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冲击力,怎么也抓不住对方的手,何昭宇下意识地死命握紧,手腕几欲断裂。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不能放,一放手,白帝便再也救不出来!
忽觉一股内力从白帝掌中送出,身子不受控制地飞起。
“皓铮……”脱口狂呼,眼睁睁看着萧远的马撞上白帝,人在空中滑过,摔在三丈外的雪地上。
夜伽惊的心脏险些停跳,一个跃扑,抱住了白帝。
火热的身体丝毫不动,体力尽耗的人再受不住沉重的撞击,已陷入更深的昏迷之中。
愤怒烧红了夜伽的眼睛。
之前我一直不相信夜摩所说白帝为了何昭宇自投乌金丝网的事,直到今天亲眼看见。
为什么你如此维护何昭宇,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何昭宇,我要杀了你!”
软剑凌空飞至,刺向尚未从震骇中清醒的人。
何昭宇胸腹气血乱窜,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摇晃。
寒光耀眼,却无法移动分毫。
金风和碧湖不约而同抢上,刀鞭齐出,挡开这致命一击。
月明脑中轰响,扔下夜摩,转头扑向白帝。
人未靠近,一名穿宋军服饰的人突然横身一拦,挟起月明飞身上马便走。
黑影如雾,稍纵即逝,倏忽间,裹住了何昭宇,向外急撤。
“放开他!”冲出辽军大营,月明忽地醒悟,甩开抱着她的人,一跃下马,追上那黑影,劈手便抢人。
黑影轻轻将何昭宇推过去,迅速没入黑暗。
一层层辽兵重重逼近,金风万分不甘心,几度冲近,又被击退。
碧湖脸色煞白,拉住了金风,“不行啊,再不走,连我们都要被抓……”
“是谁抓走了月明和何昭宇?”金风目露凶光。
看到碧湖无言以对,金风已经明白了。
辽军的人墙很快便将金风和碧湖压出了辽营。
萧远跳下马,弯腰抱起了白帝,傲然而立,凝望着那神俊高贵的面容,脸上尽是征服者的快意。
此刻,从石岭关撤回的三万辽军已迎头碰上了白慕飞和李副将率领的宋军,双方鏖战成一团。
朱言引军驰援,以合围之势,打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辽军因大营被烧,无心应战,节节后退。
宋军两队一合,将领们齐聚。
“穷寇莫追,我们必须马上撤回石岭关,先检查一下损失的情况。”
白慕飞身上的白衣血汗灰尘掺杂,脸上豪情斗志飞扬,“好,那就撤。猫儿他们呢?”
人群喧哗声中,月明脸色十分难看,扶着何昭宇过来了。
一见何昭宇已然半昏迷,白慕飞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扑来,“猫儿,猫儿你怎么了?”
何昭宇微启双眸,熟悉的眼神令他禁不住颤抖起来,“你……你平安无事……你的伤……”
一股温热水气涌上白慕飞的眼睛,“猫儿,我们赢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我没救出皓铮……”
黝黑深邃的眼眸中充满自责,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显出内心的挣扎。
“别难过,猫儿,我们会救出白帝的……”白慕飞忍不住用力将何昭宇抱在怀里。
这一场苦战真是惊心动魄,几乎每个人都带了几处伤,连月明他们也不例外。
劫后余生,围拢在周围的众将默默看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谁也不觉不妥,只是为他们庆幸,更觉相逢格外珍贵。
没有经历过战场生死的人不会明白这种生死相依的感情。
“杀!”一声暴喝,数十把长刀兜头砍下。
猝不及防!
白慕飞只来得及扑倒了何昭宇。
月明不及细想,长鞭疾甩一圈,堪堪挥开了砍下的长刀。
身后又递来十余把刀,团团指住了月明。刚赶到的金风、碧湖也骤然被刀困住。
“猫儿……”白慕飞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眼看大口的血从何昭宇苍白的嘴唇中涌出,整个天空都旋转起来。他身受内伤,又是一夜激战,看到何昭宇伤重,再无力支撑。
众将领力战辽军,早已筋疲力尽,又怎知情势突变,未及还手,纷纷被长刀逼住。
朱言怒极,“庞琪,我们疆场奋战,你居然背后暗下毒手!”
庞琪阴阴地笑,“你没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朱言原以为庞琪就是要算账,也得等到回石岭关,没想到庞琪和手下并未参战,保存了实力,竟乘众将力战归来,一举发难。
忽见月明唇边掠过了轻蔑的笑容,心中一动,冷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你们是我庞琪的好兄弟,我不会对你们怎样,只要你们以后忠心于我就成了。至于何昭宇……”庞琪面露杀机,“杀无赦!”
