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运三遍大周天,确信何昭宇平安无事,白帝方始放下一颗悬了半天的心。
幸好只是劳累过度,吐的是胸口久积的淤血,要不然,百日之期未满,非落下病根不可。
轻柔地抚着那苍白的脸,为何你在睡梦中,仍然蹙着眉?对你的伤害,真的永远都无法补偿吗?
叹息着,挽起他的衣袖,搭上脉门,思索着究竟要给他吃哪种灵药。
突然,一粒水滴形的银色痕迹映入眼中。白帝触电似的,顿时就呆了。
珠泪?
沧海月明珠有泪……
月明!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
立刻便下了决心,绝不能放何昭宇离开自己一步,哪怕,何昭宇恨他!
年轻的天子笑容可掬,亲手扶起了苏默。
“深夜召爱卿入宫,情非得已,实在是事出有因……”
不卑不亢地回答:“为朝廷效命,是臣的职责。”
宋仁宗微皱眉头,这个苏默就是不肯说一句好话。
“开封府破了十三桩大案,朕本应嘉奖才是,不过,想必苏卿也明白此案背后另有文章。”
“圣上是指宁穆入驻开封十七县一事?”
仁宗抚掌笑道:“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果然思谋深远。”
苏默沉吟道:“听说宁穆早年跟随燕王爷征战辽国,圣上莫非为此忧虑?”
仁宗被他一语道破了天机,不住地点头,“先皇也曾因此圣心难安啊……”
苏默正色道:“臣以为,燕王爷早年有功于朝廷,未见逾矩,不可乱加猜测。否则,必将引起人心混乱,朋党四起,人人自危,反而给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仁宗淡淡道,“自从朕登基以来,以仁治天下,岂可做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事。只是万事得讲一个证据,若无实事,当然不错,如果有差,也能防范在先。”
苏默目光炯炯,仿佛看透了仁宗的心思,“圣上有话就直说吧。”
仁宗紧盯着苏默,“朕想让何昭宇留在燕王身边,察其情,观其意,以判真伪。”
原来,皇帝要在燕王身边安一个内线。
忽见天子眸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含着冷酷的光,心中恍然,不论何昭宇成功与否,都只有死路一条!逼反了燕王,以仁义标榜的仁宗绝不会留下深知内情的证人;若是何昭宇被燕王发现,仁宗也绝不承认,一定会消灭证据,杀人灭口!
苏默浑身冷汗,“臣万不能奉诏!”
“苏默!”仁宗的语气严厉起来。
坚毅的眼神对上天子的怒气,丝毫不退缩。
仁宗叹气,“朕也不想让何昭宇涉险,只是燕王半途曾经遇到过他,十分赏识他的才能。再说,何昭宇是江湖中人,不谙阴谋诡计,容易取得燕王的信任。”
“圣上知道何昭宇是江湖中人,不谙阴谋诡计,怎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燕王?”苏默一个头磕在地上,“臣愿往!”
“不行,开封一日离不得苏卿。再说,你是朕的左右手,没有你,朕何以治天下?”
“圣上……”
仁宗忽然又微笑道:“朕不强求,苏卿考虑清楚再回朕,毕竟,何昭宇是苏卿引荐给朕的……你先回去吧。”
苏默知道多说无益,起身告退。
仁宗久久凝视着苏默的背影,若有所思。
春风如酒,醉人心魄。
柔美的声音如春波初起,“陛下是否操之过急了?”
仁宗揉揉额头,“想不到苏默竟会如此维护何昭宇,枫林,你有什么好办法?”
枫林似轻烟一般飘了过来,“不急,陛下,酒越酿越浓,慢施压力,苏默迟早会坚持不住。再说,以何昭宇的个性,一旦知道苏默为他所承受的压力,一定会乖乖地自动前来接旨的。”
“朕也舍不得何昭宇,偏偏不巧是他遇到了燕王……”
青帝浅浅一笑,“我也是一样,因为何昭宇,我恐怕要得罪下一个大对头了。”
仁宗赏玩着案上的玉如意,“据说夜杀最近损失不小啊,虽然你与冥教不和,可也不要因此影响了大计。”
“怎么会呢?”青帝脸上笑得越发甜蜜,眼眸却冷了下来。
仁宗不经意地道:“谁得了天下都不会影响你一统武林,对付燕王明帮暗毁的手段,可不要弄到朕的头上才是。”
青帝一怔,柔柔地道:“如今陛下已有天下,枫林难道会舍了现成的,却要花时间去寻那镜花水月吗?女人是禁不得老的。”
仁宗哈哈大笑,“说的好,枫林,朕考虑是不是要收你进后宫了。”
青帝“扑哧”笑了,“东方青帝为龙,不会成凤的。”
“死白帝,臭白帝,王八蛋,把猫儿藏哪儿去了?”白慕飞喃喃咒骂着,沿路追踪,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狠命地踢着一棵树。
“白慕飞?”
