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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智者为间

一大早,上海各大中英文报纸连篇累牍刊登新闻,对破获杀人凶案之事大肆渲染和广泛报道,开始了新一轮对法租界警方的颂歌大合唱。

《申报》的大字标题是:“无畏探长再展神威,杀人逃犯终落天网!”《晶报》的大字标题是:“大神探,大手笔,大功劳,大升迁!”法文报纸《字林西报》和英文报纸《大美晚报》的标题是:“福尔摩斯再破凶案,喜获嘉奖升职履新!”下面并排刊出两幅照片,一张是杀人犯荻岛康弘灰头土脸、目光呆滞的照片,另一张是警界英雄谢天地穿着崭新的日军制服,胸前挂满勋章,手抱大束鲜花,笑逐颜开的照片。

这则破案奇闻一时间成了街头坊间最大的新闻、最烫嘴的消息,一下子把公众舆论刺激到空前兴奋的地步。谢神探的事迹被人到处叙说、传扬。日军逃犯荻岛康弘的被捕落网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连续几天,各种报纸对擒凶事迹的报道像雪片一样飞进谢天地和庄丽媚的新居。

他们的爱巢设在福开森路397号一栋双层花园洋房里。这里周边有一千多座花园式住宅,道路两旁是枝叶浓密的梧桐林荫道,满眼绿意盎然,充满西洋情调。

他们的院子宽大气派,有雕花铁门,中间是一个带雕塑的喷水池,二楼有一个带古希腊柱子的大阳台,楼前有玻璃雨廊,花园绿道旁停着两辆轿车,一辆是男主人谢天地的,另一辆是女主人庄丽媚的。每天早晨上班前,穿着和服的庄丽媚都要为丈夫系好领带,整理衣襟,亲吻双颊,俨然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

新婚伊始的谢天地驾驶着轿车,飞驰在去往虹口新址上班的路上,但并未见他兴高采烈,而是一脸的怅然若失。不错,庄丽媚的确给了他一个女人能够赐予的一切,除了她的美貌激起的熊熊爱火和强烈的生理快感之外,他的内心却一点儿感觉不到新婚燕尔的幸福和快乐。这飞来的婚姻完全有违初衷,让他啼笑皆非,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煞费苦心追到手的竟然是个女罗刹,娶回家来的竟然是一个日本间谍。唉,这真是天大的讽刺,难道这就是一个侦探的宿命?

忽然间一个声音浮起在空中:“我们这个职业,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只有行动,没有声音;只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传说,没有传记。”这是谁说的?那是很久远的往事了,那次临危的受命,那场血腥的厮杀,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团体和老板,一切都如烟似雾,如魔似咒,如仇似怨,一个浓重而恐怖的阴影倏然间笼罩在他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车很快到了新亚酒店内,他停好车,上了11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被打扫一新,窗明几净,墙上挂着他几次破案的奖状和大幅报纸剪贴照片。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上尉制服,他拿起来比了比,还挺合身。刚穿好制服,门就打开了,副官高桥领着几位特高课的日本同僚进来打招呼,有侦察科长铃木青森中佐,特务科长石野芳男少佐,内勤股长上村次郎中尉,机要室主任宇田谦吉少佐,电讯室主任小林芳雄少佐,秘书柳泽上尉,鉴识室主任佐佐木少佐。人人脸上都挂着由衷的赞美和真诚的笑容。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谢天地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向诸位同仁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一下就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以后我们特高课就全仰仗先生这样的神探啦。”说话的是铃木青森,青森早就和他在几起案件中有过愉快而又成功的合作。

“你的加盟使我们如虎添翼。”“他穿这套上尉制服还蛮像日本人嘛。”

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几人像老朋友一样开着玩笑,互相逗趣,哄笑喧哗之声此起彼伏。

