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双休日一大早可心就起床了,如果是平常她会赖在床上睡觉,直至日上三竿,但今天就没有那么自在了,今天田野要带她到他的家里去,昨天晚上,她跟田野在校门口的超市里买了很多东西,是用妈妈给的钱买的,可心第一次去男朋友家,一定要给他的家人留一个慷慨大方的好印象。
可心洗漱完毕,就给田野打电话,田野刚出宿舍,约可心往校门口走,可心提了东西到了校门口,田野已经在一家早餐店里买好了馄饨等可心,可心笑笑,坐下来吃早餐,暗想田野是多么懂事的一个男孩啊,善解人意。
两人很快吃完饭,田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背在自己肩上,两人就赶往长途汽车站,去田野家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大巴,那里也通火车,可火车坐起来太麻烦。
田野和可心上车后,田野的家人便来了电话,说要开车来接他们,田野说:“我们已经在长途汽车上了,一会儿就到家了。”通完电话,田野对可心说:“我姐姐要开车来接我们。我没让她来。”
可心这才想起要打问一下田野的家人,不能到时一问三不知,于是便问:“你姐是干什么的呀?”
田野说:“我姐本来在政府招待所当会计,后来下海卖彩票,有一个女儿,我姐夫是检察院干部。”
可心一听检察院两字,心里忽然一阵紧张,但愿她不会晓得爸爸的事情吧。可心没说话,两眼看着窗外,车开动了,城市的楼群被一一甩在身后。长途客车很舒适,车上装有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电影,港台片,可心和田野都集中精力看电影,可心的座位靠窗,太阳一晒暖融融的,不一会儿她就靠在田野的身上睡着了。
可心醒时,公交大巴已经到站了。可心有点嗔怪田野,“为什么不早点喊醒我啊?”
田野将东西一一背在自己肩上说:“看你睡得像只乖猫,不忍心啊!”
可心伸了个懒腰,就跟着田野下了车,走出站台,田野拦了辆的士,两人就上了出租车。
城市虽小,却整洁干净。建筑也有章法,很精致古典,许多历史建筑物都保留下来了,可心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暗想毕业后跟田野回到家乡也不错,谋一份工作过着丰盈的小日子,岂不快哉?!
田野的家住在一片繁华的小区,小区有十幢楼全部是跃层,田野家住第六幢,上下两百多平方米,如今父母已退休在家,父亲曾是民政局的干部,退休后在古玩城开了个铺子,买卖玉器。
姐姐田芳跟弟弟田野齐肩长大,感情甚好,田芳比田野大六岁,但田芳不爱学习,初中毕业就通过父亲的关系到部队去了,当了两年兵复员到地方,又通过父亲的努力进了政府招待所当会计,后来嫁了个老公是检察院干部,自以为有了靠山便无法无天,因工作上的事情与所长发生摩擦,竟动手把所长打了,而且拒不认错,田芳为此而下岗,于是又通过父亲的关系去卖福利彩票,据说收益相当不错。
弟弟田野与姐姐田芳完全是两种人,田野志存高远,特别喜欢钻研学问,他从小学到中学直至大学,都是学习上的顶尖人物,父母亲从未在学习上为他花过心思,他考上一流大学是志在必得,父母因此而骄傲了很久,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姐姐田芳偶尔会吃醋说:“学习好有什么用,找到好工作才是真本事呢。”
逢到这个时候父亲就白她一眼:“知识经济时代,学习是第一的,田野将来比你有前途,不会像你一样处处要父母操心。”
田芳顶撞道:“你们为我操心不假,可也得了我的回报呀,你们买这房子我出了十万元,田野出了多少钱?他除了跟家里要钱,还没给家里做过任何奉献呢。再说,读书好就能赚钱吗?社会上那些有钱人哪个是读书读出来的,真成了书虫子,到了社会还发呆呢。”
田芳嘴上虽这样说,心里还是很疼爱弟弟田野的,她盼望田野将来有出息,能成为社会上的大人物,别像自己,总跑龙套,在家在外都是侍奉别人,一个家庭妇女的形象,就连给老公烧饭洗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田芳早早就带着女儿回家来了,她带了很多鲳鱼和海虾回来,弟弟田野喜欢吃海鲜,这些东西贵,在学校是难吃到的,又加上今天弟弟带了女朋友回家,田芳总想好好表现一下,说不定将来这个女朋友就是自己的弟媳妇呢。