一挥手,长刀疾挥。
“嘭……”斗大的头颅飞上半空,一腔血喷起一丈多高。掉落在地的头颅滚了两下,一双死鱼似的眼睛直直地瞪向黎明的天空。
“庞琪!”众将齐声惊呼。
如狂涛怒潮般,巨大的气流席卷而来,数十把长刀全部飞起,在空中碰撞,霎时间幻化成片片电光,“噗噗噗”一连串疾落,排成一个圆,将所有的庞琪手下圈在刀阵中。
众人无不吓得目瞪口呆。
黑色的身影似鬼魅一样倏然闪现,容貌绝美,眼神冷厉寒冰,缓缓走近,杀气凛冽,震慑得众人寒透骨髓。
富有磁性的声音优雅地响起:“知道你们的庞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朱言哆嗦了一下,立刻机变地回答:“庞将军身先士卒,力抗萧远,不幸殉国……”
“很好,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别的人?”
朱言马上明白这是为何昭宇开脱,“我等全是石岭关将士,并未见到其他的人。”
“果然是聪明人,前途无量。”转向月明,冰冷的脸忽然化成了温柔的春水,“沧海,我们走吧。”
月明面寒如霜,一语不发,和金风碧湖扶起那两个重伤的人,当先便走。
朱言忙道:“何大人和白大侠伤势沉重,先随我们回石岭关救治,怎样?”
冰冷的声音犹如刀刺,“你想让何昭宇落一个擅夺军权的罪名吗?”
朱言不敢再多说,只能遗憾地目送他们离去。
恍惚间,只听那黑衣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准备留着庞琪的手下进京告状吗?”
朱言一凛,目光飞快地和众将一碰,彼此心领神会。
一声令下,早已恨之入骨的士卒们一拥而上,顿时将庞琪的亲信全部砍翻在地。
朱言沉痛地道:“庞将军为萧远所害,大家有目共睹,咱们万不能抹杀了庞将军的功劳,先向庞太师告捷,再报丧吧,可得大大宣扬庞将军是如何英勇战死的事迹。我们这帮活着的兄弟也要效仿庞将军的精神,再接再厉,打败辽军,哈哈哈……”
轰笑声中,宋军整队返回石岭关。
朱言向何昭宇等离去的方向投以最后一瞥,心下甚是恋恋不舍,“何大人,多保重啊……”
初升的太阳照在无边的雪原上,红白相映,分外妖娆。
帐篷中,月明用蘸了水的白布轻轻擦拭着何昭宇血肉模糊的伤口,再敷上药。或许因为太累,那清俊的面容始终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苦笑了一下,月明伸手便去拔那十枚银针。
一只手飞快地拦下了她。
月明火气“蹭”的冒起,凌厉的目光直射向黑帝,“你到底想怎样?连我救何昭宇也不允许吗?”
黑帝低声下气地哄道:“好妹妹,你用沧海月明珠有泪救人就会送了自己的命……”
月明冷笑,“你折磨得他不够?还要他终生痛苦?”
黑帝俊秀的双眉一扬,“怎么会?我马上就替何昭宇解千情和万艳。”
怀疑地看着黑帝,“你又打什么主意?如果你再敢伤害何昭宇,我……”
黑帝直叫屈:“我要伤害何昭宇还用得着万马军中救他出来?”
月明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救了何昭宇,可是却故意不让我们救皓铮,是不是?”
黑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说到底,你还是护着皓铮。对,我是不让你们救他,因为救他的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
“你……”月明一时没会过意来。
黑帝洋洋得意,“这一辈子皓铮只有这一次倒霉机会,我如不抓住,怎么能叫他向我低头?我救了他出来,他还有什么话在我面前说?”
月明大怒,“你为了和皓铮比高低,居然不顾他的死活,用这种手段,要是他出了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黑帝迟疑了一下,哼了一声,“那个萧远对他有兴趣得很,不会把他怎样的。”
月明瞪着黑帝,虽然这个哥哥一直和皓铮相争,但是最后的分寸黑帝还是知道的,也从不敢欺骗自己。
“你又发什么好心要救何昭宇?可疑。”
黑帝嘿嘿一笑,“我喜欢他啊,所以要救他。”
“喜欢?”月明变了脸,“你以为抢到了何昭宇就胜过皓铮了?”
