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我总觉得整个北京城在这个时候是最漂亮也最安静的,褪去了很多的浮躁与虚无的繁华,更加的平易近人和返璞归真。
我开门之后发现妈妈和陆叔叔居然都在家,妈妈此时正围着围裙在餐厅厨房两边跑着忙活着。
见我回来,她急忙脱掉身上的围裙,“橙橙回来了,怎么这么晚,饭都做好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她说着话,顺势接过我手中的书包,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提早晨的事情,可是我却能从她的眼神中明显地读到愧疚。
我想我真的是个坏小孩,我视若无睹地转过脸,“我不饿。”我冷冷地,“妈妈我先上楼了。”
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脾气,可是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却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怎么也控制不了。
我倔强地往楼梯上走,脚步刚迈上楼梯,突然听到身后妈妈的声音传过来,她说:“橙橙,我知道你在生妈妈的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一击,她说她知道我在生气,可是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时候,她知道吗?就是因为她的失约,我因为迟到而被关在考场的外面,她知道吗?我心里那么难过,她知道吗?我的眼泪好像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怎么也停不了。
可是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不想让她看到我很没出息很懦弱的模样,于是我只是拼命压制着音调,用近似平常的声音说:“我没有生气。”我拼命咬着嘴唇,“我收拾好就下来吃饭。”
说完一口气蹬蹬跑上了楼梯。
我来到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哥哥到现在都没有回家,陆叔叔阴沉着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憔悴,饭桌上的气氛异常得凝重,我低着头,两只手握在一起,也不敢说话。
时间像被凝固住了,让人心情郁闷,我默默地低头看着深色的格子桌布,只能听见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们时间的存在。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我妈妈突然说:“要不就给晨屿打个电话吧。”
陆叔叔没有言语,没有允诺也没有拒绝,看起来像是默许。
原来陆叔叔在因为哥哥还没有回家而生气,我恍然大悟,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上午他离开时的那个背影。
见陆叔叔没有表态,妈妈转身走到电话机旁去给哥哥打电话,电话机在客厅里距离很远,因此我们都没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我妈妈就回来了,她笑着对陆叔叔说:“因为堵车,孩子在路上耽误了,正往家赶呢,马上就到家了。”
妈妈的话说完,陆叔叔脸上的表情果然顷刻缓和了许多,我也跟着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应该说安静得有些过了头,除却墙上的时钟滴答声和外面时而经过的车辆发出的车鸣声,就再也找不出第三种声音了。
我很快便吃完了饭,老老实实地躲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看第二天的科目。经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后,我还是决定先不要把缺考的事情告诉妈妈。
我正看着书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妈妈,有事吗?”我有些疑惑。
她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对我说:“橙橙,你去桂林路的电玩城把你哥哥找回来。”
“电玩城?”我有些迷糊,“哥哥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吗?”
“小点声。”妈妈急忙示意我不要说话,“他在电玩城,我怕和你陆叔叔说实话,他必定还要生气。毕竟他的身体……”说到这里,妈妈下意识停顿下来,“橙橙,快去快回。”
我傻愣愣地看着妈妈,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妈妈一路推到了门口。
“妈妈……”我苦着一张脸,这个任务真的很艰巨,我当真是一百二十万分的不想去。
电玩城离我家不远,就在桂林路临街一家大型商场的七层位置,走路过去大概五分钟就到了。我走在路上,月光很凉,我一边无聊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默默地想,这个讨厌的哥哥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更郁闷的是,还每次都会连累到我!