闻声回头,却见一个全身衣黑的英俊男子,眼中闪着冷魅的寒光。
“你是……”猛地想了起来,“黑帝!”
星魂疾出。
冬日的阴云重重地聚起。
何昭宇睁开了湖水般幽深的眼睛,眸光转动,一丝迷惑浮上心头。
这不是镜湖小屋!
屋里仅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上的汝瓷天青釉瓜楞细颈瓶里插了一枝淡黄的早蜡梅,清香如梦。
慢慢起身下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坐的人。
似乎被刺中了一样,白帝微微一颤,竟然不敢看那张清俊温润的面容。
“谢谢你几次救了我!”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清澈的眼睛如大海一样深远无垠,融入了水晶之心似的晶莹透明,仿佛包容了世间万事万物,“过去,都忘了吧,谁也不再打扰谁。”
“对不起……”喃喃的声音沉郁如山,“我做不到……”
何昭宇眼神渐渐凌厉,“你不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究竟为了什么不肯离开?”
那种洞悉人心的眼神令人无法正视,白帝这才惊觉,何昭宇智慧过人,只是从来不愿显示罢了。
“因为夜杀?”
白帝神思有些恍惚,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
月明!
“白帝……”
忽然微笑了,“不要叫我白帝,我的名字是……皓铮。”
何昭宇怔了怔,冷冷地转过了脸,“夜杀犯案,京畿不安,大将宁穆率军驻守开封八十七县。操纵夜杀的人必与朝廷有关,究竟何人有这样的本事?你能查全夜杀在何时何地设下圈套,想必手上也有线索!”
白帝轻轻扶正略斜的梅花,这淡淡的清香似乎是从眼前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原来他日夜不安的还是开封府的事,可是,这一切不是他一个人能扛起来的!
“夜杀由冥教和五方帝同时控制!”
何昭宇凌厉的眼神更加寒冷,掺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五方帝用的是夜杀令,冥教用的是黑夜令,可笑的是,彼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又拼命遮掩,故作不知!五方帝和冥教都号称统领江湖,居然能够和睦相处,夜杀幕后操纵之人自然不同寻常……”白帝凝视着何昭宇,一字一顿地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还猜不到是什么人在控制夜杀吗?”
“宁穆曾是燕王手下的大将……”何昭宇的声音突然断了,燕王?立刻便联想到众矢之的的开封府和苏默。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寒战,回身便向外掠去。
白帝闪身拦住,“你不能走!”
何昭宇眸中杀气一闪而过,“不要逼我出手!”
悲凉的笑容浮上了唇角,“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向你出手……若是为了开封府上下,我不但要放你,还要帮你;可是为了月明,我一刻也不能让你离开!”
何昭宇心下恍然,明白了白帝一路上拼命保护自己的原因——百日之期!
为了自己旧伤复发的白帝,陷在乌金丝网里的白帝……
敏感的心早已非常清楚那份隐在背后的东西,可是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一想到那个躲在竹林中探头探脑的白慕飞便忍不住心中一阵温暖……
正如那家伙说的,欠下的可以用性命去还。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何昭宇自信的微笑如风一般扬起,一瞬间闪亮的神采令白帝失了神。
这样的微笑肯定是想起了那个白慕飞!
白帝一语不发,只是拦在门口。
“请你让开!”
仍然没有回答。
何昭宇一扬眉,一记擒拿手便攻向白帝肩头。
白帝一动不动,只是深深地看着心爱的人。
转眼间手已经扣住了肩骨,发出一声轻响,何昭宇倏然变色,“为什么不还手?”
