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疯话又怎样?”虞照粗声大气地说,“总胜过你用情不专,三心二意……”仙碧一愣:“你……你说什么?”虞照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三心二意,左右逢源,一会儿向着左飞卿,一会儿向着我,将我二人耍得团团转,你好从中取利。我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你的诡计?所以未予揭发,全为顾全地母的面子。”
他这话十分可恶,仙碧气得几乎昏厥,她妙目睁圆,一双黛眉如飞蛾扑翅,口中一字字说道:“虞照,你说这话当真?”
虞照闷声道:“那还有假?”仙碧呸了一声,说道:“你当自己很聪明么?你那点儿猪脑子,能想出什么馊主意?哼,你想激我离开,好自己一个人送死!”
虞照被她道破心曲,面皮发烫,大声说:“你骂谁是猪脑子?”仙碧咬了咬朱唇,冷冷道:“这些混账话我都记下了,待我宰了这姓叶的,再来跟你算账……”呼的一掌劈向叶梵。
叶梵略偏身形,转动泥球,挡开仙碧掌势,泥球力压向前。仙碧运掌阻挡,被叶梵的“涡旋劲”一带,马步动摇,斜蹿而出,雪白的双颊闪过一抹血红,眼中的神色倔强如故,娇叱一声,反身又拍两掌。
虞照见她不但不受激将法,反而放手强攻,大有拼死一搏的意思,不由得心急如焚,一跌足欲要上前,偏又身软无力。他本来性急,怎受得了这种煎熬,情急之下,破口大骂。这回骂的却是叶梵,先骂他偷鸡摸狗,惯做小贼;又骂他赌博输了裤子,光屁股在街头招摇;更说他镇守狱岛,专一收容女犯,以惩淫欲……
叶梵天性凉薄,却是大高手身份,行事大张旗鼓,唯恐世人不知,至于苟且偷赌,更是决然不做。更何况,狱岛三百年来从不收容女犯,东岛女弟子犯了岛规,别有关押处所,虞照所言,无一不是信口污蔑。但他一瞥众人,忽地发现,众人目光怪异,俨然均已相信,尤其是宁凝、苏闻香性子天真,一听深信不疑,各各目视叶梵,流露鄙夷神气。
叶梵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泥球撞开仙碧,他又身形一拧,将那泥团推得比箭还疾,直向虞照撞去。
虞照千方百计,正要引火烧身,见状叫声“来得好”,抛开宝剑,便要硬挡。不料仙碧后发先至,一伸手,挽着他横飘丈余,泥球掠过二人身畔,激起一阵狂风,虞照只觉青丝拂面,香泽微闻,纵在千万险危之中,仍不免心湖荡漾,对于方才所出的恶言深深后悔起来。
叶梵撮口长啸,左手挡开宁凝的“瞳中剑”,右手捏成两枚泥丸,嗖嗖两声,分别射中宁、苏二人的膻中。两人跌倒在地,软麻不起,眼睁睁望着叶梵双手忽推忽拨,将泥球驭得有如一阵狂风,雷奔星驰地追赶仙、虞二人。
正焦急,忽听一声轻笑,二人转眼望去,远处草木分开,踱出一个人来,不但形容俊逸、襟带潇洒,眼中更是笑意如春、温润和煦。
虞照惊喜道:“好兄弟。”那人也笑道:“好虞兄。”叶梵眼神一变,停手叫道:“谷笑儿,你来得好,老子正想着你呢。”
“彼此彼此。”谷缜笑了笑:“叶老梵,不过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叶梵道:“怎么说?”谷缜道:“不想你在‘鲸息功’之外,另外练成了一门厉害武功。”
叶梵向他打量,狐疑道:“什么武功?”谷缜漫不经意道:“我管叫它‘屎壳郎神功’,不知叶老梵你中不中意?”众人均是一愕,仙碧最先会过意来,咯咯大笑出声,虞照也是拍手大笑。
屎壳郎本是一种小虫,生有怪癖,爱将牛马粪便团成球状滚动,叶梵推滚泥球,与这行径颇为近似,是以谷缜借来讥讽。