我坐电梯上了七楼走了不远的路就到了电玩城的门口。
还没走进去,就感觉到迎面的一阵烟雾缭绕,我用手下意识地在面前挥了挥,还是不自禁地咳嗽了起来。
里面很吵闹,人也很多,我四下打量,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哥哥的踪迹。
前后左右扫视了好久,却都没看到哥哥的身影,我有些焦急和丧气。
我试图往里面走了几步,远远就看到里面的跳舞机旁边围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至于人群里面在做什么,自然是看不见的。
我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强烈了起来,就也朝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我个子不高,所以排在后面就只能看到前面一群人的脊背,我用力向前挤终于挤到了前排位置的时候,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是先看到他的背影的。
高高瘦瘦的背影,桀骜而又落拓。
他的舞跳得真的很好,动作帅气极了,时不时就能引起人群中一阵阵的欢呼声,他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在夜里熠熠地发光,黯淡了周遭的一切。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沦为了灰暗的背景,只有他是存在着的,也只有他的存在是彩色的,鲜亮的……
我看着这个男孩子的背影,觉得很熟悉,就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于是哥哥回过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的花痴表情。
“哥哥?”
原来是哥哥,我有点难以置信,没想到他的舞居然跳得这么好,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或者说,他有那么多我不熟悉的面,我是那么不了解他。
他的视线和我相接,我看到他的唇角好像有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微笑,只是那笑容太浅,很快便漫无踪迹。
我和他之间还有挺远的一段距离,我想挤到哥哥身边去,可是无奈身边的人确实太多,“哥哥!”我冲着他大喊。
无奈这声音很快被堙没在一片嘈杂声中,像是浪掷进茫茫大海中的微小石子,很快便被无尽的海水淹没。
我很着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哥哥!”我冲他不停地挥着手,却是徒劳。
正在我万分焦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微笑着朝哥哥的方向走过去,举止优雅而又从容。
我看见她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哥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的样子却很冷漠,甚至没有伸出手去接。
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可是我依然清晰地捕捉到了漂亮女生眼中的那份落寞。
那个侧影很熟悉,我心里有点疑惑,待我终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哥哥身边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个女孩就是三个月前我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个漂亮女孩!
也是那个蛮横地将我打晕只为问我是不是喜欢哥哥的女孩!
原来是她!怪不得侧影有些熟悉,我恍然大悟。
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哥哥突然冷冷地问我:“林默橙,你怎么来了?”
身边围着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我注意到站在哥哥身边的,还有那个叫纪柏西的男生。
看到哥哥的冰箱脸,我又不自主的紧张,“妈妈让我来找你回家吃饭。”我的声音都压低了几个分贝。
“嗤……”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还没等我和哥哥再说些什么,那个叫纪柏西的男生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大声喊我:“你就是……你就是……那个妹妹!”他的样子很是夸张。
我心里暗笑一声真是傻瓜,表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看着他点点头。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又窜到了我的身边,“妹妹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上次那个……那个和你一起……”他磕磕巴巴地,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提示我他曾经存在过的种种迹象。
我点点头,说:“我记得你。”
他听到我的话很开心,一个很大的笑脸绽放在脸庞上。“妹妹,你好吗?最近怎么都没见到你?”他看起来像是和我很熟的样子问我。
其实接触过他只有两次,也能看出他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不过平心而论我并不讨厌他,只是不知道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和哥哥那种冷冷冰冰的人那么要好。也当真算是一件蹊跷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便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转脸向哥哥问:“哥哥,我们回去吧。”
他的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双眼看着前方,像是在听我说话,又像是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哥哥……再不回去陆叔叔该生气了。”我说得可怜兮兮。
真不知道哪句话又惹恼了他,他用恶狠狠的眼神扫视了我一下,凶巴巴地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哥哥……”我怯怯地叫他。
“闭嘴。”
又是这两个字……这个人真的很讨厌!要不是妈妈让我来找你,我才懒得来找你好不好!真是太有闲情逸致了才会来主动找你!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默默地表达心中的愤愤不平。
在我寻思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晨屿!”
