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火星在何昭宇黝黑的眸子里闪亮,及时抓住了白慕飞的手腕。
“猫儿,他要杀你!”白慕飞怒不可遏。
敏锐的目光逼得金风不敢对视,“你不是来杀我的,只是奉命拦住我们,是不是?”
金风悚然一惊,何昭宇实在太厉害了!
“杀了你,主人再也不会有烦恼。”金刀疾劈而下。
坚定地望着金风,死抓住白慕飞不让他动手。
金刀离何昭宇头顶还有三尺远便停下了。
刀颓然垂下,金风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何昭宇,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真希望主人从来没有认识你……总之,今天你休想通过!”
白慕飞心中直泛酸,金风的话明明是故意泄露白帝对猫儿有意,只有迟钝的人才听不出来。
何昭宇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残盗的事是夜杀设的圈套?”
“这与你无关!”
白慕飞扶住了那微微摇晃的身体,猫儿的心一定被刺得很痛,“我告诉你,猫儿绝对不想和白帝宫有任何牵扯。因公,开封府上下深为致谢;因私,我白慕飞定以性命相还。天大的事,我们自己解决,无须白帝宫强出头!”
金风张了张口,硬是咽下了所有的话。高傲的白帝宁可死,也不会让何昭宇知道他所忍受的苦和痛!
“白慕飞,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放大话没用,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不能向何昭宇动手,砍了这白老鼠一定大快人心。
刀如电,劈破夜空。
星魂疾撩而上。
“当”的刀剑相交,星芒一闪,金风手腕如受重击,金刀脱手飞出。
金风飞身而起,空中抄住了金刀,仔细一看,锋锐无伦的刀刃上现出一条长长的缺口,不禁又惊又怒,心爱的刀居然轻易被伤,这把剑似乎有点诡异。
“猫儿,你去哪儿?”白慕飞忽见何昭宇向远处急掠,慌忙追上。
“站住!”金风顾不上心疼刀,纵身便拦。
乌金丝网越缠越紧,仿佛要将人生生绞裂。网中人剧烈颤抖,沉重的喘息声似从水底透出,一道血流沿着网绳淌下,殷湿了阿四的手掌。
夜摩嫌恶地扔了网绳,掏出雪白的手巾擦去血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身体,惬意地微笑浮上了嘴角,“乖乖地求饶,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白帝倏地抬头,目光直如狂暴的猛虎,迸射出噬人的精光。
夜摩不觉变了脸色,“这种境地还敢张狂,别忘了,当年的青帝就是死在乌金丝网里的。”
枫叶?
十五岁,花一般年纪的枫叶,惨遭暗算,死无全尸……
新仇旧恨同时涌上白帝心头,突然仰天狂啸,山林震动,宿鸟惊飞,天地为之变色。
一直默不作声的夜游天王阿六吓得直往后退,嘶哑着嗓子叫道:“杀了他,放暗器,快放暗器!”
“夜摩!夜游!”咆哮声惊心动魄!
无数尖利的暗器呼啸着在黑夜中划出寒冷的光。
缠在白帝手腕上的玄铁链陡然昂首疾飞,卷住了乌金丝网。运起白虎神功第七重,全身的真气如狂潮翻涌,猛然爆开。
铺天盖地的尘烟石土轰然炸上天空。
玄铁链似冷电飞蹿,所过之处,乌金丝网寸寸断绝。
周围一丈之内的人无不应声倒地。
夜摩和夜游两大天王被爆起的气浪击出三丈远。
“不可能,乌金丝网不可能被毁……”夜游浑身发抖,连伤口疼痛也感觉不到。
夜摩满头满脸都是灰土,哑声道:“我忘了,西方白虎属金,乃天下万金之祖,没有破不了铁器……”
白帝冷厉的目光转向两人。
夜摩和夜游几乎同时跃起。
一道指风劈面而至。
夜摩已经感到背心刺痛。一掌猛击在夜游的胸口,打得他飞向白帝。
惨呼声中,夜游心口洞穿,血箭激射,“吧嗒”掉在地上。
夜摩心胆俱丧,拼命飞逃,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夜静如死。
终于……解决了,僵硬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乌金丝陷在肌肤之中,根根如刀。
吃力地取出火箭,血早已浸透了。金风已成功地拦住了他,信号不发也没什么了。
冷风卷起了残破的衣襟。
这般狼狈的模样不能让他看到……
尽管每走一步都似受刑,白帝还是一步步走远了……
一根一根地挑出深勒入肌肤的乌金丝,伤口涂上凝玉膏,再用白布一层层裹紧。
受伤的人眼神淡漠,面无表情;治伤的人反而满头大汗,眼中含泪,咬着牙,狠心逼自己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
地上长长短短的乌金丝积了一小堆,凝结的血迹已经干涸。
小心地替白帝换上干净的衣衫,金风觉得自己就要虚脱了。
望着窗外的曙光,白帝起身走了出去。
金风惊愕地叫道:“主人,当心你的伤……”连忙伸手欲扶。
“你不是把何昭宇引来了吗?怎么也得见见吧。”
金风吓了一跳,尽管白帝严令他拦住何昭宇之后便避走,可是他实在不忍心,偷偷给何昭宇留了记号。
“主人,见一面吧,心里也好受些。”
“见了又怎样?”