叶梵脸上怒血喷涌,重重哼了一声。虞照眼尖,瞧他目光杀机闪烁,不由叫道:“谷缜小心……”话音未落,叶梵形如鬼魅,屈手成爪,拿向谷缜的心口,存心捉住谷缜,抽上五六个嘴巴,打得他牙落血流。以他的心思,谷缜这等幺麽小丑,自然手到擒来,不料一爪拿下,谷缜身子微躬,忽然不见。
叶梵身经百战,远非沈秀可比,一招落空,带起袖袍向后拂出。谷缜“猫王步”尚未变足,就觉劲气腾空缠来,不由啊的一声,变幻步伐,向叶梵左侧攻去。
叶梵身不转,步不移,双脚钉在地上,左袖飘拂,劲力所至,袍子厉如刀剑,笔直指向谷缜。谷缜无法可当,急使“猫王步”遁走,不料叶梵右袖飘然拂来,袖上劲力如同蟒蛇,居然半路拐弯,当空一绕,又将谷缜挡了回来。
这么一来,叶梵的双袖或是右拂,或是左引,袖风所至,如同两道无形枷锁。谷缜每次步法未曾变足,便被袖风带动,左右闪避,慢慢地,竟从叶梵身后向他身前转去。
谷缜伏怪蟒、擒沈秀,不免志得意满,自以为这“猫王步”不说横行天下,也可以让任何敌手头痛一时,不想强中自有强中手,时下竟受如此戏弄。叶梵却很得意,他被谷缜遁出爪下,心中耿耿于怀,故意不转身抵挡,一味凭借袖风阻拦,将谷缜逼到身前、从容捉拿。
仙碧见势不妙,抢上前去,扣住谷缜的肩膀,径向前推,直撞叶梵左肩。此处不偏不倚,恰是叶梵袖风不能扫到的一处死角,叶梵若不抵挡,必被谷缜撞入,即使不会受伤,也是大扫面子。
叶梵性子狷介,仍是不肯回身,只是肩头微沉,左袖拂向右肩,左掌击向仙碧。
仙碧兵行险着,逼得叶梵出手护肩,计谋得逞,立刻拽住谷缜向后飘退。这一进一退势如闪电,谷缜的身子忽重忽轻,已然脱出险境,但觉背脊生凉,汗水长流。这时忽闻厉啸,眼前一黑,叶梵指掌齐出,腾空压来。他被谷缜讥讽,不再滚动泥球,专凭“鲸息功”取胜,劲力时小时大,大如奔象,小如细蜂,精奇飘忽,变化不测。
仙碧独自接了两招,险象环生,忽见谷缜纵身上前,施展“猫王步”,左右盘旋,寻隙进逼。仙碧暗赞谷缜勇气可嘉,又觉这身法眼熟,但战局仓促,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又见他进如风飙,退如电缩,虽不能伤敌,也能迫得叶梵分心抵御。仙碧叫一声好,抖擞精神,下用“坤元”,上出掌指,土湮气奔,周流不绝。
再拆十招,叶梵呼地拍出一掌,吐中带缩,正是“生灭道”的解数,缠住仙碧内劲,左掌突出,一记“滔天炁”射向谷缜。
叶梵起先立意活捉谷缜,是以多次掌下留情,此时久斗不下,动了真怒,决意先伤谷缜再说。
掌劲方出,身后锐风忽起,叶梵心觉不妙,强行将拍向谷缜的劲力扭转,叮叮几声,那暗器为真气扫中,凌空撞击,坠如急雨。叶梵眼角瞥处,却是许多细小棱锥,他识得来历,吃了一惊,不及后退,仙碧挥掌劈来。叶梵扬手欲迎,忽觉后颈风起,这件暗器更是突兀,之前几无征兆,天幸叶梵身手奇快,于势子变穷之际,硬生生横移尺许。只见白影闪动,叶梵颈肌微痛,竟被那白影伤了一线。他慌忙纵身再闪,气凝于胸,防备对方强攻。不料那白光动转如电,径直钻入仙碧怀中。仙碧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叶梵定眼看去,她的怀里多了一只雪团似的波斯猫,猫眼幽幽湛蓝,赛似碧海晴空。
仙碧喜极而泣,连声叫道:“北落师门,北落师门……”眼泪忽就流了下来。那猫儿历经劫难,重归旧主怀抱,亦是欢欣踊跃,见仙碧落泪,轻叫一声,跳到仙碧肩上,将她的眼泪一一舔去,仙碧被它一逗,又咯咯笑了起来。
叶梵听到猫儿名号,也是微微一惊,他自晓事以来,就听说过这西城灵兽,可惜机缘不巧,未曾亲自会过。心念至此,他胸中涌起一股傲气,心道自己一身神通,纵横四海,除了岛王又怕谁来?若是畏惧这区区小猫,岂不叫人耻笑?