我转过头,刚刚那个漂亮女生的脸便映在了眸子里。
说实话,经历了上次那件无厘头的“被打晕”事件,我看到她还是有几分发憷的。
见她走过来,我赶紧低着头向旁边侧了侧身,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漂亮女生在哥哥的面前站定。
她还没开口说话,纪柏西就问:“黎密可,你居然还没回家?”眼睛里都是惊讶。
原来漂亮女生叫做“黎密可”,我心中暗暗地想,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应该是家境优渥的女孩子。
我正胡思乱想,就看见黎密可冷冷地白了纪柏西一眼,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晨屿……”黎密可温柔地叫哥哥的名字,感觉两个人很相熟的那种样子。
哥哥却没回应,还是那副冷冰冰的事不关己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他的一贯作风,叫黎密可的女生显然并不十分介意,她兀自说下去,“晨屿……”她用手指着不远处“你看那个笑起来的阿狸小狐狸多可爱,你能帮我把它赢了吗?好不好?”说到最后话里面都有了隐约的恳求意味。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原来她指的是一种赢娃娃的游戏,是那种按数字决定玩具起落的游戏,只要是正分,娃娃就会按逆时针的方向倾斜,累计到一定的分数,娃娃就会自动地从机器下面的通道掉出来,这个游戏我也玩过几次,可惜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奖品,不过那个叫阿狸的小狐狸还真是可爱极了,通体红灿灿地十分惹人喜爱,我看着也觉得有点心驰神往了。
我看着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隐约希望哥哥不要答应她的请求,再看黎密可一脸的娇弱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心想哥哥一定会答应的吧,这样想着,心里竟然平添了几分不知名的落寞。
我正暗自想着心事,就听见哥哥冷冷地说了声,“我要回家了。”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语气。
哥哥说他要回家?我心里喜不自禁,觉得眼前一亮,就有些得意忘形,“对对,都这么晚了,早就应该回家了!”我兴高采烈地附和,不仅是因为哥哥终于同意了我找他回去的请求,还因为哥哥拒绝了漂亮女生的要求。
因为太开心,竟然忘记了叫黎密可的漂亮女生就站在我的身边,而这一句附和的话竟然将她的目光引了过来。
我再埋下头已经是来不及,她恶狠狠的目光扫向我,接着就是满眼的讶异,“是—你!”
她显然还是记得我的。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时候鸵鸟政策已经是下策中的下策,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扬起脸看着她,“嘿嘿”地傻笑着,“你好。”我傻兮兮地和她打招呼。
她深黑色的闪亮眸子里盛满了大片的不可思议。
我正暗暗地措词想着解释些什么,哥哥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走不走?”他斜睨着我。
“我……”我一时间语塞。只能任由哥哥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出了电玩城,心里却悲哀地想,恐怕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老大,等等我!”纪柏西也一跑一颠地随着我们走出了电玩城。
临近电玩城门口,我最后鼓起勇气又看了那个叫“黎密可”的女生一眼,果然轻松地捕捉到了她的满眼恨意。
可是事已至此,自然是多说无益,我也抱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任由哥哥拽着我的胳膊往前走,一面脚下踉踉跄跄,一面暗暗地腹诽着他才是最粗鲁最不解风情的那个人!
走到电梯口,哥哥一把松开了我的胳膊,我没留意,险些摔倒,模样有些狼狈,纪柏西看着我的狼狈相,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还指着我,“妹妹……你还真是手脚不协调……”
“谁是你妹妹……”我低声嘀咕。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他显然没听清我说什么,像是复读机一样一个劲儿地问。
“我说……”我拖着长音大声对他说:“我说你是不是复读机!”
“复读机?”他显然没弄明白我的话,一脸困惑。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小人!我最喜欢的就是和这种笨蛋打交道,根本就不用脑子就可以轻松地掌握局面,屡试不爽,而和哥哥那种人打交道,还真是要死不少的脑细胞。
我得意洋洋地白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成想被哥哥抑制住,“好了电梯到了,你们俩的废话就那么多吗?”他说着,冷着脸走进了电梯。
我朝着哥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抢在纪柏西之前也进了电梯。
出了商场,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六月的傍晚,空气中已经多了很多的暑气,并不显得凉爽,各色的霓虹在街上竞相辉映,竟将夜晚点亮如白昼,只有那深蓝色的夜幕提醒着大家又一个黑夜的降临。
我正沉浸在这一片夜色之中,就听见一个很搞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凭直觉应该是纪柏西的,哥哥才不会用这么傻兮兮的铃声,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不知道哥哥的手机铃声是什么样的。
不是搞笑的难道是缠绵悱恻的?我为自己的设想暗笑着,又突然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这么注意哥哥。
我怎么会这样呢?我心里困惑极了。
纪柏西已经接起了电话,他还没说话,我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电话那边的河东狮吼,“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野不知道回家!”
