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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撤退令

鼓楼百子亭唐公馆。12月11日下午3时。

唐生智正俯案研究地图,副司令刘兴黑着脸闯了进来。

一见刘副司令这副模样,唐生智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问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刘兴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接到桂永清的电话,说在麒麟门一带有3000多鬼子参加进攻紫金山第二峰的阵营,情况万分危急。88师兵力伤亡过半,桂永清要求我们派一个炮兵团增援他们。

唐生智直摇头,摊开双手道:“真是异想天开,这时候我手中哪还有机动炮兵呢?”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刘兴拿起电话,听罢对唐说:“是孙元良打来的,说雨花台失守了,中华门也告急,他们的弹药快用光了,请我们迅速派人送弹药过去。”

唐生智急得眼冒金星,团团乱转,“兵到用时方恨少啊。处处要弹药,处处要援兵,我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他突然打住话头,对刘兴道:“你快打电话给孙元良,雨花台失守就算了,这中华门可千方百计要守住,没有弹药能不能请他们向右邻74军借一点?”

不一会儿,孙元良的电话又打来了。孙元良在电话中对唐生智说:“我们没有弹药啦,我马上率2000人向下关方向移动。”

唐生智刚要讲话,对方电话挂断了,话筒中传来的是“嘟嘟嘟”的盲音。

刘兴一拍脑门,大叫一声:“不好,他们要从下关过江撤退呀!”

唐生智急得大吼:“关键时刻怎么能跑呢,这是临阵脱逃,抓住他军法从事!”

“娘的,我去拦住他们!”刘兴怒气冲冲,甩袖而去。

唐生智用一块毛巾捂在额头上,一把抓起一部白色电话,声嘶力竭地下达命令:“88师吗?让雨花台撤下来的部队,立刻进入城门内的工事,即便敌人进入了南京,我们也可以利用街巷跟他们抗争!”

唐生智猛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三位军师将领,人人脸上写满悲壮,有人头上缠着染血的绷带,有人提着刺刀枪,有人柱着拐杖,个个都战尘仆仆。

唐生智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扫视着众人的眼睛道:“桂永清逃跑了,俞济时后撤了,你们说说吧,能不能挡住小鬼子,保住南京城?!”

一中将上前一步,神情凛然,发出铿锵誓言:“何以对家国?何以对民族?宁作战死鬼,不作亡国奴!”

一上校上前一步:“我已号令全师,国难当头,吾辈抛头洒血,战死者荣,偷生者辱,荣辱系于一人者轻,而系于国家者重。”

一少将跨前一步:“岳武穆38岁壮烈殉国,我已过了28岁,当效法岳飞精忠报国,誓为抗日洒尽最后一滴血!”

唐生智豪情勃发:“好!拿纸笔来!”

值班参谋立即将一张白纸铺展在桌面,唐生智一挥而就,写诗一首。参谋将白纸悬起,众将军齐声念道:

“千万头颅共一心,岂肯苟全惜此身,人死留名豹留皮,断头不做降将军!”

三人同声发出誓言:“誓与南京共存亡!”。

唐生智眼含热泪向众将军敬了个崇高的军礼。

“再见啦,唐长官!”

宁海路5号。拉贝办公室。

震而欲聋的炮声时近时远,时疏时密,那些贴着米字纸条的窗玻璃被震得哗哗直响。东西南北似乎都在响枪。照明弹的闪光把办公室照得亮如白昼。

“啪”地一声,天花板上的吊灯落到地板上,粉碎了。

拉贝头也没抬,仍旧在电文稿上批改着:“语气要再委婉一点……你知道,这是给德国元首的电报。”秘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助理过来说:“拉贝先生,为安全区准备的米、面、盐、燃料、药品,煤油也都买好了,蜡烛也有了,还贮藏了能用一个月的煤。”

“很好,其他事情也要抓紧去办。”

“好的。”

门开了,爱玛风风火火走了进来。爱玛是安全区妇女委员会的负责人,她一手从大衣兜里掏出几页纸:“我们安全区的粮食库盘点出来了,一共有五百担大米,两百三十袋面粉。”

拉贝看了眼盘点帐单说:“这点粮食哪够,原来的几万人,还要加上刚增添的五万多人口。现在比我们当时最大预算还多出了五、六万人。”

