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清晨,日军分六路攻入南京主城区。日本兵像一群野兽,疯狂冲进民宅烧杀掳掠,老百姓都惊慌失措,在南京狭窄的街道上四处奔逃,尽可能地寻找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
可南京到处都是日本兵,到处可以见到土黄色的军服和白花花的刺刀。老百姓根本已无路可逃。老百姓刚逃到东面,东面一阵机枪子弹横扫过来,顿时死伤无数;老百姓刚逃到西边,西边又是一阵砍杀声传来,老百姓只好往城外跑。
城外也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大量难民纷纷逃往下关一带,下关是码头区,这里是日军杀人最多的地方之一。在江边的各个码头上,日军进行了血腥的大屠杀,死者的尸体都被扔进了长江里,江水都被染红了。这时,另一部分难民则沿着紫金山一带向东北方向逃去。两个联队的日军尾随逃难人群紧追不舍,很快就追到了栖霞寺外的进香河一带。在进香河,日军与设伏的中国军队展开了一场战斗。中国军队是国民党88师的两个团,约有一千多人还保持着成建制的队伍,在这里与日军展开了一场激战。
数万难民无路可逃,就涌向了矗立在栖霞山南面的栖霞寺。很快,进香河边的抵抗也告失败,其中大部分国军壮烈牺牲。没来得及逃脱的军人脱掉军装,加入了逃难的人群中。
寂然法师站在寺院门口,面对汹涌而来的难民潮无计可施。寂然法师是栖霞寺的当家大和尚,他早就听到南京城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知道难民迟早要跑到栖霞寺来避难,果不其然,难民们拖家带口、背着、扛着、担着家当,疯狂地涌入栖霞寺。
寺里的十几个小和尚们拼命想要堵住涌向寺庙的难民队伍,但无奈人太多,根本挡住人潮往里涌。安静的栖霞寺一下子沸腾起来。
寺门里,难民痛苦的求助声、孩子凄厉的哭声、伤兵的呻吟声,充斥在寺院里。寂然法师摆了摆手,算是接纳了所有难民。不多久,寺庙的前殿后厅挤满了饥寒交迫的难民们,为了避寒,寺里的和尚们拿出自己的棉被和棉袄分发给难民们。
这时一名叫传真的法师跑了过来,紧张地对寂然法师说:“住持啊,难民人数太多,我大致数了一下,人数大约有两万人,我们寺院里的粮食可能不够了。”
寂然法师平静地说:“我还有些存粮,大概有1500斤大米,埋在寺院后面的一个地窖里,我跟谁都没说,这批粮食就是为了防范饥荒的救命粮,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你们跟我来。”寂然法师带领传真法师和几个小和尚来到后院一株树下,指着地下说:“就在这时,把地面挖开吧。”
传真法师让年轻和尚一起动手,把地面挖开了。挖了近5米深时,露出一块石板,几人把石板搬开,就露出一个个麻包,最后他们齐心合力把这些麻袋全都搬了上来,一共有15袋之多。
寂然法师说:“这些粮食要省着用,现在寺院里还有400多斤面粉,可以做成馒头,每个难民每天可以分到一个馒头,或一碗稀饭。”
寂然法师规定,每个和尚每天只吃一顿饭,都是稀饭。寂然法师有时自己不吃饭,而是把馒头和稀饭留给难民们吃。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但是,在栖霞寺避难的两万多难民中,有200多人曾经是南京抗日军队中的军人,其中就有国民党第二旅中校参谋主任廖耀湘。南京失守后,廖耀湘跟随部队撤到江边,本来他完全可以先行过江的,但当他发现总司令的车子被困在了路上时,放弃了自己的逃生机会,主动出面帮助疏导车流,帮助唐生智总指挥安全地上了船。
后来,来不及撤退的他搭上一个农夫的马车躲过日军的搜捕,跟随前往栖霞寺避难的人群藏进了寺里,随行的还有5名国军士兵。
许多国军官兵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换掉了自己的军服,只有少数几名官兵不愿意这么做,其中就有国军中校廖耀湘。