这声音的分贝还真是高,嘹亮得我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也将电话那端的话听得真真切切,我看着纪柏西将手机拿到耳边很远的位置才回话,“这就回去了,马上马上!”他的语气真是孙子的不得了。
他说完,不等电话那边的回音,便果断地按断了电话。
不可能是他女朋友的,就自然是他老妈!我心里想着能生出这么搞怪儿子的老妈肯定也是十分有趣的,心里想着,就听见纪柏西急匆匆对我们说,“老大,我先回去了啊,你也别不开心了。”
他又回转头对我摆手,“妹妹拜拜啊!”
还没等我们回答,他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还真是兵贵神速。
他跑出了很远我还在思索他刚刚那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他说让哥哥别不开心了,难道说哥哥在不开心吗?哥哥因为什么不开心呢,是因为没有参加到考试吗?原来他也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什么都无所谓,原来他也是会悲伤的是不是。
我正想着,却没想到哥哥已经沉默着走出了很远。我急忙小跑着跟上去,看他走的方向却是疑惑极了,“哥哥,回家不是这条路啊……”我提醒他。
“谁说我要回家了?”他看都没看我。
“啊?”听了他的这句话,我的心又顿时凉了半截,刚刚的好心情立时烟消云散,我知道,我又得重新投身到劝说哥哥回家的战役中去了。
“那你刚刚不是说要回家的吗?”
他嗤之以鼻,“我也说过我不回家你怎么不记得?选择性失忆了?”他奚落我。
居然比我还小人!我在心里暗暗地诅咒他。
“哥哥,现在都这么晚了……”我把手表伸到他的眼前,“都十点多了,明天还有考试,我……”
他突然停下脚步用手轻轻打落我的手,“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回家,要么就乖乖地跟在我后面别说话。”
他冷冽的目光在我脸上轻轻扫了一圈,然后不再搭理我,大步流星往前走。
一瞬间我的心里竟然拐了好几个弯,没有完成任务自然无法回家向妈妈交差,想到家里那种沉闷的气氛,我果断地选择了第二个选项,然后遵守规则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再说话。
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随着哥哥七拐八拐地拐了好几条街,终于哥哥停了下来。
我险些撞在他身上赶紧收住了脚步,凝神一看,原来是一家网吧。没有办法,我只好苦着一张脸随着他走了进去。
哥哥交了钱后找了一台机器坐下来,我也只好坐在了他旁边。我看着他的侧脸,因为有言在先也不敢说话,只好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哥哥的眼睛一直看着电脑的屏幕,也不理睬我。我偷偷地看了他的屏幕,发现他在玩时下很炙手可热的游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说:“想说什么就说,别可怜兮兮的。”他嘴里说着话,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屏幕。
我鼓了鼓勇气,“哥哥……”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都这么晚了……”
“就没别的话说了吗?”
“我好困。”
“还有吗?”
“我好饿。”
晚饭的那种气氛,我能吃饱才怪。不过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我默默地瞪了他一眼。
“困的话,要么自己回家,要么老实地趴在桌上睡。饿的话……”
“额?”我眨着眼看着他。想着他能说些什么?会帮我出去买吃的?或者给我钱让我自己去买?
