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空,一丝曙光显现,照亮了黯淡的天地。
何昭宇从远处疾掠而来,迅速地四下搜寻,地上除了一片血迹,竟空无一人。
还是来迟了,早该想到夜杀会抹去一切痕迹的。
那个人……应该平安无事吧?可是,这强烈的不安又从何而来?
为什么没留意到那极度痛苦的眼神和凝滞的身形?这一路上,都是他在阻击夜杀吗?
何昭宇只觉心中万般苦涩,再不想欠他任何一点,只想斩断一切牵连……
那个人知道,却执着地不肯放弃!
合上眼,极力平复紊乱的心情。你到底要将我逼到何种境地才罢手?非得要时时刻刻提醒,你曾经给过我的噩梦?
“主人……”狂叫声中,金风跌跌撞撞地奔来,看见了何昭宇,便一把扯住,“你见到主人没有?”
何昭宇见金风全身上下挂满了各色葫芦和瓶子,走起来叮咚乱响,肩头扛了两个特大包袱,压得腰也直不起,吓了一大跳,“昨晚见过……”
看到一地的血迹,金风骇得嘴唇都发抖,“别告诉我,昨晚主人出了手……”
何昭宇立觉不对劲,“他……他的确用了白虎神功,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金风腿一软,跌坐地上。临走前青铜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偏偏就忘了昨天是月圆之夜,白帝怕惊动何昭宇,硬逼自己留在百里外,等看到月亮醒悟过来,已经太迟了。驮了四十斤药,就算拼了老命飞奔也赶不上,早知道就去买匹马……
“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昭宇打断了金风的自怨自艾。
“每逢月圆之夜,主人便真气倒……啊……”金风忆起白帝的禁令,吓得捂住了口。
何昭宇沉静的目光似乎直射进金风的心里,
受不了这样锐利的逼视,“主人是……是旧疾发作,绝对不能使用武功……”
“用了会怎样?”
“没……没怎样……”金风开始后悔,应该见到何昭宇先溜为妙。
风卷起了几片艳丽的花瓣。
金风眼睛一亮,赶紧安慰,“主人被朋友接走了,不会有事的……”
何昭宇松了口气,是朋友,那么,可以不再过问了。慕飞一个人单独在客栈中,处境也十分危险,得及时赶回去。
可是,心里为何难以平静?以为已经忘记了,那俊逸高傲的面容在脑海中却如此清晰……
伤害,才是令人最无法忘怀的……
不问人间春归处,空留青帝残梦中……
白帝看到青色的纱幕在风中飘摇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两句诗。神色如万年不化的冰雪,立刻冻住四周温暖如春的空气。
青帝,东方的春之神,此刻含笑而来,春风醉人如酒,扑面俱是和煦。
“真是危险,差一点,你就内脏出血而死了……”
白帝冷淡地走到悬崖边,望着山涧中升腾的秋雾,“我不会管五方帝的事!”
“如果当年黄帝指定我任五方帝之首,还用得着求你吗?”青帝轻灵地转到白帝面前,“这是你的责任!”
“我对争霸江湖没兴趣。”
“就算你不想争霸江湖,这几年冥教势力大增,对五方帝虎视眈眈,你也不能坐视不理。难道真的要五方帝被冥教灭门,你才肯出头吗?”
白帝冷笑,“你想一统武林,只管自己去,十年前我说过不过问,十年后还是这句话。”
青帝扬起了笑容,“看来黑帝说得不错,只有何昭宇的事才能让你动心。”
不屑地看了一眼这张丽绝人寰的脸,“白虎之神向来不受任何威胁,你动他一根头发,我就百倍千倍还给青帝宫。再说,你也根本不可能有动他的机会!”
青帝笑容渐敛,“白虎无情,真是名不虚传,你一点都不顾白虎和青龙之间的情分吗?”
“我顾念的是和枫叶的情分,不是你,枫林!”
“你一直觉得我比不上我弟弟?青帝是我或是我弟弟,有分别吗?我们是双胞胎呀。”
“可惜,你永远不是枫叶!”