金风一呆,是啊,见了又能怎样?
相见时难别亦难,离别相思更何堪。
溪水淙淙而流,鱼儿不时地跳跃,一片片落叶盘旋在水面,很快随着流水漂远。
白帝默默坐在溪边的青石上,凝目远眺,刚毅的面容苍白而沉郁,几缕发丝从脸颊边陲下,风中轻扬。
金风的心忽然似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不自觉地痛了起来。
一蓝一白的身影飞驰而至。
白帝深沉的眼眸倏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
他依旧那么沉静从容,温润如玉,只是眸子中多了从前没有的……柔情,在他看着白慕飞的时候!
幸福,是抚平伤害最好的灵药。
看到这个威猛如虎的身影,何昭宇还是不禁神情一僵,心底泛起了苦涩。
想忘也忘不掉的黑暗记忆再一次涌入脑海。
明显感觉到何昭宇的不对劲,白慕飞马上用身体挡在了他前面,温热的手掌包住了那冰凉微颤的手。
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何昭宇柔和地笑笑,示意白慕飞放心。
一簇火焰在白帝心头燃起,熊熊漫延。从第一天见到他,就知道他的眼中心中只有一个白慕飞。可是,真正面对两人的脉脉温情,仍然无法自持。
“多谢阁下数次相助,于情于理,何昭宇都必须上门亲自道谢。夜杀一事,开封府自会处理,不希望太多的人干预,更不希望累及无辜。”
白帝唇边浮起了自嘲的笑容,好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道谢。明知道话说得应该宛转一些,可是……
“不必了,于理,各不相干;于情,毫无关系。我要做的事,也轮不到他人说三道四!”
何昭宇一怔,脸色微微发白。
白慕飞踏前一步,昂然道:“白帝,你给我听着,不管你几次相助出于什么目的,我白慕飞将来一定还清你这个人情。不过,如果有人借此想指手画脚,横加阻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白慕飞和何昭宇要做的事,也轮不到别人插手。”
一簇火焰霎时变作燎原烈火,“凭你?还不配!”
白慕飞大怒,反手拔出星魂,“到底是谁不配!”手腕轻抖,点点星芒在朝阳中闪耀。
白帝顿时脸色大变。
五行之中,西方白虎,属金,是天下万金之祖,精于炼金之技。而白帝尤擅炼剑,一眼便瞧出白慕飞手中这把剑的异样。
以精血炼成的通灵之剑!
这是……何昭宇用自己的精血炼成的吗?
想也没想,劈手便夺。
白慕飞冷笑一声,一招“长河星落”,星魂矫健如龙,刺向白帝胸口。
“慕飞……”何昭宇抢身欲拦,白帝的武功远在白慕飞之上。
金风一记小擒拿,逼开了何昭宇。
一瞬间,白帝右手两指挟住了剑身。
“噗”的一声轻响,白帝前胸裂开了一道伤口。
是……星芒刺中的!
“主人……”金风惊呼。
白帝剑眉一扬,手腕一翻,白慕飞突觉一股大力沿着剑身袭来,震得虎口剧痛,剑已脱手。
紧握住剑柄,那种感觉……的确是属于何昭宇的。
这把剑却在白慕飞手中!