“你真聪明,不错,如果我得了何昭宇的心,皓铮在我面前便永远抬不起头了,哈哈哈……”
月明想起了白帝经常骂黑帝的一句话,“白痴!”
“别做梦了,何昭宇会喜欢你?你对他伤害太深了,就是替他解了千情和万艳,他也不会原谅你!”
“皓铮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再说我还没有对何昭宇怎么样……”
月明厉声道:“住口!”再忍不住心中怒火,一把将黑帝推出帐篷。
走到帐外,月明才发现跪在地上的碧湖,还有陪在一边力劝的金风。
看见黑帝出来,碧湖跪爬了几步,“宫主,所有的错都是碧湖的,求宫主别杀金风……”
金风怒道:“别求他,白帝宫的人几时怕过死?”
黑帝森然道:“你背叛玄武宫,还敢替别人求情?”一脚踢向碧湖。
金风大惊,抱住碧湖一转身,这一脚正中后腰,摔在地上。
月明抢上前横身一拦,“秘道的钥匙是我给的,我也算背叛了玄武宫,你怎么处置我?”
周围几十名玄武宫的人一看这兄妹两人又开始惯常的争吵,知趣地退出老远,以免受黑帝的无妄之灾。
“月明,别再和宫主吵了,这次是你不对啊……”星河低声地劝。
一想到星河挟持自己离开辽营,月明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理会星河,只是看着黑帝:“碧湖他们四个人少一根头发,我立刻上白帝山。”
黑帝立时气得脸都黑了。
寒光一闪,长剑已疾刺而至。阳光下,星芒闪耀。
黑帝侧身一闪,星芒融进了对方神采飞扬的眼眸中,灿亮迷人。
“白慕飞,你敢跟我动手?”黑帝优雅的声音流露出一丝危险。
轻轻吹一口气,星魂发出嗡嗡的声音。
“黑帝,你给猫儿下千情和万艳的这笔帐,白爷爷我要跟你算清楚。”
“就凭你这三脚老鼠的本事?”黑帝一脸的不屑。
白慕飞冷笑,“江湖快意恩仇,生死何惧,大不了同归于尽。”
“好啊,你们只管拼个死活,谁也不用救何昭宇。”
一语便将转移了势同水火的两人的注意。
“千情和万艳有解药?”白慕飞一把抓住月明,语音止不住微微发颤。
黑帝暴跳,抬手挥开了白慕飞,“不准碰我妹妹。”
月明忍俊不禁,如花的笑容重新绽放在清丽的容颜上,“解药没有,但是有解法。白慕飞,这是我们玄武宫欠你和何昭宇的,怎么也要解了千情与万艳。”
“有你月明这句话,我白慕飞绝对放心。”
等到猫儿的药性一解,再想法子暗中对付黑帝,非讨回这个公道不可。
黑帝也在想,先救人,日后悄悄除去白慕飞这个碍事的家伙,何昭宇不就归自己了?
两个人同时心下盘算,又彼此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脸的嫌恶。
沉睡的人十分平静,呼吸缓慢而微弱。
轻轻抚上白帝苍白憔悴的脸,下巴上的胡须已经开始扎手了。
夜伽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病重至此,依旧神姿高彻,英风清骨,叫人无法放下。
难怪我为你痴迷十年,始终不改……
慢慢解开白帝的衣衫,一身的伤令人不忍卒睹。
强逼着夜摩交出可以解尸毒的冥绿膏,也不管他当时脸绿得几乎可以和冥绿相比。
只要是为你,下地狱我也无所谓。
但是,永远也想不明白,何昭宇哪里值得你如此付出?
绿色清香的药膏涂上去,暗红色的伤口很快便流出了水。
一遍一遍不停地擦拭,不敢让毒水沾染到完好的皮肤,否则会再引起溃烂。
连擦好几次,拔除了所有的尸毒,再敷上去腐生肌的药膏,小心地用白纱布缠好。
“昭儿……”几乎听不清的一声低喃,手无意识地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
夜伽只觉心头苦涩,猛地握住了白帝的手。
在高烧昏迷的时候,你居然能认出何昭宇,现在你还认得出吗?
手指相缠,夜伽有点恍惚,梦里,十年前便已如此相牵……
白帝手心里尽是冷汗,手指却无力地松开了,身体不安地挣扎起来。
夜伽震惊不已,白帝对何昭宇真的是刻骨铭心吗?连身体也有这样的感应?
