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气息无比贴近,良辰有些僵硬,颈边都能感受到他轻轻浅浅的呼吸。
终于将救命的东西送到唐蜜手上时,良辰才松了口气。透过会议室的门缝,隐约可见客户代表臭着一张脸,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不过,总算来得及,他们回去不至于真被大刘生吞活剥。
重新坐上出租车,良辰只觉得浑身冒汗。司机师傅看了看她绯红的脸颊,呵呵一笑,问:“小姐,您要去哪儿?”
良辰坐着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刚才走得急,钥匙还放在口袋里,这次直接熟门熟路地走进凌亦风的卧室。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衣服未脱,被子没盖。良辰走近一点,一时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能看见那双透着冷意的黑色眼眸。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凌亦风还是安静地睡着。良辰见他光滑的额头上覆着薄薄一层冷汗,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蜷起,显然是感觉到冷。皱了皱眉,她走过去,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而后伸手试了试,依旧很烫。
她开始轻轻拍他。这样下去不行,虽然回来的途中去买了些药,但在没确定病症之前她不敢随便给他乱吃。
可是,任凭她怎么打搅,凌亦风却像是抱定主意不起来一般,只不过在起初微微睁眼看了看她,然后便皱着眉继续睡。
良辰却觉得他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糊了。更加着急,由拍改为晃,扶着他的肩头一直推,“凌亦风,快起来,跟我去医院!……”
最后,实在气急,差点就要将他拖起来。这时候,床上的人轻轻哼了声,模糊不清地开口说了句什么,眉头却皱得更紧,也不知是烧得难受还是被她吵得难受。
一切动作都停了下来。
良辰的手还搭在凌亦风的肩上,表情却微微僵住。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又回到了从前。
刚才,凌亦风皱着眉说:“良辰,别吵我睡觉……”
隔了这么久,她曾以为永远都听不到了。
他叫她“良辰”……重遇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冷漠,没有嘲讽,亲昵熟悉得让人心痛。
最终,还是找了医生直接到家里来。做了简单检查,打了针退烧针,一切才仿佛令人安下心来。
良辰却还是不敢就这么离开,毕竟记忆中凌亦风很少生病,于是索性打电话回公司请了半天的假。生着病的凌亦风,总算让这房间里少了几分压迫尴尬的气氛,良辰也觉得自在不少。在房子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发现随处可见凌昱的痕迹。至少,她就不认为凌亦风平时会玩客厅里那台PS2。
初冬的阳光温暖柔和,房子的采光又极好,坐在铺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可以直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实在是件悠闲惬意的事。良辰开了电视,连上插头,从游戏盒中随意选了只牒,放入PS2中。
凌亦风醒过来,隐约听见楼下有动静传来。走下楼梯,才看见端坐在电视机前的女人。
她侧对着他,发丝微微凌乱贴在颈边,在温暖的光束中泛着金色。那张脸,几乎没施什么脂粉,看上去光滑白皙,还带着点柔软的纯真。她的手中正握着游戏手柄,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一惊一喜全都表现在脸上,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却纯洁美好得令人心动。
凌亦风发觉自己几乎陷在这种观望中无法自拔,如此放松天真的表情让他以为坐在眼前的还是那个大学时代的苏良辰。他站在楼梯最下沿,却迟迟不肯发出一点动静,不愿打破这样的局面。
过了一会儿,良辰脸上出现失望又无奈的神情,垮了垮肩膀,手上也停止了动作,显然一局结束,而她,失败了。
凌亦风这才注意到屏幕上的游戏,生化危机。……他略带兴味地挑了挑眉。
一局终了的音乐响起来,良辰活动了下僵硬的颈脖,正考虑要不要接着挑战这类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冒险动作类游戏,完全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等到反应过来,凌亦风已近在身侧。
“……感觉好点了?”她迅速抬头问。
凌亦风却置若罔闻,看她一眼,也屈膝坐下来,反问:“好玩么?”
良辰转头看了看,屏幕上那位强悍的女人仍举着枪等待她的选择。想到几个小时的尝试成果,她不由得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完全不精通。”
凌亦风也微微一笑,是啊,她从来都缺乏运动神经,连跳舞滑冰都学不好。只不过,没想到还会延续影响到游戏上。
也许是刚才的情景太美好,也许是此刻她笑起来的样子过于自在轻松,凌亦风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再试一次?”
良辰回头看他,不太确定地点头。
莫非烧糊涂了?怎么和之前判若两人?
可是……她发觉,这样的气氛,她竟无比怀念。又怎么忍心去打破它?
再试一次的结果,比之前的无数次好不了多少。等到人物再次倒地不起时,良辰用余光看见了凌亦风无奈的眼神。
“只不过是游戏,你紧张什么?”凌亦风十分不解为何仅仅是瞄准再开枪,如此简单的动作,这个女人完成起来都困难无比。
良辰也很无语。天知道为什么。看见敌人逼近,即使再强大的武器在手,也难免手一抖,打不中要害。
“你这样,打到明天都不能过关。”语气里,鄙夷的意味明显。
良辰张口刚想反驳,操纵手柄已被一把抢了过去。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良辰终于肯服气地接受他的鄙视。
屏幕里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可身旁的人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快速完成角色任务,结束战斗。
“给你。”凌亦风将手柄重新递过去,微微抬着唇角。
像小孩子一样,良辰在心里暗想。他那抹微笑,是得意的笑么?
