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心。
爷爷精瘦的肌肉绷紧,但这一刻,任凭他如何拿黑桨划着阴河之水,船身只在原地打着圈,透过雾色,涟漪一波波的向外荡漾。
“孙老探花,这咋回事?”船篷中探出了老蔫的脑袋。
“桨叶就跟怼在棉花上是的,使不上劲。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阴兵已镇住了场呀。”爷爷把黑桨翻过来又划了几下,船还是无法移行。
“爷爷快看,有灯!”我瞠目结舌的望着前方浓雾,爷爷猛地转过头。
隐约的有点点光亮渐渐漂近,过了片刻功夫,最前边的光亮绕过船身停在船艄前。我瞳孔一缩,萝卜灯,它是青色萝卜制成的,被挖的像只小碗,里边装着灯油,灯芯随风摇曳。
不久之后越来越多的萝卜灯漂近,围住了我们的船身四周,静浮在那一动不动,这一幕十分诡异,它们像是突然显现在这浓雾之下的阴水河上。
就在此刻,爷爷脸色大变,他撂下了黑桨,一脚把船篷门踹开,“老蔫,我记得你婆娘当初是花三万买来的吧?老实说,她究竟数什么的?再不说实话今晚咱都可能都会死!”
老蔫一屁股坐倒,他嘴皮子打颤说:“属……她和我娘一样属大猫的。”
我头皮轰地炸开,这不是玩火自焚吗?还救个屁了,一个难产的孕妇,极有可能把我们仨全害死!
爷爷掐指一算,道:“歇逼,咱刚下河,阴兵就离开了。”
“完犊子了……”我吞咽着口水,托着染血阴刀的手止不住颤动。
爷爷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冷冷的注视着老蔫,“五分钟之内,去拿驴蛋儿手上的阴刀,把你婆娘的肚子剖开,取出小的,再将大的扔下水。”
老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不啊,我不。”
“不?不然咱全都得死在这儿!”爷爷牙齿咯嘣乱响。
我扭过脑袋不忍心再看他们,饶是为了活命,爷爷的命令也着实有些残忍,但谁让老蔫隐瞒实情把我们推向火坑呢?
静静的过了两分钟,又漂来一堆萝卜灯围了船第二圈。
“还剩三分钟,被围三圈之后就是我们的死期。”爷爷硬是把船篷中疼得嗷嗷叫唤的老蔫媳妇拉到船板上,“老蔫,你再不动手,我可就亲自代劳了。”
老蔫又跪下求了一分钟,无用。
这时爷爷拿过我手中的染血阴刀,老蔫崩溃了,他跑过来说:“我的婆娘,就由我来杀吧。”
让我们想不到的是,老蔫接过刀之后竟然一下子把它扔下了阴河,我眼睁睁的看着刀迅速沉下,他疯狂的大笑道:“哈哈,我婆娘保不住了,孩子就算掏出来也活不过几天,我也不想活了,你们也一并去死!”
我瞪大眼睛,脑中迸出同归于尽这个词,老实人一旦发起疯来是最狠的。
爷爷望着老蔫夫妻坐下身,竟然出奇的没有发作,他掏出怀中的烟枪,美滋滋的吸了一口,“阴刀之前起到了护船的作用,全指望它才能拖五分钟的,现在……呵。”
老蔫在那疯颠颠的乱吼。
下一刻,我观察到浓雾之中又出现了一堆光点并不断漂近,第三道萝卜灯终于来了!
“灯围了三圈时,我拿黑桨把灯拨开一个口子,咱们跳水搏个一线生机。”爷爷冷静无比的吐着烟雾。
我正准备点头的时候,却突然有陌生的声音钻入了自己的耳朵,这有一个唱着曲子的女人?
