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缡还是没想通,但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小青。
聂小倩也沉默了。聂小倩香艳妩媚,看一眼都会觉得被她摄去了魂魄。焰缡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小青立刻猜到了焰缡的心思,立即对聂小倩说:“你别理她,她是想报仇想疯了。”
焰缡对小青说:“反正小倩也要给魑觅食,吃谁不是吃?”
小青毫不示弱地反驳:“你不觉得这样卑鄙吗?自己有仇不报,却要借小倩之手!小倩可以吃掉人类中的淫邪之辈,但那是在她的地界,这里是人间,人间!”
焰缡心里不安,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聂小倩:“你多杀一个也没什么吧?”
小青道:“什么没什么啊?她要是在山里怎么都可以——那里本来就是人鬼妖兽共处的地界;但是这里是人境啊,万一被法师们发现怎么办?要是那人天生该杀也罢,可是我看来看去他罪不至死!你这是害聂小倩,知道吗?”
聂小倩看着她们两个没头没脑地争执了半天,听得一头雾水。趁焰缡没来得及还嘴,她急忙问:“到底什么事?”
焰缡还在跟小青讨论:“那要是把他带到山里,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小青无奈地看着她,刚要说什么,聂小倩真的急了,大声打断她们问道:“你们要急死我啊?到底什么事!”
小青没好气地看了看焰缡说:“她准备利用你报仇——对一只男人。”
聂小倩说:“倒也没什么,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不过,你想清楚了吗?死在我手上会很痛苦凄惨……”
焰缡立即说:“我就是要他死!”
聂小青一听,就捋起袖子准备商量下一步,小青立即推开她,盯着焰缡说:“焰缡,你要是真要报仇,就自己去。就学着聂小倩的做派好了,狐狸精对人的诱惑力不比女鬼逊色。”
聂小倩一听,立即上下打量着焰缡,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好主意,有趣有趣!是啊,你也会变化成人了啊,我想看你勾引人!”
“我自己去?”焰缡惊讶地看着她们。
小青恶作剧般地看着她说:“是啊,自己的仇自己报。而且你那么恨那只人,亲自整治他不是更解恨?”
焰缡知道小青在激她,可是她毕竟是一只要面子的狐狸精,就算死也不能在同伴面前丢脸啊!“我去就我去。聂小倩你教教我。”她硬着头皮说。
聂小倩妖娆起身说:“这有何难?来,你跟我来。”说着,她便高高兴兴地挽着焰缡到一边去了。小青无奈地由她们去了。妖各有命,岂是她能够干涉的?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选择不闻不问吧……
深夜,焰缡变成聂小倩的模样,浓妆艳抹,化成风儿飞出客栈。聂小倩和小青随她同去。一轮明月远远地挂在深蓝的夜空中,月光如水般倾泻到人间,房屋和街道都是一片冰青色,只有近看才辨识得出它们。焰缡轻盈地飞在空中,终于,她看到了写着“元宅”的一个院落,她抿嘴一笑,进了院子。
已是子夜时分,人们大都已入梦乡,只有庭院一隅的厢房还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那窗前,悄悄抠开窗纸,窥视屋内,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坐在桌前入神地看书,那正是元煜。于是,她轻轻地化一阵风溜进了屋子。
元煜正在读书,一抬头看见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灯下,吓了一跳。
“公子一人挑灯夜读,是不是太寂寞了?”照聂小倩的教导,焰缡万般柔媚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元煜立刻站起身来,警惕地厉声喝道。
“公子,我是张妈的远方亲戚,今天来到贵府……”焰缡装作害怕的样子说。
“哦,”他仔细打量着她,显然还是满腹疑虑,“这样的话,那你回去吧,我这里不必有人守着。”
“夜深了,读书乏了何妨休息一下?”焰缡抬头,魅惑地盯着他的眼睛,含笑说。——如果是聂小倩,男人只要被她的目光吸引就在劫难逃;可惜她还没有这道行。
他目光中满是厌烦:“知道了。我一会儿去休息。你快走吧。”
然而,焰缡没有走,反而款款走到他身边,双手拉住他的胳膊,娇声道:“哎呀,公子,你就听我的话,先不要看书,休息一下吧!”
他惊恐不安,忙拂开她的手道:“家父一会儿要来了,姑娘请自重……”
焰缡警惕地听了听门外。门外并无声响。他似乎是在说谎。
他呵斥道:“还不快走?”
焰缡努力思索,要是聂小倩来会如何化解这样尴尬的局面,觍颜堆笑说:“公子,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说着,她便向他身上靠过去。
他急忙推开她,不耐烦地说:“不要罗嗦!一个姑娘家,为何毫无廉耻之心?!”