“不玩了。”突然有些气馁,似乎在某些方面,她永远都没办法和他比肩。
凌亦风扬了扬眉,看着她有些赌气的脸,鬼使神差般地说了句:“……我教你。”
良辰还没想通该怎么教,背后便环上一双手臂。
凌亦风的手,越过她的肩头,覆在她的手上。两个人的气息无比贴近,良辰有些僵硬,颈边都能感受到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她甚至连头都不敢动一动。
凌亦风也微微怔了怔,如此亲密的举动似乎只在下意识便完成了。本来不该的!可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看着她纯真略带孩子气的表情,一时间竟没能忍住。
现在再收手,显然更不自然,凌亦风感受到良辰的尴尬,于是只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要开始了!”
苏良辰,你到底在干什么?
盯着电视屏幕,良辰心乱如麻,一刻不停地问着自己,思维一片混沌。明明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不应该,但如此刻这般,十指交叠、肩臂相依,却又是那么令人怀念……她发觉,她竟可耻地怀念着这种姿态。
屏幕反光,隐约可见她与他,两个影像亲密贴近。良辰闭了闭眼,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可不可以就这一次?只允许自己放纵这一次……此刻的凌亦风之于她,简直就像鸦片,明知碰不得也不该再碰,可感情已经游离于理智之外,无法控制。
他的呼吸,他的温度,还有他从背后环抱她的姿态,一切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旧梦重温。
美妙得令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戏结束,终于,结束了。
有一瞬间的黑屏,两个人的影子更加清晰地映射回来,清晰得几乎能够看见那双幽深的黑瞳、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唇……这些,都和从前一样。可是,却早已不是从前。
良辰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从那个荒唐的、自欺欺人的梦中惊醒。她微微动了动肩,侧过头去,她想说:“就这样吧,不玩了,我该回家了……”
她想了很多种说法,来结束这个不应该发生的局面。可是,在这些都还来不及说出口之前,她的唇,轻轻地刷过了凌亦风的唇角。
几乎措手不及,良辰短暂地愣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良辰没想明白。只下一刻,温热的气息便覆盖下来,快得连思考时间都没留下,凌亦风已吻住了她。
不可以……
良辰震惊地睁着眼睛,轻而易取地将凌亦风眼中的炽热狂烈纳入眼底。
她本能地想逃,却无处可退。凌亦风的手,牢牢地扣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得连骨头都隐隐生疼。唇齿之间,他的气息毫无拒绝余地地扑来……她还在发愣,却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闭上眼睛……”声音蛊惑而不容拒绝。
刹那间,那些久远的记忆纷涌而来。
她和他的初吻。
飘满栀子花香气的校园里,高大挺拔的男生落下轻轻的一吻,命令中带着宠溺:“良辰,闭上眼睛……”
……
一切都太过熟悉。他用他的气息、方式和语气,唤回了深埋在她心底最纯洁美好的一幕。
良辰坐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几乎就要沉沦。
她真的缓缓闭上眼睛,甚至微微颤抖着张开唇。可是就在这时,另外一张面孔突然跳入眼前,简直猝不及防,却也狠狠地震醒了她。
“……不要!”她突然猛地摇头,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伸手一把推开了凌亦风。
她慌乱地站起来,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脚跟撞上游戏架,那些游戏牒哗啦啦全部倒了下来,铺散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凌乱而巨大的声响。
凌亦风一手撑着地面,也不免怔了怔。
良辰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以手捂唇,脸上的表情……简直避他如避毒蛇猛兽!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究竟要干什么?
凌亦风心头一冷。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先毫无异议地接受他,而后又毫无预兆地将他推开!一如当年没有一丝商量余地地将他推拒在这段关系之外。
“不能这样。”良辰微微喘气,闭了闭眼睛,却怎么也挥不去脑中那张生动精致的脸。她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去:“你生病发烧,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怎么可能吻她?在他已经有了那个女人以后。
一瞬间,屋里的空气再度冷凝。
凌亦风慢慢站起来,斜射进来的阳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映在地板上阴暗冰冷。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说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一丝难堪和恼怒从眼底闪过。
没错,他恐怕是真的病得厉害烧昏了头了。他昏头了才会一时误以为坐在面前的还是以前那个苏良辰!他看着她的唇,竟然会想要去吻她!一向自以为足够骄傲的他,居然会做出如此荒唐透顶的事,居然放任自己去吻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而最可恨的是,他发现时到如今,竟然还有一旦抱着她就不想再松开的冲动。
长久的一段静默之后,就在良辰觉得自己快被那道冷厉的视线射穿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人突然冷笑起来。
凌亦风淡淡勾起唇角,语带讥讽:“是啊,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女人了。只不过我很好奇,你现在的男朋友,是否还是当初那位‘新欢’?”稍稍停了停,“又或者,你喜新厌旧惯了,已经数不清他算是你的第几任男朋友?”
身体为之一震。良辰第一次发觉,原来简简单单一句话竟也是可以这么残忍伤人的。
喜新厌旧……她几乎已经忘了,可又完全不能反驳。
当初,告诉他苏良辰已另结新欢的人,偏偏就是她自己。呵呵,多么可笑,如今这竟被他拿来作为嘲讽和发泄怒气的说辞,而她,除了沉默还是只能沉默。
明明心底知道,真正喜新厌旧的,是这个此刻满目冰霜的男人。可是,她不想说。既然当年没有说,那么现在又有何必要旧事重提?
不过徒增伤痛罢了。
垂下眼睫,良辰看着地板上的阴影。她与凌亦风的人影,有一小部分静静地重叠在一起。
可是他们的心呢?怕是永远不复当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良辰终于抬起头,迎着凌亦风冰冷的目光,她又变回为那个冷静自持的女人,收拾起慌乱和隐约的心痛,眉宇间一片如水淡然。
“我该走了。”她停了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一句“再见”收了回去。
不要再见。
如果注定只能互相伤害,那么,最好此后都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