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我说：“我还没死，请不要埋葬我……”
一
冬至，大雪，诸事不宜，更不宜杀人。
所以，我就倚着梅花居的凭栏喝酒，喝梅花酿的梅花白。每年春夏，我就去南方杀人，这是我赖以生存的职业。每年秋冬，我就寄宿在梅花居里喝梅花亲自为我酿的梅花白。这是我尘世最后的温暖。
梅花很美，她说，梅花白是她踏着雪采集每一朵梅花初开的花蕊酿制而成。她还说，全梅花居甚至全世界只有我这一个男人可以喝她酿制的精品梅花白。
我也这么认为，就像此刻梅花看着我，眼睛里的温情可以融化北国的千里冰封……
二
“我可以看你的眼睛吗？”梅花又在我的身后站立多时。
“我只是想让你拂开你的长发，我只是想看着你的眼睛跟你说一会儿话。”梅花的情愫开始激动起来。
“十年了，我就是想看你一次，好吗？”说完，梅花忽然伸手要拂开我遮住眼睛的头发。
“请离远点儿。”我冷冷地说。
“为什么？”梅花颤抖地说，“十年了，我等你十年了，你能告诉我要怎么来爱你吗？”
我毅然地站立起来，拿起桌上的断刀，大踏步地走向雪野，声音继续冰冷彻骨：“我是一个杀手，我没有资格爱任何人。”
“不……你别走……”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三
梅花卖酒，一卖就是十年。我来喝酒，一喝就是十年。
我喜欢喝情人的眼泪、爱人的心。但我却又永远得不到，酒肉穿肠，一生注定凄凉。
我是一个孤儿，我被“老爸”像畜生一样地养大。他教我犀利的刀法、教我大口地喝酒、教我残酷地杀人，就是没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老爸”说：“你随时会死的，因为你生来就是狗命。”
他还说：“帮我做完一百桩买卖，你就自由了。”
就这样，我一杀十年，已经满九十九人了。
最后一个人是谁呢？我踏着漫天漫地的雪花问自己，只有等到明年春天了。
等“老爸”最后一次的指令。
四
梅花失踪了。空空如也的梅花居，忽然没有一个人了，这让我瞬间有种剜心的感觉。
我疯狂地搜寻每个角落，只是在梅花居住的斗室里，发现了一壶酒、一封信。
拆开，见字：
牛，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了，漠北的忘情城。拥有不了你，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了。这壶梅花白，是梅花最后一次为你酿制的，用我整夜的眼泪，耗尽我尘世最后一滴心血……
牛，从此，梅花和梅花居就真的死去了。
五
夜，冰寒彻骨。
我一路狂奔。我要在春天来的时候追上梅花。我要告诉她，只要我平安地杀掉最后一个人，我就回来娶她。
但我必须要在立春之前追上她。因为，立春那一天，就是“老爸”每年给我解药的时间。如果迟缓一天，我立马七窍流血而亡。
梅花，你在哪里？你可听见我的呼喊？你如此美丽的名字，是我梦乡里唯一的咀嚼；你如此清秀的容颜，是我醉海里最温暖的方舟……
六
大寒，漠北，戈壁古堡。
我形容枯槁，腰间还是悬着梅花留下的梅花白，我始终没有喝一口，实在酒意袭来的时候，我就打开闻闻，聆听情人眼泪滑落的声音，聆听爱人心碎一刹那的声音。
梅花，我赶来了。我要带你回去。
古堡名“绝情”，江湖称我“断刀冷血”。
今天我要用这把断刀摧毁绝情，夕阳西下，我心澎湃。萧瑟的北风里，我似乎闻到了梅花的体香和她轻微的哭泣声。
七
“你不可以进这个城堡的，除非你现在用你的刀划开你的右胸，让你的血液流到绝望台，要是没死的话，你就可以说出你的愿望。”黑暗的城堡，荒谬的规律。
我没有犹豫，我打开芳香四溢的梅花白，使劲地嗅了几下，就一刀划开了我的右胸。
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刀划向自己，我觉得这样很值得。
我一步步迈向高高的绝望台。血，汩汩地流出，我忽然觉得心很痛，我的脚步愈见凝重。
但我必须走上去，走到正准备受戒的梅花跟前，亲口对她说：牛是爱你的。
我还要带她走回去，走回那纯洁童话般的梅花居。
可是我的脚步、我的血液、我的脑袋……
我几乎挣扎地攀上了绝望台。
八
梅花，我模糊地看见了梅花。
她此刻正跪在受戒镜子前，看完她最后的红尘影像，就剃发破镜，从此青灯古堡，形同仙人。
我记得我是竭尽最后一声地呼喊：“住手，梅花，跟……我……回去……”
然后，我就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那一刻，有死神的脚步声。
九
我醒在棺材里。
身边放着一壶壶的梅花白，我虚弱地对满脸泪痕的梅花说：“别埋葬我，因为我还活着。”
梅花的眼泪就瞬间如雨而下，她俯身不停地吻我苍白的面颊，用她纤纤的素手抚摩我的伤痕。
梅花说：“牛，我是不是在做梦，一场惨烈异常的爱情梦。”
我说：“是惨烈了点儿，但很美丽，不是吗？”
梅花就幸福地在泪花中笑了。
梅花，笑得很美，这一生，我决定活在你的梅花白和你的笑声里了……
十
梅花又失踪了。
这次什么也没留下，只记得昨晚，她不再顾及我的伤口未愈，和我一起喝大量的梅花白，然后醉在我的胸间。
她抛却所有的羞涩和束缚，像一个顽皮在爱的乐园里的孩子，纯真而唯美。她不停地呼喊我的名字，用最大的幅度来给予我湿润与温暖。让我在一浪高似一浪的冲击中，最后飘飘欲仙……
梅花，你为什么要走？你留下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然后残忍地抛却我，这是为什么？
我虚脱得没有任何力量再去想象这个世间唯一给我温暖的女人。我觉得我的魂魄开始脱体，然后顺着梅花的芳踪一路跟随……
十一
立春，小雨，诸事皆宜。
“老爸”很准时地来了，带来了最后一个指令和解药。
他说，这粒药丸服下，你从此自由了。但你必须完成你作为男人的信诺，帮我完成第一百桩买卖，杀你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人。
我失神地望着他，就像望着屠杀我的刽子手。我淡然地回答：“说吧，谁？地点？时间？”
“今天，北山老梅树下，一个不会武功的蒙面女人。”
“记住，必须用你的断刀割破她的颈喉，事毕，请埋葬她。从此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我望着“老爸”灰色地离去，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十二
北山，老梅树下，蒙面女子。
我几乎没有用力就割破了她的喉咙。刀是断的，我的心是断的。我用长发遮住我世俗的眼睛，我不想看别人的鲜血喷射的一刹那，也不想看见他们临死绝望的眼神。
可这次，我睁大眼睛看着倒下去的身影，飘若蝶影、宛若梅花。
“梅花！”我失声地哭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临近崩溃地疯狂。
“牛，终于看见你的眼睛了，流着泪的眼睛。”梅花竭力而虚弱，“牛，知道你的一切了，那么……就……让我来……来……做你第一……一百个人吧。”
“牛，知道吗？从此……好好地活着……不要辜负我……我……爱……你……”
十三
我一直好好地活着。
守着梅花居，酿芳香四溢的梅花白。
我把梅花葬在那棵千年老梅树下。那把断刀就插在坟头。
我会每天去看她，和她说一会儿话，然后就和她大碗地喝我酿的梅花白。
我说：“梅花，喝吧，喝情人的泪、喝爱人的心……”
还有，这个孤单的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