灵剑赠侣,不弃不离……
深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白帝,艰难地看向魂牵梦绕的人,那个人却忙着察看白慕飞的手,一脸的怜惜。
星芒……
全身的伤口也及不上胸前的这一道痛!
“哈哈哈……”纵声狂笑,一抖手,星芒冲天而起,满天旭日无光。
星芒映出何昭宇一瞬间惨淡的容颜和空白的眼神。
这把剑不属于他,就像何昭宇不会属于他一样!
星芒划过碧蓝的长空,接连穿树而出,几棵大树轰然倒地。
风过处,人影杳然。
“我的星魂……”白慕飞咬牙切齿,扑过去拔出嵌在树身的星魂,翻来覆去地看,生恐留下一点细微的痕迹。
“总有一天,我非杀了这个臭白帝不可!猫儿,你……你怎么了?”
何昭宇浑身无力,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亲眼所见的一切!
命运,终于开始了它既定的旅程。
这是……地狱之火吗?
烧灼着全身每一寸肌肤和骨头,挣不脱,逃不开……
谁在哭叫?
白帝费力地睁开眼,却看见了金风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脸。
想说话,喉咙干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忽然,清凉的水流入口中,顿觉舒服了许多,伤口却刺痛起来,一时冷汗淋漓。
“主人整整昏迷了三天,高烧不退,我又不会治病,真是吓死了……”金风一激动,居然号啕大哭。
白帝哑然失笑,金风跟了他十几年,向来嬉皮笑脸,满不在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慢慢撑着坐起身,头晕目眩,额头不停地跳痛。
“主人还在发烧,千万别动,快躺下。”
喑哑地问,“有什么吃的?”
“吃……吃的?只剩半碗冷粥……”金风忽然想起白帝三天来根本没吃东西,“我马上去做。”
“不用……我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拿过来。”
看到白帝就吃剩粥,金风心头一酸,“主人,别那么着急好不好?你的身子受不了,何况……”
虽然金风没说出口,白帝也知道他的意思。咽下了冷粥,也咽下了所有的心情,淡然一笑,“你真的没有发现吗?青帝也是掌控夜杀的人。每一步都在青帝的预料之中,所以,必须打乱枫林的计划,我才有赢的机会!开封府……已经没有时间了……”
此刻,开封府门前,蓝衣人的微笑如春天一般温和。
回家的感觉,真好……
苏默刚毅慈爱的目光落在眼前温和清雅的蓝衫人身上,掩饰不住的欣喜从唇边漾开。
“昭宇,辛苦了……”
一阵怆然,好似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母,眼睛也模糊了。
轻轻抚拍着何昭宇单瘦的肩膀,不易察觉地微皱起眉头,“又受过伤了?”
“没事的……”心虚地垂下眼帘,以苏默的睿智,谎话是瞒不过去的。
没有忽略幽深的眸子中的疲惫和凄苦,苏默心里一震,何昭宇这一次肯定受了很大的打击。他深知何昭宇好清静的个性,只说了一句:“回去休息吧,放你十天的假,镜湖的小屋也该打扫了。”
淡淡的笑容浮现在何昭宇的脸上,“大人,京畿十三桩大案现在审得怎样了?”
“听徐县令说,你十五天跑了八个州,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我考虑……”语气中隐含着责备。
“司马先生……”何昭宇习惯性地转向司马衡求援。
“这次我也不帮你说话了,大人的决定非常合理,我要亲自押你去镜湖。”司马衡笑着拉了何昭宇就走。
门外候了一群人,一见何昭宇出来,立刻便团团围住了他。
白慕飞忙向苏默一抱拳,就要跟出去。
“白少侠……”苏默唤住了他。
白慕飞心中一怔,苏默为何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苏默缓缓道:“你给昭宇的压力,太大了!”
一语不啻于晴天霹雳,击得白慕飞半天反应不过来。
“昭宇最需要的是……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白慕飞悚然一惊,是啊,猫儿不管多苦多累,在自己面前也绝不肯示弱,太多的关心反而成了压力。
“多谢大人提醒,慕飞会注意的。”
望着白慕飞远去的滞重背影,苏默无声地叹息,剪不断,理还乱,白慕飞和何昭宇之间似有若无的情义,最是令他揪心。何昭宇已经背负了开封府的道义责任,怎能禁受得住感情上的重负?偏偏他又是一个什么事都自己背起来的人!