可心进了门,就感到田野家的一股富贵之气,古玩玉器琳琅满目,名人字画夺人眼球,这些东西她家里都曾经有过,父亲出事后又都被公安收缴了,可心在感到这些东西的似曾相识时,又突然像遭逢重创一样有了一份黯淡的心情。
她脸上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田野家里的人全部在,胖胖的母亲在厨房忙菜,父亲嘴上叼着翡翠烟斗、戴着老花镜在桌子上摆弄玉器,姐姐田芳教女儿在电脑上打麻将,可心走进来后,一家人安静的局面立刻被打破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看田野和田野带回来的女朋友。
可心今天是一身素装,上衣是棉布西服,黑色,腰间有个束带,长发披肩,一条牛仔裤,这使她看上去身材修长,虽穿了运动鞋,仍不失苗条的本色。她脸上的五官也长得不错,鼻梁骨高,使她整个的脸型酷似瓜子。
田野的母亲看了可心一眼就说:“这姑娘长得俊秀呢,鼻梁骨通天,中间又有个肚,帮夫相啊。”
可心的脸一下子红了。
田野急忙说:“妈,人家只是我的女朋友,来咱家玩玩,您说的那些还很遥远呢。给,这是她给咱家买的东西。”
母亲接过东西,立刻翻开看了看,说:“哟,她还真挺会买的,桂圆莲子羹、黑芝麻糊、核桃粉……都是我和你爸爱吃的,还有巧克力,田芳啊,快拿给孩子吃。”
田芳推了女儿一把说:“快接着,小姨给的。”看了看巧克力的包装又说:“我女儿如今嘴可刁呢,巧克力只吃瑞士的,国产的很少吃。”
可心又不自在起来,她买的是金帝巧克力,国产的。
母亲在一旁说:“田芳你别把孩子宠歪了啊,她现在就挑三拣四,指不定将来能不能挣出饭来呢。”
田芳听了这话,立刻不高兴了,“我女儿将来能不能挣饭吃,有我这个妈呢,也不会麻烦姥姥啊,外男外女是姥家狗,吃过饭抹抹嘴就走。再说,女孩子将来是要出嫁的,她嫁的人好坏事关她一辈子的幸福,这个关我是要好好把握的。我都想好了,婚姻要门当户对,我女儿将来一定嫁到当官的家里去,她长大了也去当官,那天我问她将来干什么,她说当官呀,还是当官好,你看我姥爷我爸爸都是当官的,官不大,还有人送礼呢,要是当了大官,那该有多少礼收啊。”田芳说罢哈哈笑起来。
母亲也跟着在一旁笑,边笑边说:“将来你女儿很可能像你,对学习不感兴趣,对生活感兴趣,这也好,一个女孩子,把家经营好也不错,人情练达皆文章嘛。人一辈子丰衣足食,也就够了。其实,人忙一辈子,都是为了一张嘴。”
田芳接着说:“我现在经常教她打麻将打扑克,她要学会玩,官场上的官大多是玩出来的,不会玩就入不了帮,入不了帮也就没人提拔你,过去我老公不懂这些,最近几年懂了,也就有人提拔他了,这不去年就提了个副处长。”
……
可心在一旁听着,隐隐感到不顺耳,这要在以前,父亲许鹏展没出事时,田野家人说的这番话她都会认可的,但眼下这些话就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让她心里由衷地不自在。偏在这时,田野的姐姐田芳主动问起了可心的家事,父母在哪里工作呀,家里姊妹几个呀……可心不会撒谎,只好一一回答,并想父亲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知道的,与其隐瞒,还不如实话实说,要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能被田野一家人接纳,这才是真正的善良人家,以后她可心活是田家的人死也是田家的鬼了。
田芳听了可心的话表态说:“你跟田野处朋友,倒是门当户对的,以后两家有什么事情,可以相互帮助。”
可心淡漠地笑笑,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田野知道可心在想什么,急忙接过话说:“人家跟我只是朋友的关系,你们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田芳笑说:“我们关心你呀,盼你什么都好。”
田野的父亲这时走了过来,他身宽体胖,脑门又大又亮,左手无名指戴了一枚金戒指,右手大拇指戴了一个玉扳指,他阴深地看了可心一眼,没表态,只说:“午饭到外边吃吧,我请客。田野,你不是要在家里住两天吗?晚上咱们在家里吃。走吧,去玉宴楼,新开的酒店,田芳你给我女婿打个电话,让他也去。双休日都不在家,瞎忙什么呢?”