同僚们走了之后,秘书柳泽翻开记事本,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谢天地上尉,今天的日程是:9点整机关长要召见你;9点半宣誓效忠天皇;10点整开全体会议;11点开‘荻岛案情分析会’。这是案件报告,你要尽快熟悉、准时参会。这是加藤机关长叫我交给你的工作手册,要熟记其中每一条,必须能够背诵。”接下来柳泽向他介绍了特高课的机构设置、人员编制、规章制度、办案程序、文件借阅规定等等。

就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谢天地里里外外忙了整整一个上午,连口水都没喝着。到中午12点,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沏了一杯碧螺春,坐下来定定神。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么个鬼地方。可不适应也得适应,这可是他的饭碗啊。接下来几天,工作逐渐走上了轨道,每天无非是飞车追凶、独闯虎穴、英雄救美、搏命枪战,与他在法捕房干的活儿没什么大的区别。一周后,他才逐渐摸出点儿规律,每天八点来到办公室,如果在他抽完一根“老刀牌”香烟,喝完一杯浓浓的碧螺春香茶,翻完几张国洋报纸的要闻版之后,还没有接到电话的话,那这一天基本就算是安生了。唉,混呗。

他信手拿起一份《申报》浏览着大标题,随手一翻,翻到第四版的广告版,突然,右下页的一个分类广告吸引了他的视线:

梵阿苓【violin】货进口

意大利著名品牌小提琴:佛罗伦萨牌、克雷莫纳牌、库尼亚牌,数量有限,请艺术家、音乐学院师生、小提琴家、音乐爱好者莫错良机,购买从速。老店新址:法租界爱棠路258号。首批定货人朱先生、林小姐请于明天下午三时整来店取货。

总经销五洲琴行:钢琴师

即日敬启

谢天地刚看见“钢琴师”三个字,脑袋就“嗡”地一下炸开了,魂游半天,才知道这不是弹片在捣乱,而是看到了不可能看到的东西——“梵阿苓”。那三个字可是他的紧急代号啊,“钢琴师”则是老板的代号,而他的老板不是别人,就是国民党军事统计局的局长戴笠,这个局名的简称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军统”。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些代号了,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片凄楚、恐惧和悲凉。他不敢相信,那个代号怎么会再次出现?梵阿苓,是小提琴的中文音译,是局座亲自给他指定的紧急代号,现在则是组织对自己的召唤,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已经在四年前的一个雨夜就“殉国”了,而组织早就应该知道这些。

可为什么组织忽然要来召唤一个“死了”的人,这说明有人知道我没有死,而且指名道姓“朱先生”,这分明是在叫我的另一个化名“朱浪舟”啊。是谁知道我还没死呢?从广告落款“钢琴家”的代号来看,这个人只能是局座。因为只有戴笠一人知道第三套秘码中的特定代号,而第三套密码只是我与局座个人之间的单独约定,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才会被启用一次。而且还同时约定,如果两次召唤不前往接头,就会被当作叛徒来对待,叛徒这两个字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脑中电光石火一闪,他豁然醒悟到一定是上周刊登在《申报》上的照片起了作用。他们看到照片时,认出了我,知道我还活着,并且已经打入了日军特高课。

可难题接踵而至。谢天地犹豫起来,要不要响应召唤,前往接头?或者像一座沉睡多年的冰山一样无动于衷,干脆不予理睬?

他记起曾经听过戴老板的一堂课,专门讲什么是汉奸:“在所有的叛徒中,最糟糕的是民族的叛徒,叫汉奸。道理很简单,没有比‘我族’或‘我国’更大的我了,如果你背叛的是党派,至少敌党还可能拿你当回事儿;如果你背叛的是某个阶级,至少敌对阶级会喜欢你;如果你抛弃或改变了信仰,去当个行尸走肉,谁也不会理睬你;而你要是竟敢以本民族为敌,那这世界上恐怕没人能原谅你了。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党派、阶级和信仰,却无法改变自己的民族种属。而汉奸就是背叛民族的罪人,是最坏最坏的叛徒,必须杀无赦,而且死有余辜!”