他心念电转,耳边却传来急切的叫唤声:“粉狮子,快回来……”叶梵掉头望去,白湘瑶母女与施妙妙押着一名年轻男子并肩玉立,谷萍儿望着波斯猫连连跌足,白湘瑶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萍儿,别叫啦,那猫儿是不会回来了。”谷萍儿眼泪汪汪,老大不乐。
叶梵先向白湘瑶施了一礼,转眼沉了脸说道:“萍儿,你用‘无相锥’射我?”
谷萍儿与母亲、施妙妙久等谷缜不至,颇为担心,便押着沈秀过来。忽见叶梵下重手要伤谷缜,谷萍儿心头一急,暗器射了出去。此时见问,又瞧叶梵气势凶恶,不觉微感害怕,忽听施妙妙说道:“叶梵,这‘无相锥’是我发的,跟萍儿无关。”谷萍儿芳心一跳,偷偷瞧她一眼,却见施妙妙微微摇头,暗示她不要辩解。
谷萍儿大觉感激,叶梵恍然说道:“我也正奇怪,萍儿怎会向我动手?敢情是你这丫头,哼,难不成你对这小畜生余情未了?”施妙妙红了脸,高声说道:“谁跟他有情?我只怕你一掌打死他,岛主问起,不好交代。”叶梵神色稍缓,点头道:“但愿你心口如一。”转眼扫视三人,“见到你们,很好,很好……”他言辞怪异,叫人莫名其妙,白湘瑶想了想,笑道:“叶尊主,可有神通的消息?”
叶梵道:“岛王得知夫人小姐遭遇危险,二话不说,寻找二位去了,所幸得天之佑,各位安然无恙,叫人松了一口气。”白湘瑶目光一转,轻轻笑道:“叶尊主,你可知道神通如今最烦恼的是什么?”叶梵摇头道:“岛王胸中奇峰绝壑,叶某愚钝,岂能窥测几微?”白湘瑶轻叹一口气,说道:“神通秉性正直,偏又极念亲情,是以心中两难,矛盾不解。”
叶梵心念一动,笑道:“夫人的意思是……”白湘瑶道:“你知,我知,不必说出来。”叶梵点头道:“也罢,我将他直接带回狱岛,前后的事,只当从没发生过。”白湘瑶笑了笑,不置可否,一转眼,只见谷萍儿注视自己,眼中透出无比恼恨。
“谷笑儿!”叶梵转身笑道,“你是聪明人,还要劳我动手么?”叶、白二人话中之意,谷缜自然明白,笑笑说道:“叶老梵,我有一个疑问,还请赐教。”叶梵道:“但说无妨。”谷缜笑道:“‘鲸息’对上‘千鳞’,却有几分胜算?”叶梵不料他厄难当头,忽发此问,心中奇怪,随口说道:“东岛四大神通,原本不分高下,全因习练者修为而定。四百年来,五大流派均有大高手名世,其中‘龟镜’最多,‘鲸息’次之,龙遁、千鳞两脉,也曾横绝一时……”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谷缜道,“我只问一句,你与妙妙动手,谁胜谁负?”叶梵冷哼一声,面露傲色。谷缜笑道:“我明白了,必是妙妙胜了。”叶梵怒视谷缜,施妙妙红着脸说:“谷缜,你不要挑拨离间,四尊之中,‘不漏海眼’公认第一。”
“不羞!”谷缜刮脸笑道,“没出息!”施妙妙皱眉道:“实力如此,什么出不出息的?”谷缜道:“你二人动过手?”施妙妙道:“没有。”
