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樽闭了闭眼。她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他有过一对红嘴玉相思鸟。有一天被皇后的狐狸叼走吃掉,那是一只吐蕃进攻的碧眼赤狐,举世无双,皇后爱惜得紧。两个月后,那只狐狸却名正言顺成了他冬服上的一圈领子。
那时他不过十二岁。
五年前,她拒绝了他,折损了他的骄傲,依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如今边关战乱已基本平定,趁她回京述职的机会,他终于可以放手,开始对她的磨折戏弄。
他已蹲在她身前,且不容她继续思索,握了地上的刀,反手递到斜后方,冰锋的刀尖恰落在叶阳的颈畔。
他另一只手拨了她一丝乱发别到耳后,然后轻抚她的脸颊,挑眉轻声:“嗯?”
那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木。南宫玥只不过稍一使力,叶阳颈边已跌落滚滚血珠。
花青樽垂首,声音如惶惶月色般凄冷:
“臣……遵命。”
春风一宿桃花尽
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粗蛮的力道终于缓了些。他拨开她颊上汗湿的发,甚至有些温柔地吻了下她轻蹙的眉尖。
三天前,她已被册封为婕妤。婕妤是九嫔之末,他没有为她筹备婚礼,她交待好将军府的事,就一个人入宫住进了这长春阁。
当夜,第二夜,整整三天,他都没有过来。
他也许是想将她冷在这个地方,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有一刻她这么以为。
却不料,第三天晚上,他还是来了。
其实不算痛,战场上的拼杀留下的伤痕曾经比这疼痛许多。她只是不习惯他的掠夺和占有。
他的呼吸和她紧密纠缠,肌肤寸寸相贴,如在战场,他步步紧逼,而她竟避无可避。
喘息渐平,如兵燹停熄。
他起身,她以为他要走,切切抓住他的手臂:“皇上。”
他侧过脸来,烛火映透床纱,照见她脸上殷殷的恳求。
她在提醒他,他们的约定,她的条件。每次临幸后的一碗避子汤,是她的所求。
她是真的不爱他,一丁点都没有,甚至连将来带给花家世代荣华的可能都不要。
心里起了一丝恨意。他眼底寒凉,却笑了,撩过她一束散落的黑发:“谁告诉你,这样就完了。”
他换了个角度,从背后,吻住她的肩头。
他不想再看见她的眼睛,那同样的柔圆弧度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女。她站在桃花纷飞的树下,发丝飞扬,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那让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的,就像这皇位是他的,这天下是他的,绝对没有人可以动摇。
现在,她是他的了,她在他的掌中,在他眼皮下,可是她的眼睛却空洞无神。
当她睁着眼睛时,就好像在透过他,看着虚空的某处……
他的无度和激越出乎她的意料,最后,她竟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击了两下掌。床帏外有人小心走进来,那时她动了一下,锦被从她肩头滑落,又很快被他严实覆上。
她睁眼,透过床纱,看见宫人端着托盘走到桌边,放下一碗汤药。
宫人离开后,她便挣扎着坐起来。他并未阻止,只冷眼看着她行动。
她披衣起身,走到桌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她太迫不及待,甚至衣衫都来不及束紧,此时滑落开来,露出背上一片肤色。
现在的她实在算不得秀色,她的脸颊有风霜磨砺出的赤红,她的双手长满拉弓用剑的茧子,连后背,都蜿蜒着剑伤刀痕的印记。
她宁可去出生入死与鬼为伍,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他感觉那恨意又烈了几分。