青帝脸色大变,仿佛倒起了春寒,冷入骨髓。一转念,笑容又如春风,“忘了告诉你,夜杀和冥教有关,还记得他们用的弯刀吗?那就是勾魂刀。”
白帝沉默不语,眼神却刚硬如铁,隐隐伏着杀气。
“再告诉你一件事,黑帝似乎对那个小猫儿很有兴趣,连他手下江河湖海四大首领也全部出动……不过有我在,最近他还不敢动手……”
白帝心头一紧,五方帝的事绝对不能连累何昭宇!虽然违背心意,但是为了那个发誓要保护的人,他绝不会让步!
“夜杀的事,我不会让任何人插手!”
“好,我等原本都该听命于你……”青帝目的已达到,笑容极是灿烂。
不受任何拘束,狂放不羁的白虎之神,还是堕入了江湖之争。
黑帝,青帝,赤帝,一个一个,都将掀起无数江湖风雨……
“猫儿,我们这是去哪儿?不去应天府了?”
何昭宇幽深的黑眸定定地看着白慕飞消瘦的面容,心中太多太多的东西无法用语言描述。
白慕飞心头一震,猫儿还在为自己受伤的事难过。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什么事闷在心里,真叫人着急。
“你受伤一天不肯休息,我受伤你就逼我躺十来天,贼也不抓了,不公平!喂,等等我……”
山路弯曲,深秋的山林格外寂静,只听见白慕飞一路的唠叨声。
穿过山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平坦之地,松柏墨绿葱茏。一湾碧水,几间茅舍,篱笆蜿蜒围护,仿佛世外桃源。
“真是洞天福地!”白慕飞不禁赞叹。
“这是我和师父隐居的地方。”
“啊……”难怪这只猫一身清气,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衬得自己总有几分世俗相。
何昭宇走到坟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墓碑,“师父,昭儿看你来了……”
淡泊清静如云,人间不染红尘,师父,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昭儿就不能像你那样云淡风轻?
白慕飞忽然跪在坟前,“师父,多谢你教出猫儿这样的好徒弟,真是大宋之福,百姓之福,开封府之福,更是我白慕飞之福,这个三个头一定要磕!”只当新女婿上门拜见泰山,师父自是非叫不可,猫儿若是知道这份用心会不会砍死自己?
何昭宇哭笑不得,这师父也是乱叫的?
“慕飞,师父从来不喜欢这些世俗之礼,磕了头他老人家反而会不高兴。”
“好,师父你更是奇人,一定会放心把猫儿交给我……”
不理会白慕飞的胡言乱语,何昭宇在墓碑上运内力一压,一块石板突然从地面弹起。他从石板下面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慢慢揭开木盖,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剑!”白慕飞惊叫一声。
青锋三尺,薄如雪片,似初晓寒星,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这是我和师父炼的剑,先借你用吧。”
“猫儿……”白慕飞几乎不敢相信,猫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拿这把剑。任何事猫儿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而已。
“傻笑什么?不想要?”
“不不不……”白慕飞一迭连声地大叫,小心地捧起剑,一入手,心中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温暖而熟悉。
“好剑!”没有丝毫杀气,却隐然有迅电惊雷之势,剑未出,已知是神兵利器。
他一声长笑,剑飒然划过天地,只一抖,一道星芒爆起,化作点点流星……
使剑的人和看的人全呆住了。
“它叫什么名字?”
“星魂!”
“当真是天上星辰的魂魄吗?”白慕飞忍不住再度舞动,剑身星芒又起,越是急舞,星芒越多,到最后只见一团光芒围住了人。
何昭宇痴痴地望着飞舞的身影,耳边似乎又听见了师父的嘱咐,“昭儿,此剑历时七年,以你的精血铸成,与你心魂相通,除你之外,只有爱你之人使用时方能发挥它的威力,闪出星芒。在他人手中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师父希望你将此剑赠与平生最爱之人,两人终生相守,不离不弃……”
“猫儿,这把剑你送我了?”