爱玛急切地说:“今天,安全区又涌进大批难民,明后天可能还会新添人口。”

拉贝苦笑道:“哦,我知道,明后天孩子们可能连楼梯都没得睡了。”

爱玛说:“假如日方同意让中国军队全部撤离,再和平进入南京,安全区最多只需要维持一个星期,那么现有的粮食应该不成问题。”

拉贝用责备的目光瞟了她一眼,道:“爱玛女士,这个提议已经被日本人否决过了,以后别再提了。”

爱玛拿出传单,在拉贝眼前晃了晃说:“日军将保护无辜平民和文化遗址不受侵犯。”说完把那张纸拍在桌面上。

拉贝摇了摇头,做了个鬼脸说:“德国人向来不以乐观著称。他们还说保证缴械官兵的人身安全呢,哼,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秘书拿着电报稿回来了,“拉贝先生,电报发不出去。”

三人同时沉默了。

良久,拉贝有些丧气地说:“自从天皇让他姑父朝香宫接任松井石根,日方和我们的沟通就断了。我们发过去的电报都像投在石头墙上。”

爱玛鄙夷地说:“本来日方就对我们这个国际委员会不买账,这位朝香宫中将仗着自己是天皇姑父,干脆当我们不存在。”

拉贝指了指自己袖子上的***字袖标:“好在他们还承认这个。等元首给我回了信,就有他们好看了。”

大家不置可否地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说话。

宁海路5号。拉贝的别墅。

深夜,拉贝疲惫万分地走进了卧室,他换了身亚麻布睡衣,坐到了桌子前面,拧亮台灯,拿出笔记本,开始记今天的日记:

一个人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有时是意想不到的。一年前在北戴河的一次茶会上,陶德曼大使和我打招呼:看,南京市长来了。我当时听了这玩笑还有些不高兴。可是现在,这句玩笑几乎要变成真的了。前一段时间,一直和我们合作的马市长离开了南京,于是委员会不得不开始在难民区处理应由市政府处理的市政管理工作和问题。这样,我真有点像一名执行市长了。拉贝呀拉贝,你得意忘形了。

现在看来中国人只有长江一条路能通往汉口,但是在撤退时,这条路会遭到日本的猛烈轰炸。我听说下关的人口已经开始疏散,成千上万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涌进我们这个所谓的安全区,街道上比和平时期活跃了许多,看着那些一贫如洗的人们在街上漫无目标地流浪,真是催人泪下,那些还没有找到落脚处的人们,在寒冷的黑夜来临之际,一家老小就躺在房子的角落里,睡觉,还有些人甚至就躺在露天大马路上。

军方还没有撤出安全区,而且看样子好像也不急于撤出。中国士兵把我们刚竖起不久的界旗拿走了不少。这样一来我们原来的计划就会告吹。如果日本人听到了风声,就会毫不留情地对我们进行轰炸,那么安全区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危险区。

有些个外国人认为,中国的所有抵抗都只是做做样子,他们只想打一场给别人看的战役,为的是不丢面子。但愿这种说法不是真的,可谁知道呢。

马吉担任了国际红十字会的主席。我们3个成员乘车前往外交部、军政部和铁道部的几所军医院。医护人员在猛烈交火的时候扔下无人照看病人逃走了。我们迅速弄来了一面红十字旗挂在外交部的上空。外交部的进出口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伤亡人员,院内和整个中山路满地抛撒着丢弃的武器装备。我们的车沿大街往前开,时刻都有碾过手榴弹而被炸飞的危险。车转弯进入上海路,街道上到处躺着死亡的平民,往前开碰上了推进的日本兵。日本人是经过新街品向北挺进,我们绕过日本人的部队,快速开过去了,沿途我们通过缴械救下了3个分队600中国士兵。有些士兵不愿意执行放下武器的要求,但当他们看到不远处日本人已经逼近时,最终还是决定放下武器。不知从什么地方有人朝我们射击。只听得子弹呼啸而过。我们看见是一名中国军官骑马拿一枝卡宾枪四处扫射。如果在安全区边上发生巷战,逃跑的中国士兵无疑会撤进安全区,这样安全区就不是一个非军事区的区域,即使它不被摧毁,也会遭到日本人的猛烈射击。我们希望这些完全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除了被日本人当作战俘之外,不会有其他危险。