“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睡着了就不会饿了……还真亏他说得出来。
他可……真狠心!我紧紧地咬着嘴唇,知道就算是我声泪俱下也打动不了他!怎么能渴望一个冰箱带给人温暖呢!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全无知觉,便怏怏地收回目光。
不管怎么样,先睡一觉再说,就算要和哥哥继续做斗争,也要先养精蓄锐。我心里这样想着,就用胳膊垫在桌子上,趴下来。
也许是这一天过得太累了,尽管是在这样吵闹又不舒服的环境下,巨大的困意还是迅速包围了我。
应该是梦境。
恍恍惚惚中,我似乎听到哥哥在问我,“林默橙,你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是顶重要的,人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我迷迷糊糊地答,“吃饭,睡觉,考试。”
“真是傻瓜。”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温柔。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但我想这应该是个梦,一定是个梦。
要不是梦,我怎么会听到哥哥问我这句禅意颇深的话,也不会听到他用温柔的语气说我是傻瓜。
而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生活就是如此的简单,可以吃饭,可以睡觉,每天想着如何应对考试,就是我生活中顶顶重要的事了,那时候的我,十四岁的我,不懂爱,也不曾深爱过某个人,更不曾憎恨过谁,那样的日子,那么的简单,又那么的自在,在很久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都会内心唏嘘不已。
就这样,带着强烈的疑问与不解,我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可是没想到的却是,在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旁边哥哥的位置,居然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哥哥他……居然走了?
丢下我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心里瞬间涌起了抑制不住的委屈。我站起身,因为趴在桌子上的时间太长,现在只觉得两只胳膊酸得不行,两条腿也变得麻木不堪,我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举目四顾却还是未能看到哥哥的身影。
哥哥不知所踪,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他应该是回家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然悄无声息地滑向了午夜十二点,第二天即将来临。
我无力地垂下手臂,心里真的是又沮丧又难过。之前还觉得哥哥也是有一丝丝关心我的想法,现在想来也真是太天真的行为了,我不禁哀伤地自嘲。
心里有大片的委屈难以释怀,我紧紧咬着嘴唇,刚想转身独自一人回家,便看到了他。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三个月前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替我在喧闹的影城中解围。
第二次遇见他,还是在我最沮丧的时候,他温柔地出现在我面前,微微地笑着,那一刹那,好像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柔软安静。
他还是那么温文尔雅的模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更显得皮肤苍白许多,他高高的个子,此时正低下头认真地看着我。
“林默橙!”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这让我本来阴霾的心情顿时晴朗了几分。
我在记忆中搜寻着他的名字,印象那么深,又怎么可能忘记呢?只是没想到的却是能够再次遇见。
“顾晓司!”我大声喊他的名字,扬起脸看着他,“居然是你!”
他轻轻点头,清清浅浅地说:“刚刚我看你的背影,就觉得有几分熟悉,不过并不确定所以没敢喊你,你回过头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嘿嘿地笑着,挠了挠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礼尚往来,你不也记得我嘛。”他说话总是那么温柔。
他看了看我的周围,发现我是独自一人的,就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我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敷衍:“这就回去了。”说完马上转移话题,“你怎么也还没回家呢?”
他轻轻笑起来,“我们家就在附近,今天晚上赶上停电,我只好出来到这里来查些资料,现在也是准备回去了。”
短暂的沉默充斥在我们周围,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我说:“那我先走了啊。”
“那就一起走吧。”他说,随即又有一抹温润的笑在嘴角漾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有一道焦灼的目光在门口的位置看向我,有些凛然,我下意识地朝门口看过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心里暗想自己或许是有点反应过敏大惊小怪了。
我和顾晓司走出喧闹的网吧,才觉察出因为很晚,外面的天已经彻底地凉了下来。
北京的夜晚分外沉静。
尽管是六月的天气,暑气在这个时间却也已经尽数褪去,只余下专属午夜的寂寥与清冷,天有几分凉爽,可是我却觉得我的心更凉,遇见顾晓司的开心并不能完全冲淡被哥哥丢在网吧的难过。
我从来都讨厌被丢下,可是却总是被丢下的那个人,这样想着,心里不免有几分落寞。
我有些失神,顾晓司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神过来。
“林默橙!”