“暂借而已,等你找到合适的好剑再还我。”何昭宇垂下眼帘,不想让他看出心情的激荡。
“哦……”还?打定主意,来个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最好借一辈子,那不就成了定情信物?
呵呵呵……
白慕飞越想越美,灵魂儿早飞上了九霄……
“主人,吃药吧……”依旧不见回答。
天似穹庐,残阳如血,万里江山尽红。白帝负手而立,白衣胜雪,夕光照亮了清傲的面容。沉思的眼神时而锐利,时而黯然,高大的身形挺立,如同石像。
金风叹气,“主人,自从你受伤之后,没一天肯吃药,求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就算你不顾自己,为了何昭宇好歹你也要保重吧?”
“我是不是错了?”
“主人……”
白帝唇边掠过自嘲的笑,“世人为何如此看重江湖争霸?一统江湖,不知多少白骨堆成。我鄙弃名利,也无力阻止世人仇杀,不过至少我可以隐居白帝宫,不问江湖事,眼不见心不烦……我真的是自私、无情,对五方帝不负责任吗?”
金风万分激动,“不是,主人绝不是自私无情的人,主人心怀仁爱,不愿杀戮,不愿流血……正因为主人有此胸怀,金风才发誓终生侍奉主人。这些年,白帝宫远离江湖纷争,没有任何伤亡,十年的平静生活是主人用自己的名声换来的。”
“我只想清静无为,最后又总是身不由己卷入江湖,为什么上天就是不肯放过我?”白帝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黑帝始终以我为仇,青帝时刻不忘要我征服江湖,赤帝……哼,赤帝冷眼旁观,等着坐收渔人之利!老黄帝借口寻找继承人,一走了之,命我统领五方帝,生生丢下这个烂摊子给我。”
“黄帝他老人家说,白帝如虎,必治江湖。除了主人,别人也担不起这个担子。黑帝为了统领五方帝,和主人争了十年,结果还不是一场空,他根本没那个天资和才能。”
白帝似乎没见金风的安慰之词,“我真的……做错了吗?伤害了何昭宇,破誓下山,结果又会害了更多的人!为什么我总是一错再错?你说,你说啊……”按捺不住心头的激愤,双掌一分,砰然一声巨响,旁边一块巨石被炸得四分五裂。
金风急得跳脚,“主人内伤未愈,又妄动真力,就算你越伤越重,何昭宇也不会看你一眼……”
白帝倏然回身,目光冷厉如电,直射金风。
金风一语出口,便知不妙,吓得脸色都变了。
良久良久,满腔怒火化作一声叹息,“你说的不错,无论怎样,何昭宇都不会看我一眼……”语气中充满了苍凉。
“不是不是,上次何昭宇还是回来找过主人……”
“那是他不想欠我任何一点。”白帝又注视着远处,“他已经进山谷一天了……”
金风不知说什么才好,无论白帝的心如何苦,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一切都是默默地承受。
到底是谁的错呢?
“有机会,你就带着碧湖去隐居吧。”
金风霎时脸涨成一块大红布,主人何时知道自己的碧湖的事?“主人,我……”
“这三年,也苦了你们两个。有幸福就尽量去争取,不必再受罪了。通知铁心、青铜、银叶下山!”
一语未了,信鸽自天而降。
白帝随意看完了纸条,“好,残盗已经解决了,何昭宇一定马上回东京。你跟着他,我也该去会一会夜杀了!”
风起了,秋叶瑟瑟而落,寒意深深。
数十名黑衣人在路面布置完了一切,最后检查无误,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长长的官道尽头,应天府已遥遥在望。
夜色越深。
三个黑影疾奔而来,手挥处,火光一亮,周围隐藏的两个人现出身形,“急令,阿四阿六撤消行动!”
两人默然不答。
传令者变了脸色,“你们敢不遵令?”
“阿七,我们只听从黑夜令的调遣!”
阿七大怒:“夜杀令在此,不遵者杀无赦!”