拿起桌上的奏折撕了个粉碎。
“大人,你……”刚回来的司马衡吃惊不小。
苏默断然道:“边关大将宁穆率军入驻开封十七县之事,千万不能让昭宇知道,否则他必自责不已,又要去全力以赴破案了。”
“大人不打算弹劾庞太师调兵入京之举?”
“京畿诸县同时发生大案,造成开封治安不良,顺理成章调边关精锐之师入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个中缘由,绝不简单。先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变化,也给昭宇几天休息的时间。”苏默细长的凤目中似有一道利光闪过,“将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没有中庸之道可走!”
山寒水瘦,初冬的阳光格外温暖。镜湖水碧如蓝天,四周绿竹婆娑,疏枝密叶,无风自摇,悠悠如梦。青萝蔓拂,幽径蜿蜒。
三间茅舍掩映在竹林中。
伸雪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眺望着湖面,深邃的眼睛如湖水般澄澈平静,看不见湖底的暗流汹涌。
忽然轻轻一笑,“过来坐吧,几时这般扭捏了?”
白慕飞讪讪地走出竹林,坐在何昭宇的身边,“我……我正在做一支竹笛,所以……”
这家伙天天都来,来了又躲着不见面,想必苏大人说了他什么,他才如此老老实实。
白慕飞偷偷瞧瞧,猫儿的神色淡淡的,似乎没生气,可也不敢乱说话,用匕首在竹竿上挖出洞,试了试,便吹了起来。清脆的竹笛声在湖面上飘飘荡荡,风和水应,格外清幽动人。
吹着吹着,肩头一沉,回头看时,何昭宇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头自然地垂靠在他的肩膀上。
对猫吹笛,怎么成了对牛弹琴?难得猫儿大白天还睡得着,就让这只爱操心的猫儿睡个好觉吧。
风习习而过,吹起了何昭宇鬓边的发丝,拂过白慕飞的脸。
心中一热,很想吻吻那红润诱人的嘴唇,手指不自觉轻轻抚着他优美的唇,那种细腻光滑的触感,令他久久留恋不去……
睡梦中的何昭宇渐渐面色苍白,眉头深锁,冷汗一层层渗了出来。无穷无尽的黑暗死死地压着他,怎么也挣脱不了,冰冷的玉台,仙境般的琪花瑶草……
快要被压得喘不上气,丝毫也不能动。而黑暗此刻却越发浓重,遮住了视线……
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全身……
“啊……”
何昭宇一下子惊醒过来,浑身抽搐,汗如雨下,湿透衣衫。
“猫儿,醒一醒,你梦见什么了?”紧抱住那颤抖的身体,白慕飞心痛得像针扎,何种遭遇让猫儿连梦里也如此惊悸?
呆滞地看着白慕飞光华璀璨的眼眸,“白帝……”
只说了两个字,人就清醒了,猛地跳起身,连退了几步,生疏的目光仿佛在看陌生人一样。
白帝?
白慕飞怒火顿时升起,那个白帝看猫儿的眼神,眷恋、柔情、痛苦、悔恨、伤心、绝望诸般情感交织,绝对……不简单。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猫儿不肯说?对自己也不能说?面对何昭宇凄怆的眼神,却又一句话问不出口。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竭力想平息心头的狂潮,这种无言的折磨快让白慕飞崩溃了。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突然回身,一拳又一拳狠击在矗立的岩石上。
何昭宇惊呆了。
岩石上很快一片鲜红。
“慕飞……”何昭宇扑过去擒住那鲜血淋漓的两只手,心如刀绞。慌乱地撕下衣襟替他裹伤,手直是发抖。
我曾经有过一个奢侈的梦想,与你携手同游江湖。可是,这个梦想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胸口一阵阵的悸痛,何昭宇猛回头,一口血喷在地上,眼前天昏地暗。
白慕飞大惊失色,急忙去抱那软软倒下的身子。
一阵疾风刮过,白慕飞抱了个空。
何昭宇已经落在另一个白衣人的怀里。
“白帝!”愤怒的吼声在竹林中回荡。
迅如闪电,白帝转眼便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