“啊?”我懵懂地看着他。
他浅浅地笑着,说:“我们家的方向是那边……”他用手指了和我要走的路程相反的方向,“你呢?”
“我家在那个方向。”我用手指了指,一字一顿地回答。
“啊?”他显得有些吃惊,“那还是很远的。”
“嗯。”我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哥哥七拐八拐地已经带着我走出了很远的路程,刚刚却并没有觉得。
我快速转了身,朝着前方的一片夜色中走过去。
刚走出了几步,便感觉后面有蹬蹬的脚步声追过来。
我回过头去,没想到是顾晓司又追了上来。
我有些讶异,“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一向从容的他竟然有几分腼腆起来,他不答反问我:“路挺远的,你怎么不搭车回去?”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带钱出来。”
他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然后果断地说,“那我送你吧。”
“你送我?”我瞪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毕竟我们才见过两次,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可是看到他笃定的眼神,在这个有几分凉爽的夜里,心突然变得很温暖。
“对啊。”他认真地点着头,“都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女生自己回家呢。”
我的鼻子有些泛酸,不合时宜地再次想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暗夜里的哥哥,连一个刚见过两次的陌生人都能这么说,可是我叫哥哥的那个人,却是那么无情。
我发呆的时候,他突然用手轻轻拍了下我的头,“快走吧!明天我还要考试的。”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你脖子上的项链倒是挺好看的。”
“是吗。”我没想到他会对女生的小饰物感兴趣,心想他还真是个细心的男生。
“是谁送的?男朋友?”他半开玩笑地刨根问底。
我搜索记忆,他上次好像就有注意到我的项链,我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深想,只是男朋友……这个词让我的脸有些泛红,我的心不自主地怦怦地跳得快了起来,好在夜色很深,光线很暗,他应该并不能看清楚我的表情。
“我没有男朋友……”我结结巴巴地说,说完马上又觉得有些后悔,他不会以为我在暗示他些什么吧?天啊!林默橙你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呢!
一时间我觉得气氛尴尬极了。我不知道接下来再说些什么才好,更是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只是硬邦邦地矗在原地,只觉得连耳根都有些发热了。
风呼呼地吹着,我低着头看着地面,有月光温柔的影子,也有路灯昏暗的光芒。整个城市在这个时间已经进入了浅眠,沉静得那么温柔,可是我的心却安稳不下来。
我始终想不通的是,哥哥怎么就那么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么暗的暗夜里。
他真的把我送回了家。
“我到家了。”我指了指小区的门口,扬起脸看着他,满心感激。
“嗯,我知道。”他应道,之后又说,“我送你进去。”
就这样,两个人默默地不说话,踏着月光走,他把我送到了我们家所在的楼栋的门口。
“谢谢你啊。”我站定,冲着他感激地一瞥,顿了顿又补充道,“上次是,这次也是。”
他摆了摆手,“林默橙,你是说谢谢专业户吗。”他打趣道。
“其实我是不麻烦别人不舒服斯基。”我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又温柔地笑了,看起来依旧那么斯文,那笑容就像月光般轻柔,悄无声息却又温润异常,有直抵人心底的力量。浅浅的笑容漾在嘴角唇边,真是好看。
“那再见了,林默橙。”他说完便转了身,高高大大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他走出了好远我还是不自禁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他大概就是小说里所说的那种温润如玉的男子吧。
我悄悄地想着心事,却没想到他又回过头来看我,见我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显然有些诧异,尽管离得很远,我还是能读到他眼神中的惊奇。
就像是当场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得飞快,好像隐匿的心事被无情地拿来示众一般,我有些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但是我知道,这个笑脸一定看上去奇怪极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嘴里无声地说着,“拜拜!”随后便果断地转身,蹬蹬地跑到了楼栋里。步子太急,以至于上了电梯很久,我的呼吸还是不能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