他进了特高课,虽然顶着汉奸的骂名,但他历来最痛恨的就是“汉奸”这两个字,他可不想跟这个名头有染。犹豫再三之后,最后做出决定,按时前往,与“钢琴家”接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了再见机行事吧。

下午三点整,当谢天地一脚踏进爱棠路258号的“五洲琴行”时,一眼就认出了与他接头的人是马鸣超。

马鸣超穿一身银灰色长袍,上衣是黑丝绒马褂,头戴礼帽,眼架墨镜,手提文明棍,像一位精明的富商。马鸣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和他一起走进了里间的经理室。马鸣超往沙发上一坐,风度翩翩中含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峻厉,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目光犀利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谢天地对上接头暗语。

“老师,怎么是你?”谢天地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自己在渝训班的政治教员马鸣超。

“没想到吧,阮慕白,噢,不,朱浪舟,一别十年了,恍如隔世啊。来,坐吧。”马指了指沙发,谢天地尴尬地落了座,“前些年我在广东站当站长,一当就是五年,后来听说你在总部进步很快,出色地完成了多次卧底任务,还当上了外勤十五组组长,我这个当老师的也脸上有光,很是欣慰。但四年前等我调回总部出任三处处长时,听老板说派你去了上海,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给王天木送电台。后来听说了出了叛徒,紧接着发生一连串变故,叛变的叛变,牺牲的牺牲,逃亡的逃亡,最后传来的是你的噩耗,我那时以为我们从此天人永隔了呢。”

“老师,那个朱浪舟早死了,我现在化名叫谢天地。”

“这个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已经打入了特高课。”

“不是打入,是加入。”谢天地语气森冷,面色铁青。

马鸣超瞥了他一眼,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但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1937年9月,汪伪特工组织头目李士群抓了上海站站长王天木,经过威逼利诱,王天木投敌叛变,落水当了汉奸。王天木把上海区的特工名录、地址和组织联络图都交给了76号特务机构和日本宪兵队。日本宪兵和英租界与法租界的巡捕一起紧急搜捕和捣毁了军统13个办公地点和藏身处,有40余名特工落网。后来,林之江又被抓,很快落水当了汉奸。林之江咬出南京站站长陈明楚,陈明楚随之变节。随后,军统天津站站长曾澈在天津大街上被投敌的特工认出,随即被捕。天津站负责人陈资一也被人出卖而落网,二人拒不投降,被双双枪毙。唉,太可惜了。王天木叛变带来的滚雪球效应,破坏了江苏、浙江、安徽、上海和南京地区的全部军统组织,使军统地下工作遭到雪崩式的打击,军统在敌后的情报体系也毁灭殆尽。”

沉默了一会儿,谢天地獠笑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甚至比你更清楚,因为我是亲历者。……你是不是认为我也是叛徒?”

马鸣超严厉地盯着谢的眼睛道:“这正是我来见你的目的。我这次重返上海滩,要重建上海站。老板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对你进行甄别和鉴定,如果你也是叛徒,今天就走不出这个房间了。”说着,马鸣超掏出一支勃朗宁手枪。

“哼哼,”谢天地又獠笑一声,“我看走不出这个房间的,应该是你吧?你以为我会蠢到一个人来见你吗?你以为这里不是上海而是重庆吗?你以为我这个特高课主任是张门神画吗?”他也掏出一支南部十五手枪,毫不示弱地盯着自己过去的老师和新上司。

两把手枪,枪口相向,马鸣超不禁哑然失笑:“这到底是谁抓谁呀?”

