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我应杂志之约写一个关于“北漂”的系列采访,其中一个受访者,在我们见面聊了两次之后,有一天,他忽然来找我。
到了约好的咖啡店,他在我两米之外的对面坐下,点了一支烟,然后对着烟袅袅升起的方向说:“有些话,想说出来。想了一阵子,好像只能跟陌生人说出来。”
看我未置可否,他又说:
“体检查出了肿瘤,就要去动手术了。怕家人担心,跟谁都没提。别的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这阵子,常想到一个人,就怕这些话,如果……来不及说出来。呵呵。”
这是一个让“陌生人”难以拒绝的理由,因此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听他讲了他和那个女孩儿的故事。
他们从认识到分开,十年。他讲完这十年,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
结尾时,他说:“不管以后跟谁在一起,我心里始终都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的。也不管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再见,我心里都会想,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这独白听起来多么耳熟,大概在我们周遭许多有聚有散的“两个人”之间出现过。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里交替出现了很多画面,有北野武的《玩偶》、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甚至有胡兰成写的《今生今世》。
似乎“此事古难全”是一条必由之路,路上落英缤纷,一路到头,满地是不至于落寞的遗憾。
是的,遗憾。
他脸上某一个瞬间的神情很像《暗恋桃花源》里老年的江滨柳。
能拥有这种神情的人,大多是遗憾满满,大多是已经低眉顺眼自愿承认了冥冥之中有一些人力难逆的力量,我们通常会把那称作“命运”。
然而,多数人并没有江滨柳经历过的乱世可供自己把情感生涯升华成“倾城之恋”。
也不必。
“我可以把它写出来吗?”我问。
“当然可以,只是,也没什么可写的吧,呵呵,无非都是些平常事。”那男子说,嘴角抿出一个对自己释然的笑。
他走了之后,我顺手拿起桌边一本翻开的书,那一页上,是慧敏法师说的话:
“分手之后,过了很长时间,如果走路时突然闪过‘要是他过得幸福就好了’的念头,说明我也做好了要幸福起来的准备。”
嗯。这世上之事,过去了,不就都成了“平常事”吗?
况且,时光又能允许什么事过不去呢?
始终觉得,情感生涯是一生最好的修行,能安放好情感,就能安放好人生。
心之外的事,都可以不是大事。
“心”可放得下任何时代的变故,反而,并非所有的时代都容得下“心”的增损,哪怕有时候只是那么回头时的一念,那一路颠沛,也可以自成千古。
男子告诉我的故事,让我在那天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它写下来,用“我”的心情。不管有多少“真事隐去”或“假语村言”,每一个在路上的人,都难免一两场狭路相逢:此生,总有一个人让你心怀惦念,让你因他才内心重获柔软,让你在念及他的时候最终清楚地明白,原来,“爱人如己”才是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如何遇见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何告别。
有些人,没有在一起,也好。
回忆时,心里仍旧生出温暖,那终究是一场“善缘”。
因着那些心生善念,让人懂得,唯有爱,让我们即成“你我”,“我们”从此是宇宙中的一体,即使不再相遇,也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