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和春天格外有缘。
来热带岛国十四载,总选择秋天回去,几乎把春天的色彩和样子给忘了。今年则不同,春天两度休假,飞杭州飞合肥,和梅花、桃花、梨花、油菜花一一照会,都快成花痴了。《牡丹亭》里“寻梦”一折,杜丽娘唱道: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她唱得一点也没错。杜丽娘的今年也是我的今年。
三月十一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日本大地震一周年,又巧逢观音诞。这一天我在杭州,亲戚带我去植物园“灵峰探梅”处赏花。按理,这个时节,梅花早谢了,因今年杭州气候反常,多雨寒冷,花期延迟,进入三月中旬,梅花开得恰好。久雨放晴,加上星期天,这日探梅的人格外多,也就只能凑个热闹了。中国人的模仿本领一流,梅花树下,一家老小席地而坐,又吃又喝,俨然一幅山寨版的“上野赏樱图”。梅花,是花中君子,有闲逸之气。赏梅,最要紧得个“幽”字。犹记我刚毕业那年,在滁州记者站短期锻炼过,当时闹别扭,不好好采访写稿,整天往琅琊山跑,在古梅亭边一坐就是老半天。相传此梅系欧阳修任滁州太守时亲手所植,世称“欧梅”。清顺治九年督学使李祟阳看到这株梅花后,盛赞它犹如古代的贤人隐士巢父和许由,不慕名于朝,不争利于市,于是题写“花中巢许”于台壁上。那时见到“花中巢许”四字,印象深极了,形容梅花的诗词成千上万,都不如这四字言简意长。而今,灵峰探梅,万头攒动,当然不复琅琊山古梅亭的清幽,不过还是满心欢喜。杭州,是我向往贪恋的城市。熙熙攘攘中和九十高龄的伯父一同访梅,也是人生一件快慰之事。
一直不喜欢桃花,到了西湖边看到艳丽的桃花,也没什么感觉。有次去乡下春游,瞧见池塘边斜栽的一株桃花,心“为之一动”,仿佛一抹土制胭脂,把农村的春天不经意地点活了。走近一瞅,河面上片片落英,让人想到郎毓秀女士的一首老歌“飘零的落花”。从此,对桃花另眼相看。赏花最好在乡野。此外,寺庙也是绝好的赏花处。佛门本是素僻之地,然各类花树偏偏在此开得热闹,存心撩拨众生。北京大觉寺的玉兰、法源寺的丁香,皆大名鼎鼎。花开花谢,色空轮转,寺庙赏花别有情韵,也更有感悟。
四月初回老家合肥,听说淮南八公山桃花梨花开得漫山遍野壮观极了,第二天就邀了朋友过去。从合肥到八公山一个半小时车程,早出晚归一日游,最是理想。安徽的名山多,黄山、九华山、齐云山、天柱山、琅琊山,不一而足。一向把八公山冷落了,也是常情。如果不是为了桃花梨花,可能也不会涉足此山。提到八公山,首先想到的是豆腐。八公山豆腐相传起源于西汉淮南王刘安时期,因为八公山地处淮南与寿县交界处,故寿县和淮南两地的农民,很多人都掌握了一套好手艺,制作的豆腐细、白、鲜、嫩,比别处的豆腐好吃很多。我是豆制品的忠实信徒,豆腐豆干豆花千张,百吃不厌。有一年去寿县,三餐不离豆腐,很过了一把豆腐瘾。舒国治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最近去了一趟安徽寿县,除了凭吊淝水之战的现场、登一登保存完整的古城墙,还尝了一尝这个豆腐发源地的豆花。不尝便罢,一尝才确切知道我们台湾三四十年前常吃的街头挑担子豆花的那股滑腴,委实是早已不存在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到过古城寿县,他对寿县豆花的评价高过台湾,难得!
除了豆腐豆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也使得八公山名声远扬。
这几年,八公山成了中国AAAA级旅游区,但游客还是稀少。也许皖中一带的居民,整体素质强悍粗狂,不像江南人细腻文雅,对风花雪月的兴味不怎么高。我们那天抵达八公山南塘一带,顿时眼前一亮,桃花如胭梨花似雪,金黄的油菜花铺满田野,美煞人也。可惜赏花的人却寥寥无几。暗想:实在辜负了大好春光。杭州灵峰探梅,人多了嫌闹;八公山南塘赏花,人少了又为花儿抱不平,怪怨江淮之间多忙人和“盲人”,不识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这次好说歹说,硬把外甥拖去八公山,企图培养他爱美之心,谁料他花丛中穿行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有一年带他去合肥大蜀山野生动物园,态度截然相反,亢奋极了,像头发情的花豹。看来少年郎对狮子老虎的兴趣远远大于花花草草。只有上了一点年纪的人,才开始爱花惜花,也才开始懂得有开有谢好景不长的况味吧!懂花的人都是敏感的人,清词人纳兰性德有《浣溪沙》词曰:“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由眼前的花,想起去年的人、去年的事。时空流转,生命飘零,暗自寻思,能不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