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悠闲,焦躁地压住了那挣扎的人。
为什么,十年等待,换来竟是这样被漠视的结果?假如我早点去找你,你会喜欢我,一定会喜欢我……
温软的嘴唇印在那苍白干裂的唇上,一瞬间,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只想独占他,独占他的一切……
昏迷的人不再有反应,气息渐弱。
我在做什么?
夜伽倏地醒悟,慌忙放开白帝,一掌贴在他膻中穴,真力直输过去。
良久,白帝的脉搏重新跳得平稳有力。
又是一声低沉而执拗的呼唤:“昭儿……”
夜伽浑身一颤,怎么也待不住,踉跄着奔出帐外。
一丝温柔的微笑浮现在白帝的脸上。
清瘦的手臂上,一滴银色的珠泪闪闪发亮。
这就是月明的命珠。
黑帝凝视着珠泪,忽地一笑,“沧海月明珠有泪这门功夫既不能杀敌,也不能防身,你辛辛苦苦练成,都是为了我吧?”
月明一怔,也不回答,只是仔细地检查何昭宇的伤势。
“你怕我打不过皓铮,最后关头,将你的命珠分一半给我,你我同命,那家伙就不能把我怎样!”
轻轻挽起月明鬓边的乱发,“你为我着想,我都知道,这些日子苦了你。”
月明眼圈一红,小时候黑帝常常这样替她梳理头发,丝丝怜爱,记忆犹新。
勉强压抑住翻腾的情绪,“说那些有什么用?你能放下与皓铮的争斗之心吗?”
“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和皓铮打斗,不过别的嘛,那就看各人本事了。”
月明心中轻叹,黑帝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见月明微露笑靥,黑帝知道她已原谅了自己,“沧海,你不要离开玄武宫,好不好?”
“那要看你以后的表现,我再考虑。”
黑帝“啊”了一声,“你这口气不像我妹妹,倒像我妈似的。”
月明“扑哧”笑了,“少胡扯了,还不快点准备救人?”
黑帝垂头丧气,“千情与万艳是阳刚之毒,须得用你的珠泪加上我的玄武神功第七重的纯阴之气,以阴阳大转移之法,先将你的珠泪转为我命珠,再和何昭宇互相交换一半真气。不过从此之后,我的一半命就系在这只猫身上了,谁死了另外一个都要死。”
“谁要你滥用千情与万艳?如果你不服,我照样可以分一半命珠给何昭宇。”
他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要救何昭宇?否则用什么也不会用这个以他半条命才能解的毒药。
所以才会有千情与万艳无解药的说法。
扶起昏迷的何昭宇,三人的双手连环相抵,黑帝慢慢运起玄武神功第七重,与月明沧海月明珠有泪合而为一,将何昭宇手臂上的珠泪吸引过来,先转给月明,周游一遍大周天,再传给黑帝。
片刻之后,银色的珠泪渐化为黑色,移至何昭宇和黑帝相抵的掌中,黑帝逆运玄武神功第七重,不停地将涌过来的千情与万艳化解。
帐篷外,白慕飞大步走来走去,焦急异常。
里面良久都无声息。
猫儿到底怎样了?白慕飞越想越不放心,忍耐不住性子,抬腿就向帐内闯。
碧湖忙拦着他,“你不能打扰他们运功啊。”
“谁知道那黑心肠子的黑帝在干什么?”
金风冷冷道:“你不相信那个没天良的黑帝,也要相信月明啊。”
星河脸一沉,突然一记擒龙手抓向金风的咽喉。
金风怎肯示弱,顿时掌风翻飞,打作一团。
碧湖也不理睬那两个乱打的人,“白慕飞,沉住气,万一进去得不是时候,他们三个就全完了。”
强自按捺住纷乱的心绪,咬牙立定在原地等候,一夜苦战,至今未曾休息,全身伤口开始火烧火燎的痛,冷汗顺着额角流下,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目……
“白慕飞……”碧湖抢上前扶住了跌倒的人。
真气循环,玄武神功的纯阴之气化去了何昭宇体内千情与万艳的阳刚之毒。
一粒浅黑色的滴水形珠泪显现在何昭宇的手臂上。
月明松了口气,精疲力竭,撤回内力,闭目静养。
黑帝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左手划开右掌劳宫穴,将血口压在何昭宇的珠泪上。
珠泪竟源源不绝地吸入鲜血,很快转成了艳红色。
“你干什么?”月明睁开眼便瞧见这一幕,惊得立刻甩手打开黑帝。
黑帝嘿嘿一笑,“没什么,不过何昭宇从此和我血脉相通,可以感同身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