她暗地火冒三丈。这个不解风景的呆子!半空中,聂小倩和小青都在看着她呢。实在无计可施,她决心使出聂小倩的绝招。“太丢脸了……不过为了报仇只能这样了。”她心想。她顺着他推开的力道,一下子跌坐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摔得鬟散钗斜,衣衫不整。
元煜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力道大增,看着衣衫凌乱的女人吓得说不出话。
焰缡嘤嘤嘤地哭起来。
在元煜的角度看,她哭得很假,哭声夸张,又没有一滴泪。可是,因为觉得是自己过于粗鲁了,他还是上前来拉她起身。她到底是新手,他一拉她,她的哭声便戛然而止,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站起的瞬间虚若无骨地倒进他怀里。他紧张地退后半步,双手将扑进怀里的她推到一臂之外,她还想摇晃着倾倒,他只得用力推她站稳。
她听到小青和聂小倩撕心裂肺的笑声。
“没伤到你吧?”他向她道歉,“刚才我不该那样说你……”
她内心挫败之极,凄然一笑:“这也难怪。你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
元煜望着她。
她低头一边哭,一边说:“我本来也不是穷人家孩子,家里虽然没有千亩田万两钱,但也衣食无忧。可怜我四岁上死了娘,父亲娶的后娘心肠歹毒……去年父亲也过世了,后母和她的子女将家里的财物都霸占了,还把我卖到风尘地……我不听妈妈的话,受尽了毒打,后来终于寻了一个机会逃出城来,前几日来这里投奔亲戚……”这套话她是跟聂小倩一字不差学来的。
元煜不觉叹了口气,似有几分同情。
焰缡看到了转机,在心里笑了——人果然好骗。她又走到他身边,想再次撩拨于他,却听他感慨道:“一定是那些青楼中的人逼迫你学会这些……以后你不要打扮成这样了,晚上出来像鬼一样。”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觉柔情地微笑起来,“其实,清新的女孩子更招人喜欢……”
她失望至极。但是,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同样是妖,聂小倩迷倒世间男子无数,她怎么能一开始就失手呢?而且,她还是化成聂小倩的样子!她刚要说话,他说:“你快回去吧。虽然遭遇这么多的不测,但为了以后打算,你更要勤谨端庄才行啊。”
她想了想,悄悄地将脸上浓艳的脂粉变化没了,脸一下子变得素净。“公子,你喜欢素净的?”她腻着嗓子问。
元煜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刚才是想起一个朋友才那么说的。”
“哦?什么样的朋友?”她好奇地问。
“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做事总是慌慌张张,却很可爱……”他不禁露出微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样子他喜欢女人,而她是女妖。
“你放心留下来,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他真诚地看着她说,“但是,不要再做奇怪的事,否则家母不会容你。”
焰缡听了,突然觉得内心涌起一股暖流,满怀歹意顿时消散。
“好了,你快回去吧。以后不要随便来这里,让人知道了,对你的名声不好。”他说着,起身向她行了送客礼。
焰缡犹豫了一下,努力想编出新的话来,但是她终究在这些上能力有限。那一边,元煜又是极力往外请她,她只得告辞出来。
聂小倩和小青在等她。她讪讪地飞到她们身边。
聂小倩看着她,含着眼泪说:“他是大好人啊……我有几百年没这么感动过了……”
“那个……要不你再帮我去试试?我在这上面到底差些火候……”焰缡贼心不死。
“什么?你还打算去害他?”聂小倩擦了擦眼泪,惊讶地看着她,“我看还是小青说得对,你还是不要报仇了,他是个好人……”
“那我的刀箭白挨了?!”焰缡对她倒戈感到心寒。
“你别去!……你要是害他,我怕我会倒过来去帮他呢。”聂小倩郑重地说。
焰缡看着聂小倩,知道她不是说笑。她心想,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不过,她的仇不能不报,即使心念仙姆会时时阻挠,即使没有同伴帮她,她也有办法报仇雪恨——只是会额外花费一些时日和精力罢了。
她们一起前行。聂小倩道:“我得回去了。”说着,她便化成一股烟消失了。
小青幽幽叹了口气说:“唉,又是一个痴情的妖精啊!——怎么我见到的妖比人还多情呢?”