如果放下武器,放弃对日本人的一切抵抗,他们可以期待得到日方的宽待。

回到总部后,大门口非常拥挤,涌来了一大批无法渡江撤退的中国士兵,他们都接受了我们缴械的要求,然后被安置到了安全区里。武器是否排放整齐,并清点数目,因为我们打算过后将武器移交给日本人。

几个日本兵来到我的私人住宅,我出现并向他们出示手臂上的国社党*字袖章后,他们就撤走了。

美国国旗非常不受欢迎,索恩先生汽车上的美国国旗被抢走了。

安全区办公室,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一位叫费穆的委员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位美国委员,费气喘吁吁地说:“拉贝先生,一个不好的消息,美国一艘叫‘帕奈’的炮艇被日军飞机炸沉了。”

“什么,炸沉了?真的炸沉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拉贝震惊得合不拢嘴。拉贝想起昨天自己还在‘帕奈’号上跟美国人联欢,欢送他们去上海,还和艇长及水兵们合过影,没想到今天就天人永隔了。

“就在昨天下午一点来钟。”费穆说道:“我是刚从一个渔民那里听到的消息。”

几个美国委员围了上来,人人义愤填膺,其中一个怒不可遏地说:“小日本简直疯了,欺侮人欺侮到美国头上来了!简直他妈的找死!”

另一位美国委员说:“日本人蓄意挑起事端,我们美国政府决不会坐视不理!”

又一位委员说:“炸美国军舰就等于向美国宣战,我看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拉贝向美国委员们摆摆手,安慰众人道:“大家别急,别急嘛,半小时后,我会亲自到日军派遣军总部去,他们为什么炸美国军舰,总要给我个说法吧。我虽然不是美国人,但我是个正直的德国人,但愿他们会继续给希特勒面子。”

拉贝转过身,对司机兼保镖李师傅说:“老李,请替我准备一套西装,当然还有一面**旗子,另外还要给汽车加满油。”

鼓楼百子亭唐公馆。12月12日晚10时

屋里屋外都是奔忙出入的官兵:有打包的,有运送箱子的,有烧毁文件的,有拆卸电台的,相互大声地给予指示或传递讯息。

红色电话急响,值班参谋抓起电话:“是,请顾长官稍等,唐长官正在跟前线通话……是。”(他捂住话筒)“唐长官,顾长官电话,请您立即接听。”

唐生智拿掉捂在头上的毛巾,接过电话,听见顾祝同的声音:“唐司令长官,委员长从武汉打电话来,下令所有南京守军立即撤退。你要带头撤,赶快到浦口来,胡宗南在浦口等你。”

十几天来,唐生智一直想着固守南京,与南京共存亡。蒋介石到武汉后,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前两天还在电话中说,要把驻安徽的部队调到南京来增援,并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现在部队正向南京增援,不几天即可到达。只要唐生智死守半个月,我(指蒋介石)会带着百万大军来解围的,那时里应外合,一星期便会全歼南京外围的敌人。今天突然听到蒋介石要他撤退的命令,他十分意外,愣了好一会儿神,听到顾祝同在那头“喂喂”地叫着,他才回过神来,对顾祝同说:“现在南京每个城门的守军都与敌人交错在一起,绞杀在一起,根本难分敌我,这种状况无法撤退呀。如果突然撤退,敌人就会像洪水猛兽般跟着涌进南京城门。到那时候,守城部队一定会被日军追击得无处藏身,伤亡惨重,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顾祝同扯开了嗓门说:“这是委员长的命令,你必须无条件坚决执行!你是老兵,是高级军官,你应该懂得什么叫无条件执行!”

此时唐生智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很不是滋味。但他坚持自己的想法,压着满肚子火说:“顾长官啊,现在火烧眉毛,我有许多事要办,撤退前总要向各军各师说清楚吧。原来是一直要他们与南京共存亡的,现在突然叫他们撤退,他们思想上怎么转变,我怎么开这个口啊。”唐生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转了半天,仰天呼号道:“我的天哪,丢下10多万人马,我这个光杆司令拍拍屁股走了,怎么向委员长交待,怎么向南京的老百姓解释,我独自一人走了,不成了千古罪人了吗?”