“这就是了。”谷缜舔了舔嘴唇,“手都没动过,怎么知道谁高谁低?”叶梵不觉哑然失笑:“谷缜,我一向当你是聪明人,今天这挑拨离间的法子太笨太蠢。”
“此事与你无关!”谷缜笑道,“妙妙自己欠我人情,还没还呢!”施妙妙皱眉道:“你又耍什么诡计……”谷缜笑道:“你欠我救命之恩,如今我这恩公有难,该不该报答?”施妙妙不由涨红了脸,欲要发怒,可转念又想,谷缜若被捉住,不但要重遭囚禁之苦,谷萍儿也与他无缘再续鸳梦了。
自从知道谷萍儿对谷缜的心意,施妙妙数日之间,历经了无数内心煎熬,最终定下心思,决意牺牲自身,成全二人。想到这儿,她一咬牙,注目叶梵,徐徐说道:“叶尊主,你若放他一马,妙妙感激不尽……”
叶梵审视施妙妙半晌,漫不经意道:“我若不放呢?”施妙妙面色苍白,指间多了六枚银鲤,通体散发森森寒气:“叶尊主,妙妙无意与你为敌,还望尊主不要相逼。”谷缜、仙碧见机,各占一隅,三方遥峙,围住叶梵。
叶梵一哂,左迈一步,面朝“同人”,左袖低垂,斜指“大有”;右掌横抬,径向“革”、“鼎”两方。施妙妙识得这个架势,乃是“鲸息”神通中的“大御天式”,一旦摆出,左来左挡,右来右迎,纵使八方风雨齐至,也能应付自如。一时间,施妙妙望着叶梵,捏弄指间银鲤,欲出还收,心中十分为难。
忽听咯咯娇笑,白湘瑶素手猝翻,掌中多了把匕首,抵住沈秀颈项笑道:“天部弟子,全都出来!”
沉寂时许,四面草丛中,窸窸窣窣涌出几十个天部中人。叶梵虽已知觉其人潜伏,但他素来自高,并不将潜伏之人放在眼里,此时见了,也不过一声冷笑,却听白湘瑶说道:“围住施妙妙,不可让她走了。若不然,就给你家少主收尸。”
天部众人齐齐色变,但却不敢不从,纷纷展开锦障,将施妙妙拦住。施妙妙一愣,望着白湘瑶道:“夫人……你这是为何?”
白湘妙目流波,微微笑道:“妙妙,我也知道你对缜儿不能忘情,被他三言两语一说,便难把持心意。如今只好委屈你在这‘天机云锦阵’里呆上一阵,待擒了谷缜,再放你出来。”
谷缜本想让施妙妙挡住叶梵,不料白湘瑶以沈秀为质,号令天部弟子,眼见施妙妙神色颓唐,心叫不好,忽听叶梵长笑震耳,一道蓝影鹰视雷击,扑了过来。
谷缜闪避不及,后心忽紧,一股大力带得他向后掠出,眼望叶梵凌空转身,丢了自己,向左侧虚空扑去。谷缜正觉讶异,叶梵忽地一个跟斗倒翻数丈,惊怒道:“乱神妖术?”
喵的一声厉叫,仙碧肩着北落师门,身形忽矮,喝一声“陷”,叶梵四周泥石急旋,足下陡虚。叶梵大喝一声,高高纵起,正要出掌,不料目光与仙碧双眼触及,心头又是一迷。
他修为已入化境,微一失神,于危急中硬生生地拉回神识,横袖拂出,狂飚电走,“轰隆”一声,地上画出新月也似的一道圆弧,长有丈许,泥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