转眼到了花会那日早晨,元家派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仆并两个小丫鬟过来接焰缡和小青。
“大公子和二公子一早跟两位老爷去芳满庭了,所以叫小的来接两位姑娘。”那年长的仆人说。
小青略客套了几句,便带着焰缡上了他们的马车。
焰缡一路上都用手轻轻挑起车窗的竹帘,好奇地看着外面,觉得眼睛、耳朵都不够用了。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仿佛倾城而出,有三五成群去赏花的,也有担了各色果子和小玩意去做生意的。到处都是声响,人说话的声音,货郎的叫卖声,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锣鼓声和琴声……
“我们也是去芳满庭?”她问那两个丫鬟。
“是的。想是我家公子没向两位提起?——那里是府里的一处别园。”年纪大一点的丫鬟,名唤蕙儿的答道。焰缡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车子出了城,不一会儿来到了一个靠山临水的所在。远远看去,只见满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艳,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脉蜿蜒的水流,一座石桥飞跨其上,旁边早已扎起了各种买卖摊子。沿着河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满城的爱花人都将自己所培育的美卉佳树拿来展示一番。
焰缡心想就是这里了,便放下帘子等待车停,却不想那马车过了桥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这里就是芳满庭了。高墙之内,一应亭台布置都因山水而设,正当时令的花儿也开得热烈,倒是名符其实的“芳满庭”。
正厅里聚集了元氏族中的男人们,响亮的说笑声不时从大开的门户中传出。院子里,元谋正指挥着家人在花下布置桌椅。看见她们,他忙迎了过来,向她们作揖道:“两位赏脸光临寒舍,不胜感激!”又指着正厅说:“我大哥在里面呢,一会儿再来谢过两位。”
小青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凝眉道:“二公子那天没说明白啊,我和妹妹不知道今天要参加的是府上的花会,我们就这样冒然上门,好像不合礼数啊!”
焰缡听得懵懂。不过看小青神色,猜想今日的场合十分隆重,而她也要格外小心。
“徐姑娘言重了。来客都是家里的亲朋好友,并没有外人,不拘什么礼数——太正经了,反而让人觉得不自在——那样的话,我和大哥就不会请两位过来,连我们俩也不会来呢。”元谋笑着说。
小青还是不放心,但转身就走又不合适,一时没了主意。
元谋不由分说领她们往后院走。
刚走出几步,元煜从后面赶上来,叫住他们。
元谋笑道:“你忙成那样,还看到我们了?”
元煜不知为何有些尴尬,笑着说:“哦,正好有点事情要拜托朱姑娘……”
焰缡因为那夜勾引挫败而负气,见了他便不自觉地低头。
元煜对此毫无知觉,但神情却与她一般,似乎不敢正视她。
元谋看了看他们,含笑对小青说:“要不我们先过去?”
小青很不放心,元谋上来便拖着她走了。
看他们走远了,元煜鼓起很大的勇气终于开了口:“朱姑娘,我今日有一件为难事有劳你帮忙——事先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直到方才才听说……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真是冒昧……但是,你能不能帮我?”
朱慕阳听得似懂非懂:“我能帮你?是什么事?”
元煜涨红了脸,支吾了一会儿道:“真是不知道如何说起……”
朱慕阳又问:“哦,那我怎么帮你?”
元煜犹豫了半晌,还是觉得为难,就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要是今天我言语唐突,你千万不要生气,当着人面也不要反驳我。只要这样做就是帮我了。”
朱慕阳莫名其妙:“就是帮这个忙?看你说得如此费力,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元煜正要再说明,一个小厮跑来叫他,说有重要客人到,元老爷到处找他。
元煜随口问:“是谁来了?”
小厮小声说:“是万老爷一家……”
元煜不由皱起眉头,匆匆对焰缡说了一句“总之,就拜托朱姑娘了……”,就被小厮拖走了。
元家旧例,花会当天要大摆宴席,男人们在前庭,后院则是女眷的天下。
朱慕阳跟着小厮走过一重花园,看到一处临水的阁楼,女眷们花团锦簇地聚在上面,也有几个年轻的小姐三三两两地在花园里赏花聊天。
元谋过来领她们上了楼。里面热热闹闹坐了十数位妇人和年轻女孩。其中一位看到他们上来便向这边望过来,焰缡认出她就是那位沈姑娘。
元谋笑着向一位富态的妇人拜了一拜说:“大伯母,这两位就是我和大哥请来的徐姑娘和朱姑娘。”
小青和焰缡上前行礼。慕阳一见那个妇人,心下不由一惊,再一看她身边,被她附体的那个小女孩果然也在!
焰缡不免心虚,好在妇人没有认出她,反而对旁边的几位妇人说:“看看她们两个,像仙女一样!怪道他们两个欢喜成那样!”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赞美。焰缡从客人们的口中得知,妇人正是元煜的母亲元夫人。
这真是奇怪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