却终究没有再折腾她,他收起眼中的冷凝,闭了眼,翻身朝里。
梦里,繁花似锦,花开最好处,却突然看见点点残红飘摇,转瞬间,桃花飞尽,春逝如水。
玉簟锦衾各自寒
飞霜殿偏殿。
她已经陪着他五天,看折子,画兵阵图,焚膏继晷熬着。
他不开口让她去休息,她也不要求。只是偶尔蜷在一旁的美人靠上盹片刻。
她进宫时是深秋,眼下冬天已过了一半。
三个月来,他没一天让她过得省心,不管是朝中杂务,还是闺房之事,他总是变着花样难为她。她却只是安静地承受,从不和他抱怨和要求。
就像此刻,她眼皮下已经凝着一层倦惫的阴影,脸色也难看到极点,手中的绘笔却一点没有凝滞。
她军事上的天分是天生,她的父亲和先皇也因为她的天赋对她特加训练过。
可那不代表她是铁打无敌的。
他总记得有一次,她在练兵场学习布阵排兵,他也在。收兵后,他们一起回宫。肩舆候在练兵场外,走过去还有不长不短一段路。
她走了几步,突然蹲下,同时拉住他的衣袖子,他回头,看见她从膝盖间扬起的半张白生生小脸。她眼神楚楚,声音细糯清甜:“玥哥哥,我疼。”
他知道,骑马射箭的间隙,他看见她被对练的兵士的长枪扫到了腿。
她当下俏脸煞白。但只是片刻过后,她又立刻生龙活虎过来。他还以为她没有感觉。
旁边的宦臣见状,赶紧上前,却被南宫玥抬手制止了。
后来她趴在他的背上,笑得春光灿烂。她靠得他很近,几乎要脸贴脸,他嫌她汗臭,骂了她一句,她就乖乖地移开一些,脸上的笑容却没有稍减一分。
后来想起来,她倒是常常向他撒娇,只是他纵容她的,竟似乎只有那一次。
所以,她才改弦更张,爱上别的人?
所以,到现在,无论他怎样折腾为难她,她也不再和他开口要求撒娇?
就像现在,她明明已经累得半死,却还咬着牙硬陪他撑下去。他想那是因为她不再把他当自己人,才拿这倔强应对他。
想着,心中的火又慢慢攒了起来。
他突然开口:“你回宫去吧。”
“皇上,臣妾不累。”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下去。”
花青樽知道多说无益,便收了笔和卷轴,站起来往回走。
迈出去几步,眼前突然扑来一阵昏暗,她晃了晃,到底没撑住,昏倒在原地。
御医的话像冰凌扎入她的皮肤,化成一缕缕寒意顺着血脉流动,最后聚拢在胸腔,心猛地一阵痛缩,定眼一看,那些寒气竟悉数化成了条条毒蛇!
花青樽一阵心悸,猛地睁开眼睛。
御医见她醒来,便取了扎在她身上的数枚银针,照例嘱咐一些保养将就的话,就退下去开方抓药了。
偌大的飞霜殿,他的寝宫里,只剩了她和他。
他坐到床边,安静地和她对视,后来竟开口问了她一句:“你想不想吃什么?”
她答非所问:“皇上,刚刚臣妾做了个梦,臣妾梦见……梦见御医说了奇怪的话……”
南宫玥嘴角隐隐带着笑意:“那不是梦。”
“不可能。”
她看着他的眼神惊怯惶恐,好像很迫切地在向他要一个否定的答案。他伸手,帮她拭去额上的汗:“是真的。你,怀了朕的骨肉。”
她反手攥住他的手,却还是只有一句:“不可能!”
她的反应刺得他心头一阵钝痛,他眯了眼:“你是想说你喝的那些东西么?那都是调血养气的参芪汤,你放心,以后每一天还是少不了你一碗。”
她的手颓然松开,却又再次把他抓住,紧紧的,指节泛白:“皇上,我不要他,求求你,我不要他。”
他俯低身去,轻若耳语:“你不想要吗?我偏要。”
“你只是怀恨我的抗婚,何苦多一个孩子来无辜遭罪。玥哥哥,我不想要他。”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开口求他,却是为了杀掉他们的骨肉!
她眼中泪光隐然,他眼睛里却浮现起刀锋般的冷漠:“随你。只是你记得,若是他没有了,你就拿整个将军府的人给他陪葬吧。当然,还有你的叶阳。”
花青樽被他眼中的戾气惊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后来她终于沉默,转过脸看向殿外。她昏过去时是二更天,这么许久,天色竟还是没有亮起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