这时,一名看样子像是军官模样的中年人走到廖的面前,突然敬了个礼,弄得廖一愣,男子说:“长官,我叫李卫国,是孙元良的部下,88师156团三营营长。我们在下关遇到日军,打了场遭遇战,伤亡惨重,全营400多人打得只剩下200人,都躲进了栖霞寺,但我命令他们都换上了便装,所以我斗胆请您也换上便装,这样更安全些。”
廖耀湘平板着脸,盯着李卫国的眼睛。他历来认为,是军人就不能怕死,而军人换上便装便是怕死的表现,军人如果怕死,谁来保卫国家和老百姓?但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也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说这样的话不合时宜。如果官兵们不换上便装,日本人一来,势必会被敌人俘虏,那样反而伤亡更大。
这时,寂然法师和传真法师等人走过来,传真法师说:“二位长官,我叫传真,这位是寺院住持寂然法师。”
“哦,两们法师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叫廖耀湘”廖耀湘客气地鞠了一躬。
寂然法师双手合十,鞠躬道:“阿弥陀佛。二位长官,恕我直言,贵部200多人进入我们寺院,日本兵很快会来搜查,如果他们发现难民中隐藏着国军将士,不仅对你们非常不利,而且对难民也会是一场灾难。你们看……”
廖耀湘和李卫国交换了一下眼光,他们明白法师的意思。但现在离开,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廖耀湘对法师道:“二位师傅,请您们先回避一下,让我和李营长商量商量。”
寂然法师和传真法师避开了,廖耀湘对李营长道:“我看我们不能继续留在寺院里了,法师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就是让我们主动离开。但现在外面非常凶险,到处都是日本兵,我们如果出去,只有一种下场,就是全军覆没。你说怎么办?”
李营长脸色凝重地说:“是啊,军人的职责是保护老百姓,而不是祸害老百姓,一旦日本人发现寺内有抗日官兵,所有避难民众与僧人都将性命难保。我们如果不走,日本兵一来,我们都会被他们抓走,下场可能更惨。”
廖耀湘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我们只能离开了。弟兄们的武器都还在吗?”
李营长道:“有些人扔掉了枪,但有一部分的还在。”
廖耀湘道:“好,我们走。你去组织有枪的弟兄们,等天一黑,我们就从后门离开,下山,向北方前进。那边也许有我们的大部队。”
“是!”李营长敬了个礼,迅速跑去组织人马。
寂然法师和传真法师走了过来,廖参谋把刚才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住持,住持,”突然一个僧人匆匆进来禀报:“不好了,主持,外面有一队宪兵包围了寺院,叫我们交出李卫国营长。”
“什么?交出李卫国?”寂然和李卫国相视一眼,寂然把李卫国挡在身后说:“你先藏好,让你的士兵千万不要出来。”
李卫国迅速跑去通知部下。
寂然法师转身对廖参谋说:“你跟我来。”
廖耀湘跟着寂然法师来到后院,这里的几栋阁楼阒迹无人,寂然法师说:“快,你先躲进藏经楼里,我不叫你,你千万不要出来。”
寂然打开藏经楼的大门,廖参谋藏了进去。
寂然这才跟着僧人向前院走去。
寂然刚到前院,几十名日本宪兵冲上来就要抓他,寂然急忙摆手道:“这里是佛门净土,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一名留着小胡子、长着三角眼的日军中佐走上前来,厉声喝问:“我是宪兵队的水泽,你就是栖霞寺的主持寂然吗?”
“我是寂然,请问太君有何事啊?”
“何事?我们在找抗日军人李卫国和他的部下。”
“找谁?李卫国?”寂然摇着头说:“不认识这人。请太君到别处去找吧。”
“哼哼哼哼,”水泽中佐冷笑道:“说谎地不好,一小时前他刚刚被我击溃,我的士兵看见他带着残部混进难民群里,一起躲进了这里,不要再抵赖了,你要立刻把他交出来!!”