还有琴音相伴。
起初十分模糊,但随着第三批萝卜灯漂近,声音清晰了起来,而音律有点像爷爷每月十六号拉的二胡,可它的词我却从来没有听过。
那女人一句接一句的轻吟浅唱,使得我心智一下子沦陷、迷失……
我心底有种拨开迷雾见一见这女人的冲动,再狠狠的疼爱她。
老天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声,我正对的浓雾忽地开了条口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开始背对着这边,然后缓缓的转过身,轻点河水,莲步款款的走近。
我目光近乎呆滞,这女人只有绝美这两个字能配得上她,凤冠霞帔,下边是红色的稠裙,古时只有富家女子出嫁才会这么穿。
她饱满的胸脯前,是手托着的一只雕花蜡烛。
女人来到了船艄旁的萝卜灯外,一对流彩的凤眸注视着我,她诱人的两瓣朱唇翕动,继续唱着曲子。接着,女人嘴角漾笑,抬起另一只手,温柔的抚向我的脖子。
我的心魂早已沉沦,甚至心中有个声音求她快一点儿摸。
“痴儿,醒来!”爷爷怒吼的声音犹如九霄之雷轰在了镜子上,打碎了这一切。
我如醍醐灌顶一样打了个激灵,再看前方时,绝美的女子不见了,凄美碎心的曲子也消失了,雾依然那么浓,第三批萝卜灯还在不远处往这边漂着,方才的情景就像只过了一个呼吸,什么也没有变化,难道之前的是幻觉吗?
可笑的是我丝毫没有撞邪的觉悟,自己竟还想迫切的再次见到她!
“滴哒、”两滴水珠落在了手背,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水。
爷爷如释重负的把我拖到船中间,“驴蛋儿,她……没把你怎样吧?”
“她是谁?唱的曲子你听见了么?”我抬起袖子擦着泪水。
“这曲子叫《梅花啼魂》,词的意思大概是清朝时这死了一个女人,她生前被待嫁的夫家污蔑与村中的一个屠户偷情,所以洞房花烛之夜时,这女人直接被夫家人浸猪笼投入了这阴水河,她应该是阴水河下住着的最后一个冤魂了。”
爷爷瞅着漂近的萝卜灯,接着说:“头七那天,村里一个书生来到岸边,过去他对那女人暗生情愫却没有表现过,为了祭奠对方,不断的往水中放青萝卜灯,不久书生就疯掉了,成天都重复的唱着一个曲子,就是这《梅花啼魂》。之后阴水河才是真正的成了禁忌之地,只有书生和他的后辈能撑船渡水。”
我下意识的问:“书生是咱祖上的第一位摆渡人?”
“不,准确的说是书生的儿子。”爷爷话音一落,我们同时发觉了不对劲,船体左右分别冒上来一只大手,长着稀疏的黑毛,指甲也是黑色的,这两只手紧紧扣在船身两边。
我吓得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想那女人了,眼前这究竟是什么玩意,臂展能在水下把船抱住?
“拿着桨,快跳水往岸边游!”爷爷把黑桨抛到我手上说:“它是祖辈们传下来的,不腐不朽,十有八九是个奇物,能把你护住。”
我心中感动,难怪爷爷今晚舍得带我摆渡,他为了以防不测,留了这样一个后手。
忽然,“咔嚓!”剧烈的声响在我们脚下出现,船身竟然被那两只黑毛大手硬生生掰成了两半,我和爷爷、老蔫以及他媳妇犹如丸子一样落入了阴水河。
爷爷吼着:“抓紧桨,把你吃奶的劲儿使出来去游!”
“你呢?”我一时没有急着逃,凭桨浮于水间。
老蔫在水上胡乱的扑腾,却不见他媳妇的踪影,莫非沉底了?
“无妨,我试着游吧,就是阻力太大了,反正这辈子活够了,死也不亏啊。”爷爷艰难的摆动四肢。
“一只桨就不能两个人用吗?”我推着桨让它另一端凑向爷爷,急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然而,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老蔫就在我后边半米的位置,他之前一沾到冰凉的河水就恢复了清醒,求生本能之下,老蔫不知哪来的力气蹿过来从我手中把整个黑桨拽过去,他往一边用力的扑腾,激起的水花溅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和爷爷意识到坏了,同时想冲向老蔫夺回黑桨,但我的身子却骤然不受控制的往下一沉,脚腕像被东西攥的死紧,自己无法反抗的被它往河底拉扯!
爷爷看到我这边不对劲,他放弃夺桨游到我这儿,此时老蔫借着黑桨已消失于浓雾之内。
爷爷拿腋下夹住我脖子,他另一只手抓住一块碎掉的船板,骂着说:“驴蛋儿,你个小王八蛋子败就败在太重情了,当时管我干卵?不然能被老蔫那兔崽子抢去黑桨?”
“爷……”
我没有力气说话了,因为水下那力量奇大的东西不断地把自己向下拉,而爷爷却死不松手,也随着我这个不肖孙沉入这阴冷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