电话那头顾祝同很不耐烦地说:“我提醒你一句,你留下一位参谋长收拾烂摊子,别的事你就别管了,赶快到浦口来,你今晚必须过江,鬼子已到六合了,只有一天时间,我不希望在俘虏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你要知道,明天浦口就会成为鬼子的天下!”说罢,顾“啪”地撂下了电话。

10分钟后,通讯处长给唐生智送来了蒋介石的电报,电文上说:

“唐司令长官:如情势不能持久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日后反攻。”

唐生智原先的想法是死守南京,战到最后一刻,战到一兵一卒、一枪一弹,现在接到了蒋介石的撤退电令,他虽然有些茫然,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此时此刻,他十分为难,已经进退失据。这么多部队正在城墙上跟日本鬼子搏斗,撤退谈何容易?现在三面被围,撤向哪里呢?

唐生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巨大的南京地图前。目光焦点落在紫金山上,然后慢慢移向玄武湖……移向中山门……移向中华门……移向下关……移向长江……移向他将要弃在身后的古老都城……

唐生智目光悠远地茫视着,口中喃喃自语:“都说要与南京共存亡的……可现在这个割疆弃土的千古罪名,却由我一个人来背……一个人……”

军人的天职在最后关头提醒了他,唐生智终于下定了决心,通过副官向全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悲剧就在这时开始了。军长师长们如得了大赦令,抢先出城,有的人干脆扔下部队,自己先逃了。

但10万官兵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要冒生命危险,因为日军现在把南京城围了三、四道包围圈,而且正在猛烈攻城。

10万得到撤退命令的部队沿着中山北路,经鼓楼,山西路和下关拼命逃去。在去下关必经的挹江门,城门口和大路边,情形狼狈异常。到处堆满了中国军队所抛弃的来福枪、子弹、皮带、军装、汽车、卡车等等。无数中弹的车辆燃烧着,形成一片片火场。

使尽浑身解数有幸逃到下关码头的官兵,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命运,更为悲惨的局面摆到了他们面前。

留存在下关港的只有几艘拖轮、小艇、帆船和小舢板,大一点的船只全都烧光了,成千上万的人过江就靠这些东西,而且还是在夜间。

所有的客轮都超载,按规定一人只能带一件行李上船,多了要重罚。惊恐的人群一浪一浪地从入口处拥进来。难民们拖家带口、大呼小叫地登上一艘不堪重负的客轮。

山穷水尽时,官兵们为了活命,有的抱着一块木板跳下了长江,一个浪头打来,就被卷进了江底。有的军官用高价雇了一条船,还没等他离岸,几十个人蜂拥着爬了上去,木船被挤得水泄不通,还没到江心,船便沉入江心。

岸边更乱了,一群群撤退下来的军人抬着担架、扶着伤员,吵吵嚷嚷地从入口处拥进来。不久传来又一艘轮船启航的长鸣。

一阵救护车鸣着汽笛驶近了。本来就混乱的岸边更加骚动起来:两道雪亮的车灯在昏暗的人群中刺出一条道来。

一名身材矮壮,面色黝黑的中校军官跳上一辆卡车的踏板,向人群声嘶力竭地高喊:“大家不要挤,让伤员先走!不要挤!不要挤!”

部队和老百姓挤在一处,道路完全被人流和车流堵死了。

这时,两辆摩托开道,后面跟着一辆黑色林肯牌轿车,从拥挤吵闹的人群里破路而来。

人群把码头入口处堵得严严实实的,摩托和轿车不断按着喇叭。

人群里有人大声说:“好像是唐总司令的车!”

“现在还那么神气?”

“丢下我们南京老百姓不管了!”

轿车内,唐生智抬起手腕,看一眼夜光表:3:30。

挂着纱帘的车窗可以显出公路上动乱人群的轮廓。

“砰”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车帮上。

“砰!砰!砰!……”接二连三地,各种不明重物砸在轿车的各个部位。

司机担心地回头道:“总司令,低下头!”

唐生智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一块硬物砸在车窗上,窗玻璃出现网状裂纹。

摩托车和轿车被迫停了下来。这时,刚才那名中校军官举起一支冲锋枪,向天空打了一梭子子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人群被枪声震住了。不久,人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唐生智的车队终于钻过人墙,来到江边。

黑沉沉的江面,一艘客轮亮着灯远远驶来。轮船在靠岸,船舷旁站着一排军人。

唐生智在副官的搀扶下走上舰桥,他回头问中校军官:“你叫什么名字?”