阿四冷冷地笑,“杀无赦还轮不到你们来说。何昭宇屡破夜杀的大计,不除不行。”
阿四这帮人武功极高,向来独行来去,毒辣嗜杀,阿七也不敢得罪,忍着气道:“首领说何昭宇另有用处,留他性命……”
“有本事你请了黑夜令,我们立刻撤!”
“你……”阿七气得七窍生烟。
“来呀,请三位到旁边歇着,免得碍事。”
转眼间,三人便被数十人包围。
大道上恢复了平静。
“猫儿,又赶夜路,你不累啊?”
何昭宇叹了口气,新伤初愈的人当然容易疲劳,“谁叫你不肯留下来休息的。”
白慕飞哇哇大叫,“你这只猫一点不会照顾自己,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追残盗?”
何昭宇沉吟道:“这次邸报的消息前后不一致,很可能有问题。慕飞,不如咱们分头行事,到应天府再汇合。”
一丝狡黠的笑意从白慕飞俊秀的脸上掠过,“好啊,我去追残盗,你去应天府打探消息。”
“你又不是朝廷官员……”
“谁不知道我白慕飞在开封府出了名?”
情知支不走这个狡猾的家伙了,“你总是这么任性……”责备的语气却柔柔的,满是怜惜之意。
白慕飞心头一热,瞅瞅四下无人,大胆地一把抱住那修长的身体。这几日真是快乐似神仙,顾念自己的伤,猫儿几乎没有推拒过,便宜占了一大堆。
还没吻到那红润柔软的嘴唇,耳朵已经被拎住了。
“不教训一下,你就快得意忘形了。”
“哎呀呀……”痛叫不已。
何昭宇不觉一笑,白慕飞装可怜相见得多了,可每次还是觉得温馨。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拦在前方。
是金风。
两人都是一怔。
冷淡的目光似乎从不相识,金刀出鞘,如抱泰山,“为了主人,我也要杀了你!”
“金风,你……”何昭宇清俊的脸上血色忽然消失了,苍白得近于透明。
白慕飞狂怒,“白爷爷我还没和臭白帝算账,你们倒找上门来,吃我一剑!”星魂疾出,漫天皆是星芒。
白色的身影踏上了官道,衣袂飘扬,孤独如在山林。
冷风卷起败草枯叶,在黑暗中呜咽。
唇边扬起冰冷的笑容,手指一弹,指风霎时射穿了一棵树,顿时一声惨呼传出。十余道指风连续射出,四处都是狼狈逃窜的黑衣人。
飞身而上,四周情况尽收眼底。
“轰……”
地面陡然爆炸开来,一道细微的风声呼啸而起。白帝的身体突然被死死缠住,锋利的金属线勒进肌肉,全身经脉立刻被封死。
冥教的乌金丝网!
四面网向各方力拉,身体撕裂一般的剧痛。白帝长吸一口气,牢牢地钉在地面,任乌金丝网如何生拖活拽,依旧挺立不倒。
一道道细长的血痕渐渐染红了白衣。
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好,果然不愧是白帝,居然抗得住乌金丝网,阿四佩服。这个套安排捉一只猫,想不到反而擒了一只虎,收获不小啊。”
幸亏来的是自己……
白帝冷淡地看着对方,这阿四原来就是冥教的夜摩天王!
夜摩含笑走近,“传说白帝如虎,精明过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居然自动踩圈套,可笑啊可笑。”
白帝不答,暗运真力。
夜摩接过乌金丝网的拉绳,“别浪费力气了,乌金丝网以乌金和玄铁制成,细如丝,利如刃,断骨折筋,轻易便可将人勒成碎块,不知有多少英雄死在这张网上!这个网,就是当年的黄帝也忌它三分……”猛然用力一扯,乌金丝立刻深深勒入肉中。
伤口一下子裂开,鲜血暴溅而出,地上的血一层层染开。
英俊的面容骤然扭曲,牙咬得格格直响。
冷风卷起败草枯叶,在黑暗中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