两人默默对视,目光中充满了火药味。

“你不用老瞪我。”

“你不瞪我怎么知道我瞪你。”

好半天,谢终于打破沉默,凶狠地说:“我警告你,不要用看待叛徒和汉奸的眼光盯着我。”

“叛徒?我希望你不是,但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马鸣超冷冷地回敬一句。

“证据嘛,的确没有,因为人都死光了,谁来做证?”谢天地眼神悠远地茫视着,眼前浮现出一连串血腥场景和恐怖画面,缄默良久,才声沉字重地说,“那还是四年前深秋的一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带了部大功率的德式电台来了上海。我是从三斗坪上的船,经过武汉到了上海的十六铺码头。电台装在一个麻袋里,伪装成咸鱼干,我则乔装成跑码头的小商贩。那天我刚到埗,发现没人来接我,就预感到情况不妙,但我人地两生,又不敢贸然打电话,只好按照地址找上门去。等我到了公共租界江西路698号同盛茶馆,刚好看见与我接头的崔步武被76号的特工和一伙英国巡捕带走,我当时很想营救老崔,想报答老崔的救命之恩,可对方十来个人拼命还击。我打光了枪里的子弹,情况危急之下只好翻墙越屋,跳进一户市民家中躲藏。等76号的大批人撤离之后,我才溜了出来,坐黄包车去了望平街183号,那里是上海站总部所在地,就在《申报》馆那条街的南端。”

谢天地咂了口烟,继续道:“去了那儿我才彻底傻了眼,你猜我看见谁了,我看见站长王天木带着76号的李士群和一大群特务谈笑风生地站在大门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悄悄躲在街角的平房上面偷窥。不久,来了两个人,我不认识,他们立刻被抓了起来。过了十来分钟,又来了四个人,也被抓了。我这才知道,王天木肯定叛变了,弟兄们的脊背成了他邀功请赏、升官发财的阶梯。我不敢久留,立刻转移到了后面一个菜市场,不敢住店,因为日本人肯定在等我上钩,于是就钻在仓库躲了一夜。但我还带着一个装着电台的麻袋呢,我自己倒没什么,最担心‘咸鱼干’别出事。我来之前老板交代过,危急时刻可以去找林之江,于是就去了法租界霞飞路的黎明书局,但听人说林老板刚刚被巡捕带走,我的线全断了……

“上海站内知道我来送电台的,只有王天木和林之江,他们肯定供出了我。我不能在上海久留,只好买了张船票去了南京,想去找南京站站长陈明楚,我相信他会帮我的。可等我刚下轮船,就在《南京日报》的头版上看到了陈明楚的脱党声明。我的天爷呀,人前装得那么革命,怎么说叛变就叛变了呢?!我一直在想出路,后来想到了天津站站长曾澈,想向他借点儿钱回重庆。可接电话的人说什么乡下叔伯得了急病,老曾回去照料病人了。这是一句暗语,意思是告诉来电人,曾站长出事了,以后不要再来电话了。这下我知道全完了。那么多人叛变,那么多人被抓,整个北方情报系统全军覆没、彻底瘫痪。我任务没完成,连电台也扔在了上海,怎么有脸回重庆复命?就是回去也逃不过军统的家法制裁,我万念俱灰,就上了普陀山。我那时走投无路,真想一死了之……”

谢天地强忍悲痛,眼眶中溢满了泪水。马鸣超看着他,冷冷讥讪道:“看你出息的,这么大的人还哭,大丈夫顶天立地,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你这样去死,是懦夫,是蠢蛋,只能被后世之人指穿脊梁骨。”

“哼,别站着说话不腰痛!你要过饭吗?你睡过猪圈吗?别装清高了,我的老师,到了那一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谢天地的口气充满了不屑和轻蔑。

马鸣超望着眼前这个多年前的学生,意气风发、壮怀激烈的情怀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脸的落没、悲伤和凄惶。“美国二战名将巴顿将军说过:一个最好的战士应有的结局,就是在最后的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看到胜利的旗帜升起。浪舟啊,凡抱定主义之士,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呀。你的陈述,我信,你的人品,我也信,但你最不应该的就是扔了电台,你扔了电台,就是战士扔了武器,这跟投降还有什么区别?这电台可是……”

“别老电台、电台的,”谢天地不耐烦地打断他说,“我问你,是电台重要,还是我命重要?!

“当然是电台重要!”

“你……”谢天地忍不住怒火中烧吼道,“进了军统的门真是瞎了他妈的狗眼,你们从来就不把人当人!没人要电台有个屁用?!