中校敬礼回答:“报告长官,我是教导总队的主任参谋廖耀湘。”

“廖耀湘?很好,你不跟我的船一起走吗?”

“不了,长官,我还要去救桂军长和其他长官。”

唐生智没说什么,点点头,回身上了客轮,客轮拉响汽笛,向江对岸驶去。

不久,客轮在江对岸的浦口码头靠拢,唐生智和几个副司令一行上了岸,匆匆上了一辆大卡车,夺路直奔武汉而去。

夜色如墨,阴风阵阵。山坡树林里,一个用松枝柏枝搭建的临时指挥棚里,站着一个脖子上挂望远镜的国军中校和几个勤务兵、警卫员等等。

一个传令兵从山坡下匆匆上来,气喘吁吁地来到中校面前,敬了个军礼。

中校问:“探听到什么情况没有?”

传令兵喘着粗气说:“确实……撤了。”

中校问:“什么撤了?”

传令兵道:“唐总司令撤出南京了!两点钟的时候,有人在码头上看见他的轿车,窗子都给老百姓砸烂了。”

中校阴沉着脸,缄默不语。

中校沉吟道:“不准跟任何人透露唐总司令撤退的消息,以免军心涣散。现在日本人把我们包围了,带领大部队撤退,目标太大,把警卫班集合起来,立刻跟我突围。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勤务兵说:“准备好了,长官。”

中校低头看了着几口皮箱和一个巨大的铺盖圈。他开始脱军装,勤务兵一看就明白了,拿出一套长袍马褂伺候他换上。

勤务兵、警卫兵们都换成了便装。

警卫兵说:“团长,我们打前站的先走一步了。”

中校挥挥手:“走吧,走吧。”

“咣”地一声爆炸,贴着米字条的窗玻璃炸飞起来。

又是一声爆炸,随着硝烟飞起的是闪亮的手术刀剪、钳子、腰形的治疗盘。

满屋子都是硝烟,视野很差。只听人们的叫声和咳嗽。

一个女护士和一个男护士冲入硝烟最浓的地方,扶起一个身影:全身被手术衣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蓝灰色大眼睛的李察大夫。他胸前的胶皮手术围裙上沾满了血迹。

李察半俯卧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男护士喊道:“李察大夫,您怎么了?”

李察不理睬他们,一心一意地在地上摸索着。

女护士惊呼:“李察大夫,您受伤了吗?”

李察幽默地说:“伤到没受,不过残疾了,没有眼镜我等于是瞎子。”

男护士在地上摸起一副眼镜:“在这里。”

李察慌忙把眼镜戴上,但一边只剩下空镜框了。

李察向护士们下令:“接着缝合。”

两个小时过去了,李察医生慢慢解下做手术的胶皮围裙,一个男护士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替他点上,李察医生深吸一口烟,然后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进来的是一张担架床。躺在上面的人面色如纸,气息奄奄。

女护士叫道:“后面还有好几个重伤号。血库告急!”

李察惊呼:“这不是美国使馆的沃特吗?”

女护士说:“帕奈号被日本飞机炸沉了,还炸沉了美孚的一条油船。美国使馆官员有两人丧生,十多人受伤,还有很多人失踪。”

李察苦笑道:“就在昨天公使还劝我上炮艇跟他们走呢。”

山坡战壕内。

一个头上受伤的士兵沿着战壕跑来,低叫道:“营长!……营长!”

一个躺在弹药箱上睡觉的人影跳起来,他就是二营营长。

士兵急切地报告:“营长,不好了,团长不知去向,军装都扔下了,就留下这个。”

他把那条床单递给营长看。

营长看了看,突然醒悟道:“龟儿子,他跑了!”

营长飞快地扒下军装,甩掉军帽,穿着衬衣把手枪塞在腰带上:“走,我们也跑。”

士兵问:“去哪里?”

营长慌张地说:“先从小日本儿的包围圈突围出去再说!”

