的目光又回到电脑屏幕上。
——“嘿嘿嘿……你知道那场火灾是谁干的吗?”
死神又上线了。它的突然加入,一句话就掐死了所有人兴致勃勃的讨论气氛。没有人接话。聊天窗口竟沉默有几分钟之久。当沈丛溪正把手放在键盘上,打算打出一个问句时,她看到星晨率先问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
——“嘿嘿嘿……等你们死光了,我就告诉你!”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大部分人,立刻招来不少谩骂咀咒。
——“放你的狗屁!”
——“你真以为你是判官呀!想谁死就死嘛!要死还是你死先!”
——“神经病!有病就去医院照一下脑子!”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家伙是疯子。鬼里鬼气,装腔作势。它说它是死神,柳如意的死和那场火灾都是它所为,但是有什么证据呢?于是,它被认为可能是学校里的某一个学生。也许就在隔壁班。
这是一场拙劣的恶作剧。
大家一开始确实被它吓着了。但直到现在,它也没拿出足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的本事来。
但是,至少还有两个人并不认为如此。
——“下一个是谁?”星晨问道。
它或许意识到必须让别人认识到它可怕的力量,于是答道。
——“下一个死的人是田洋洋。”
——“呸!呸!呸!你才死哪!你个王八蛋!让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死定了!”
QQ在线的田洋洋马上劈头盖脸地骂起来。星晨没有接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丛溪刚敲出几个字,房门外随即传来东西摔倒的声音。她走了出去,姐姐也从上铺关切地望着门外。
后母摔倒了。在厨房洗碗筷的时候,她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沈丛溪看见她坐在地上,痛苦地按住脚踝。她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抬起痛苦的双眼,看见站在逆光中的女生。
“对不起,吵着你了?”后母抱歉地说道。她伸手扶住碗柜,努力要站起来。脚踝的伤痛再度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喊出来,只是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豆大的汗珠渗湿了她的发鬓。
她没能从女生口中得到一句关切的话。沈丛溪转身就走。
拖鞋发出的声响回荡在走廊深处,然后,卧室的门重重关上了。
别装了!贱货!
沈丛溪握紧鼠标,努力忘掉那个女人虚伪的脸。即使曾经心中有过一丝的同情,但联想到对方的可恶行径,那微不足道的怜悯便会在厌恶和憎恨的洪流中被冲得七零八落。她恨那个女人!
“死神”下线了。
田洋洋仍在用低级难听的字眼咀骂它。越来越多人下线了,看来没有谁有兴趣看田洋洋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谩骂。后来,田洋洋也下线了。
沈丛溪关上了电脑。
上铺的姐姐轻轻睡着了。
在黑暗的房间里,沈丛溪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想到撞见后母和那个男人的情景,这让她气愤难平,更加睡不着。当她决定想另外的事情时,她的脑海中马上浮现了柳如意,夏夏,甚至星晨……她好像看到这三人正站在一个巨大黑洞的边缘,他们慢慢地陷了进去……
然后,黑洞的边缘也抓住了她的脚。
这是个梦。
预示着什么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