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是每年惯例的祭天日。以往是皇上一人前往,这次他却命了两位妃嫔随行。
折返的时候,他们去了天坛附近的灵隐寺。
寺庙里住着他的母亲。她年轻时是先皇众多妃子里的一个,懦弱平和,与世无争,从未想过会生下未来的帝皇。
先皇死后,南宫玥登基,她便自请住进寺庙里,长年茹素,礼佛青灯。
因为她天性软弱,在南宫玥幼时,他并未得她妥善的庇护养育,所以母子的感情向来疏淡。
只是他终于快要为人父,这份喜悦,他还是亲口想告知她一声,因她终归是这生命的源头。
听闻他的来意,皇太后明显是欢喜的,她放下手中的沉香珠,去拉花青樽的手。
花青樽一直低垂头,这时才扬起脸来。
皇太后是她以前熟悉的雅妃娘娘,她并不陌生,便向她微微笑开。
看见是她,皇太后却有些呆住,良久,她叹了一口气,拍拍花青樽的手,便重新跪到蒲团上,念经礼佛起来。
她的冷淡来得突然,南宫玥稍坐一阵,问了住持一些香油菜蔬的问题,便带着一行人离开。
出了寺庙,他走在前面,微一侧头,就能看见花青樽走在她的左后方。
她眉头微凝,眼神空茫。虽然自从知道怀有身孕后她就是这个样子,可是现在好像有些格外严重。
是在为他母亲的态度难过么?
想得过于专注,以至他右手边的人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杨雪嫣咬着唇,看着花青樽的眼里充满怨愤和刻毒,她又扬高一些声音喊偏着头有些入神的南宫玥:“皇上。”
她专注于自己的嫉妒和邀宠,脚下不察,绊在一级宫阶上。
她摇摇欲坠,却被一只手托了一把腰。那手绵软而有力,她直觉是哪个宫女的手,看也不看反手一挥,泄心头郁愤:“该死的奴才,放肆!”
却不料那是被她的喊声吸引过来注意力的花青樽。她见她要摔倒,便扶了一把,却被用力推开。
她晃了几下,终于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南宫玥伸出去的手扑了空,眼睁睁看着她从长阶上,一滚而下……
宫灯亮彻皇城。
飞霜殿里,灯火通明。
缠枝龙形熏笼里,香烟浮动缭绕,跪在殿中央的女子看不清南宫玥的神情,心里却惶恐惊怯。
她从没看见过他那样的表情。目眦欲裂,仿佛下一秒就会抽出剑来,狠狠扎进她的胸膛。
这一刻,坐在床边的南宫玥,神色却是平静的。他垂眸看着床上的人,目若深潭。
花青樽脸色灰败,双目紧阖。终于,她的眼睫生了波动,她费力撑开眼皮,对上他静深的目光。
“醒了?”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她点头,下意识去摸肚子。
他突然掀唇,眼底却毫无笑意:“没有了。”
她一怔,又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木然。他看着她:“恭喜你,如你所愿了。”
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偏开头,不再看他。
他这才回头,看向殿中央的人:“雪嫣,你加害朕的皇儿,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呢?凌迟还是斩首,你自己选一样吧。”
他语气温淡,却字字杀机。
杨雪嫣顾不得礼数,直起身来,死死瞪着南宫玥。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她并非故意,何至于治她死罪。而且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她的哥哥是辅国将军,就算他不顾他和她的情意,他难道也不顾社稷朝纲?
“皇上,臣妾……”
“看来你还拿不定主意,那你先去天牢住一晚,明天,再告诉朕你的决定。”
他挥一挥手,便有戍卫上来要拖她离开。
她慌张起来:“皇上,等一等!我要见我爹!皇上!”
眼见他无动于衷,她就要被强行拉下。一个清弱的声音却响起:“等一下。”
是花青樽,她伸手抓住南宫玥的手,目光清澄:“放了她,她是无辜的。孩子,是我自己摔的。”杨雪嫣的一推,只不过给了她一个契机。
她不是故意嫁祸她,只是她不知道,不趁机摔下去,日后她是不是还有当时的狠心和勇气。
南宫玥呼吸一滞,却笑了出来。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他一直注意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明明已经快要站稳,他的手分明要拉住她的衣袖,她却突然就往后倒下,像一棵被生生砍倒的树。那种摔法,不是她有意为之,还能是什么?
只是,他不信。他不愿意相信,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想去面对一个事实。
她不爱他,她厌憎他,以至于,她不得不亲手毁了他的,也是她自己的骨肉——那个他渴望的,他和她的孩子。
他笑得几近癫狂,却猛然刹住,他凝眸看她,眼光莫测:“原来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狠?毕竟是出生入死过的么?那,不如我们来比比谁更狠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