依旧是那悲凉的笑容,“我说过,永远也不会向你出手。”
“你……”何昭宇一咬牙,飞身向窗户扑去。
白影疾挡在窗前。
何昭宇凝住身形,惨然道:“你一定要逼我到绝境才罢休吗?如果开封府出了事,我绝不会偷生。”
“对不起……”声音温柔如水。
这个孤傲如虎却又柔情万种的男人,不忍动手又摆脱不了……
一种挫败感从心头升起,绝望死死地捏住了何昭宇,“为什么要如此逼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错,欠你的这条命,我还给你!”压抑已久的痛苦突然爆发出来,毫不犹豫一指点向心脉。
“昭儿……”白帝吓得心胆俱裂,慌忙扑上前捉住了他的手腕。谁知肋下猛地一麻,身子立刻僵住了。再也料不到他居然用诈。心慌意乱之下轻易便着了道。
“我有我的原则,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何昭宇淡然地走向门口。
金风出现在门前,“不要怪主人,他是迫不得已,看看你手臂上的珠泪。”
“金风!”白帝厉声喝止。
“主人,你什么都不肯说,只有苦了两个人。”金风轻轻摇头,眼光只看着惊疑不定的何昭宇,“月明给你种下的这颗珠泪,是她的生命之珠。你活她存,你死她亡!”
“不可能,不可能……”何昭宇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臂,眼中一片茫然,“我和月明素不相识,为什么她会这样做?”
“因为,月明是主人唯一的亲妹妹!”
死一般的沉默。
何昭宇静静凝视着手臂上银色的珠痕,仿佛看见了月明清丽绝伦的笑脸。自己的生死竟会关系到另一个人的存亡,生命似乎已经不再由自己支配了。
“为了妹妹,我不怪你。不过,你挡得了我一时,难道你能关我一生吗?”
白帝全身一震,何昭宇……是天空中自由自在、任意翱翔的云雀,要想关住他,除非……折断他的翅膀!
“不,主人绝没有那种意思,只是暂时,因为……”
“金风!”
面对白帝冷厉的神色,金风终究没敢说下去。
“看来,是我用错了方法,你走吧……”淡淡的语气却掩盖不住温柔的悲伤。
何昭宇踏出房门,迟疑了一下,回过头,面对白帝,第一次,声音中有了柔和的安慰,“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管如何艰难……”
黑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白帝在此。
这个家伙武功高强,不可硬拼,只能智取。
白慕飞摸了摸腰里的纯钧,再捏捏手中的星魂,心念电转,猫儿的安危最要紧,不可恋战。
顿时脸上的笑容灿烂如星光,“你正在找白帝是不是?我也在找他,王八蛋,竟然跟我白五爷作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听说白帝曾经送白虎丸救你一命?”
白慕飞怒气冲天,“他抢了我的人,不杀了他,我就不叫白慕飞!”
刚才黑帝确实听见白慕飞一路上怒骂不休,并非作伪,耸耸肩,似笑非笑,“白帝就在前面不远,你有本事杀了他?”
不等黑帝说完,白慕飞已飞奔而去。趁早将这个祸水引向白帝,自己乘机和猫儿逍遥脱身去也……
咦,前面那一抹蓝色好眼熟……
“猫儿,接着!”白慕飞大叫着掷过剑去。
“慕飞……”何昭宇顺手抄住纯钧,惊喜交集,没想到刚出来没多久便碰上了。
黑影如巨大的老鹰从天空而降,笼罩住了何昭宇。
骤然间,星芒如焰,凌空疾放。黑帝毫不在意,一掌拍出。
白慕飞被巨大的掌力震开。
星芒却已划到黑帝的面门。
直到皮肤刺痛黑帝才发觉不对,侧身一闪,左肩被星芒扫过,衣破血流。
蓝衫飘动,已挡在白慕飞身前。
瞥了一眼伤口,黑帝突然放声大笑:“好,你居然有胆量在我面前掉花枪,居然还伤了我,不简单。”神色已然寒冷如冰。
白慕飞洋洋得意,“白痴,你杀谁白爷爷都不管,想动猫儿,门都没有。”
何昭宇哭笑不得,这家伙危急时刻还有心思耍嘴皮?“走!”
心意相通,蓝白双影如闪电般扑向树林。
黑帝大怒,这两个人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大喝一声,掌力排山倒海击去。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向左右两边一分,避开掌力,双剑分从左右回刺,霎时剑光如瀑,迅如奔雷。
黑帝一惊,可恶,这两个小卒竟然不好对付!
忽见远远又是一道白影飞掠而来。
黑帝冷笑,根本不屑费力,双掌一放,“波”的一声,烟雾腾起,万紫千红,艳丽瑰秀,不可言述。
毒烟!