“知道我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吗?知道我怎么混进特高课的吗?我始终没有放弃,在国际礼拜堂的地道里躲藏了一个月,饿了个半死不活,幸好我表姑父认识法租界工董局的董事爱棠先生,是他介绍我进了巡捕房。我从一个包打听做起,第二年做探目,第三年做到副探长、探长。本想建功立业,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往往降职有份;本想随波逐流,却不想在各种利益纠缠的旋涡中越陷越深,无力自拔。这就是巡捕,这种活儿计,是人世上最糟糕、最荒唐、最悲哀的职业呀……”

“对不起,老阮,不,老朱,不,老谢,”马鸣超一脸的歉然,“我们都以为你殉国了,老板还让无名英雄烈士墓园放了你的照片,当然是秘密的。”

“你没有回去找过电……电台?再跟局里联系一下?”

“电台叫我分拆卖了。”谢天地没好气地说,“上海滩是个间谍之都,每天有一千多部电台在发报,对零部件需求量很大,特别是这种德国货,很紧俏,我卖了八万多美金,足够我逃到南美洲过富翁生活了。”

听了这话,马鸣超一愣,目光狐疑地盯着对方的脸。谢天地绷着脸不动声色,好半天才“扑哧”一笑道:“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如果卖掉了电台零件,我还敢来见你吗?”

马站长顿时松了口气,“那我们就有两部电台了,刚好南京站缺一台,我们可以匀一台给他们。”

“你们还带了电台来?一共来了几个人?真准备恢复上海站了?”

“是的,来了五个打前站的,其中就有密电专家余界,嗯,你问这个干吗?”马站长警惕起来,不客气地说,“现在还不能把你算作一伙的,等考察完了再说吧。”

“考查个屁!老子还不想给你们卖命了呢,我傻呀我。马站长,我实话实说吧,电台坏了,根本用不成了。我逃离上海前走得太匆忙,一时找不到油布,只用破布裹了一下,埋在菜市场地窖里一年多,挖出来时机器全部发霉生锈了,电键粘在了一起,主板上电线全都腐朽了,谁骗你是三孙子。”

“好吧。现在我正式通知你,”马鸣超面色一凛道,“朱浪舟,不,谢天地少校,你今后在上海的上峰就是我。过去你虽然一直是老板亲控的下线,但从现在起,你归我领导,你只对我一人负责。你的代号‘梵阿苓’撤销,新的代号是‘不倒翁’,我的代号是‘响尾蛇’。我这两天会找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建站,你等我电话通知,到时再来联络站见面。我会领导六人小组继续进行潜伏,直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抗战能胜利吗?”谢狞笑着反问,“这段时间济宁失守,徐州沦陷,武汉大败,半壁江山已经沦陷。别的不说,我刚刚亲眼看到了又一位同志死在我面前,共党则死得更多,上海滩上的抗日力量现在是一败涂地,土崩瓦解。你看看上海市民麻木不仁、逆来顺受的样子,以前见了日本人咬牙切齿,眼里冒火,现在变成了鞠躬作揖,笑脸相迎。恕我直言,你对上海的情况根本一无所知。你有什么理由相信抗战能够胜利?”

“虽然我刚来上海,也许正如你说,我对这里情况不了解,但我坚信一定能够胜利。四万万五千万人怎么能输给小日本儿?”马鸣超觉得,自己的话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苍白无力。

“那好吧。”谢天地说,“咱们就拭目以待,让事实说话吧。”

马鸣超掏出一粒白色药丸递过去,“高效毒药氰化钾,学名G7,俗名‘单程车票’,美国情报协调局最新产品,表皮不溶于水,可长时间含于口中,危急时咬破咽下,5秒种内见效,毫无痛楚,不过我没试过。因为它是——单程车票。”他又递过来一张字条说,“有急事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络暗号用备用的四级。”

马站长走了之后,谢天地陷入了沉思,看来是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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