营长和士兵跳出战壕,二人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一架超低空飞行的日本飞机从水塘上空掠过,水面映出一擦而过的庞然怪禽般的飞机腹部。

一架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掠过难民们的头顶,稍顷,红红绿绿的传单从空中落下。

难民中胆大的人拾起传单,看见上面有英文、中文书写的文字:日军绝不伤害南京平民百姓。日军将会给友善的南京市民予友善的回报。

传单撒在荒凉的街道上。人们捡起传单,借着焚烧物的火光阅读着。

飞机再次飞来,飞得极低,红红绿绿的传单和饼干再次纷扬起来。

一个国军中尉抄起一把轻机枪,对着飞机的头顶扫出一梭子子弹,并大叫:“弟兄们,跟我突围!”

第二天,12月13日,对南京人来说,是个灾难性的日子——惨绝人寰的血腥大屠杀开始了。这天,接到撤退命令的中国军队已放弃了抵抗,整团、整营的士兵向日军投了降,没投降的也已溃不成军。数万日军带着复仇的心理,带着爆炸的兽欲,等候在中华门、汉中门、水西门、涌济门、中山门等地,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日军如饿狼猎食,如猛虎下山,疯狂地向城内冲去,他们已失去了人性,他们见房就烧,见人就杀,见女人就强奸。这一天,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黑暗、最血腥、最悲哀、最惨痛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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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一国的国民,必须对本国的历史有一定的了解,这可以说是所有国民的共识。然而中国历史,浩浩五千年,煌煌廿四史,一般人难以尽知。有感于此,史学大家吕思勉先生,特为具有一般知识水平的读者撰写了《给大家看的中国通史》一书,以使读者读过此书,对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有一定了解。但是,在书写过程中,吕思勉并非一味罗列史实,而是透过具体的历史事件、制度变迁,洞悉中国历史的大势。如此,读者不仅能明了本国历史的基本情况,也能在潜移默化中对历史有深刻的理解与同情。为适应一般读者的阅读水平,本书用浅显的白话行文,内容选裁得当,不仅有历史本身的厚重与深刻,更兼顾了阅读过程中的故事性与趣味性。
  • 小农女大当家

    小农女大当家

    前世,苏木槿是被自己活活坑死的。她虽出身农门,却才貌双绝,一手银针医术独步天下,一手算盘经商天赋惊人,更背靠皇家这棵大树,成为皇商第一人!却为助心爱之人登上首辅之位,丧尽天良,做尽坏事。谁知,她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被他毒成哑巴,挑断手筋脚筋。她被困暗室,筹谋算计多年,终亲手埋葬了他的权贵梦!大仇得报,她含笑离世,却不想再睁眼,竟回到了十一岁。那年,父兄还没死,娘亲还没熬瞎双眼,弟弟还没烧坏脑子,小妹还没被人贩掳走。前世,她眼瞎心瞎,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疼她护她的家人;这一世,她为还债而来,必护他们一生平安喜乐!偏心爷奶,极品亲戚,心毒妹妹,既然你们花样层出不穷,那就各凭本事,看谁棋高一着!说她嚣张目无尊长?呵,你做了长辈该做的事吗!说她跋扈欺人太甚?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呸!守家产,护家人!上斗爷奶伯婶,下扇堂姐弟妹!笑踩三姑六婆,怒打狼心狗肺!为家人,她化身罗刹,毒辣刁悍!种土豆,卖良药,开商铺,买田产,为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她低调发财,却不小心招惹了前世那个弑母杀弟,狠毒阴冷的杀神。“小丫头,你救了我的命,不如……我以身相许!”堂堂的杀神转眼成了逗逼?!柿子,咱能不能顾及点儿画风?
  • 22岁以后不可不懂人情世故

    22岁以后不可不懂人情世故

    22岁以后,你走出了校园,走进了社会,走入了职场,要怎样才能把事做好、把人做好?怎样才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融入到社会、融入到职场?这里有个极为关键的因素,那就是要懂得人情世故。所谓人情世故,是指与人交往中的博弈与礼数。这在人际关系极为重要的当今社会尤为突出。对于阅历尚浅的年轻人而言,若想在人际交往中站稳脚跟并最终胜出,的确是很困难的事情,同时也是必须要做好的事情。因为只有在人际交往中左右逢源,才算走好了踏入社会的第一步,才能迈好踏入社会以后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