何昭宇不及细想,横身撞向白慕飞。
“猫儿……”
“昭儿……”
凄厉的叫声同时响起。
团团的艳丽烟雾包围了那道蓝影,一瞬间人仿佛消失了一样。
白帝悲吼,人未到,掌先至,震散了烟雾。
黑帝尖厉的手指已经掐在了何昭宇的咽喉,望着脸色惨白的白帝和白慕飞,冷冷一笑,“堂堂白帝竟落得和别人争情人,真可怜,干脆我先帮你杀了情敌如何?”
何昭宇一惊,微一挣扎,指甲刺破了肌肤,血丝丝流进了白皙的脖颈。
白帝切齿,抢到了白慕飞身前,强压着怒火,“你跟我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他人?放了他,我任你处置!”
黑帝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为了情人,连情敌也要维护?这何昭宇还真是红颜祸猫,那我先杀了他!”
白慕飞星魂一抖,牙齿深深咬进了嘴唇。
“住手!”白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压抑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看看他左臂上的珠泪!”
黑帝一呆,一把撕开何昭宇的衣袖看时,银色的珠痕闪烁着异样的光泽,顿时神色大变,“那丫头竟然……背叛我!”
“这颗命珠就是沧海月明珠有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月明若死,何昭宇无事;何昭宇若死,月明必亡!”
黑帝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好,好,她居然要用自己的性命维护你!”
突然纵声大笑,“我不会杀他……”冷魅的目光直盯住了白帝,“你知道这只猫中了什么毒吗?”
白帝身不由己一哆嗦,耳中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是万艳!”
“万艳有两种解药,千情和无情,你想让何昭宇服哪一种呢?”
“玄冰!”白帝怒吼如虎,“你敢用千情,我绝对会杀了你!”
“杀我?好啊,你早该在十多年前就杀了我。不过……”黑帝手一紧,何昭宇立时面现痛苦之色,“万艳是用世间千种毒物配成,中毒的人将一一受尽各种毒药的折磨,直到七日后死去为止。除了千情和无情,别无解药!而千情和无情从来都是玄武宫的黑帝才有,不要指望任何人拿到!”
讥讽的笑容从黑帝唇角掠过,“看来你是想用无情,让你的心上人神志清醒,却不能说也不能动,饱受七天七夜剧痛彻骨之苦,从此断绝情欲,永如废人。”
愤怒的烈火几乎将白帝烧熔,“为什么,你要如此恨我,不惜毁了我的一切,为什么……”
森林中回响着悲愤的怒啸。
黑帝悠悠道:“我不应该恨你吗?这个白帝的位置是你从我手上抢走的,你高傲如虎,俊逸如神,无情无义,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我实在很想看一看,你痛苦的时候会怎样?”
白帝脸上肌肉扭曲,好半天,牙齿中挤出了一句:“我……宁可杀了他,也不会让他用千情!”手指一抬,对准了何昭宇。
星魂倏地横在了白帝的咽喉。
“你敢杀猫儿?”白慕飞切齿怒视,“连累了猫儿,不想救他,居然还要杀他……”
何昭宇忽觉自己沉入了冰水中,不惜舍弃月明的生命,千情,一定是人间地狱。
白帝悲伤的目光只注视着何昭宇清净澄澈的眼睛,万般柔情心头盘旋。
霎时间,读懂了白帝的眼神,杀了自己,他也会相随而去!
生存,还是死亡?
黑帝的笑容更深了,“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要杀?真是辜负了她维护你的一片好心!你下得了手吗?要不要打个赌?”
“我不会放弃任何希望!”何昭宇坚定地望着那个悲伤深沉如海的人,不管什么地狱,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生命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死寂!每一个人都在等待……
白帝冷冷地推开白慕飞的剑,全身的真气都聚在了手指尖。
星魂突然无风自颤,星芒乍起,白慕飞已一剑刺向白帝。
“慕飞别动手!”
白帝似乎没有任何感觉,根本一动不动。眼看就要一剑穿心,白慕飞急忙运剑一转,星芒扫过了白帝的手臂。
殷红的血顺着白帝手腕一滴滴流下。
再看一眼,想不到自己会亲手结束一生最爱的人!原谅我的自私,黄泉路上,我一定会陪你……
真气一放,指风霎时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