寂然冷冷言道:“对不起,太君,这里没有这个人,不信你们可以搜查。”
“搜查?你以为他们混在难民堆里我搜不到吗?”水泽横眉立目地警告道:“我老实告诉你,在南京,我们想去哪里抓人就去哪里抓人,这是占领军司令部的命令!你要敢抗命,我们就把你也抓起来。”水泽背着手,气吼吼地说:“你今天不把姓李的和他的残部交出来,我就一把火烧掉你的寺院!”
寂然板起面孔毫不相让,冷冷说道:“你烧了也没有。”
水泽一看威胁没有作用,挥手下令道:“给我搜!”
“是!”宪兵小队的几十名端着刺刀枪、戴着钢盔、全副武装的宪兵冲了进来,满寺院开始搜查。
一队日本兵端着刺刀枪在拥挤成堆的中国老百姓里行进。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躺在地铺上,军靴直接从他身上跨过,踩碎了一个竹编的玩具。孩子哇地一声号哭起来,年轻的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
一个日本军曹拉起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把他的线帽摘掉,又摘下自己的手套,伸出手指触摸他的额头。
军人浑身发抖,一声不敢出,翻着眼睛,汗马上流了下来。
军曹厉声道:“带走!”
士兵把刺刀对谁男人,男人被押了出去。
有难民在人群中挤过来,一面叫喊道:“他不是军人。”
军曹狞笑道:“现在不是了。把他带走。”
寺院里敬香的香客和游客一看来了日本兵,都纷纷躲避。宪兵们气势汹汹地在寺院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连茅房、仓库都搜了,结果什么也没搜到。
小队长过来向中佐报告:“没有找到李卫国。”
一队士兵押着十几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军曹向中佐报告道:“长官,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平民百姓,像是军人,我就把他们抓了起来。”
水泽看着被捆住手的年青男子,狡黠的三角眼眨了眨道:“李卫国地没有?不可能没有。我的士兵看得很清楚,他就在这里藏着,哼!”
水泽转到寂然前面,声色俱厉地威胁道:“你个刁老头子,敢跟皇军玩躲猫猫啊,我看你是活腻歪啦!你今天不交人,我就烧死你。”
“阿弥陀佛,这里是佛门重地,请您不要胡来。”寂然并不示弱,并警告水泽。
水泽已经失去耐心了,大吼道:“来呀,把火堆架起来!”
一声令下,宪兵们立刻在前院堆起了一个火堆,一支火把点燃了火堆,顿时火焰窜得老高。
“你烧死我,没有还是没有。”寂然气定神闲地说。
水泽气得一把拔出战刀,架在寂然脖子上,威胁道:“你再说一遍,交不交人?”
“没有拿什么交?”
水泽忍无可忍地大吼道:“烧死他——!!”
几个宪兵冲上前来,架起寂然来到火堆旁。
这时,一直躲在房檐上隐秘处的李卫国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知道,自己再不现身,寂然主持真的会被这伙丧尽天良的日本兵活活烧死。
李卫国急切地思索着应对之策,但时间不等人,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寂然师傅已经命悬一线,不能再犹豫了,他一把掀开草席,大吼一声,“慢着,我在这里!”
水泽闻声一愣,急忙回头,只见李卫国从正殿中大踏步走了出来。
李卫国沉着镇定地走到水泽面前,一脸轻蔑地说道:“叫你的人放开寂然主持,这件事与他无关。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国军营长李卫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水泽挥了下手,士兵放开寂然。
寂然一看坏啦,李卫国怎么自己出来了。他急切地说:“李营长,你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李卫国瞟了一眼中佐,哂笑道:“没关系,中佐先生,我跟你们走可以,但不许你们再来骚扰寺院。”
水泽想说什么,但突然寺院内院起了一阵骚动。
一名密探挤进人群,上前指着李卫国的鼻子道:“没错,就是他,国军营长李卫国。”
“李卫国,我奉命逮捕你。带走!”水泽一声令下,一伙宪兵扑了上来,铐起了李卫国,连推带搡把他带出了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