田芳说:“他可能来不了,一早就走了,说是逮了个大的经济案,老板行贿要判刑,今天请他们几个检察院的人玩去了,手机都没带。”
田野的父亲讥诮道:“要我看行贿罪要重判,没有行贿哪有受贿呀,干部都被这些人拉下水了,这就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社会上不明真相的百姓只会骂贪官,你听听他们编的顺口溜:‘从外往里看,个个都是贪污犯。’这个‘里’指的就是政府大楼呀。糖衣炮弹把大楼里思想不坚定的官员都轰成阶下囚了,悲哀吧?”
田芳边穿外衣边说:“老爸你也别唱高调,官财官财,哪个当官的不为发财而去争官呢,好多人升官之前都梦到棺材,你女婿提副处长的前几天就梦到棺材了,半夜里妈呀爹呀地怪叫,醒来后告诉我他梦到棺材了,我心想这下提副处长准没跑了,果然没几天就宣布了。他回来喜滋滋地告诉我,我白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提了个副处长吗?要是当了省市级领导你还不得像范进中举一样疯了啊!当官都是臭豆腐,越臭越香,越能吊人胃口。人一当了官也就见钱眼开,财迷心窍。老爸当年在位子上如果不是靠玩彩票发了横财,如今哪有资本玩玉呀?!”
“得得得,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家里有客人呢。”老爸提醒田芳。
田芳为自己的失语吐了吐舌头。
一家人打扮整齐,依次出了家门,上了田芳的车,田芳今天开的是越野车,车型宽大,一家人刚好都坐进去了。开车之前,田芳故意回头看了一下说:“今天他不在家,我就把他的车开来了,要是我的车,一下子还装不了这么多人。”说着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就奔了玉宴楼。
可心挨着田野坐着,心里像有只小兔子乱蹦,特别不踏实。
17
你又一无所获,你这么不辞辛苦地为吴启正奔忙究竟为了什么呢?就算他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夫人,可你这个夫人在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位置呢?他不是照样背着你找了别的女人吗?!……
想到这儿,你原本昂起来的头忽然低下了,你看到了地上的两只蚂蚁,一公一母摽在一起推着什么东西,你定睛细看,发现竟是一粒面包屑,蚂蚁也在过日子,更何况人了,只要是过日子,就要奔波不止,你由此发现自己原是个俗气之人,不过顶了一个作家的桂冠而已。
横过马路的时候,红灯亮了起来,你等绿灯时顺便买了一张报纸,看到了“省下乡扶贫干部名单”,你在名单中发现了祁有音,这个时候下乡扶贫是不是有意躲避自己?你心里疑惑起来,想想多年的同学交情,她却在关键时刻不帮你任何忙,倒是你因了她丈夫是省委副书记的背景,而不停地巴结她,为她效忠尽力,这显然很不公平,人与人是平等的,如果祁有音在吴启正的政治生涯中不帮他一把,你郝从容还有必要巴结她吗?巴结她干什么?你决定再到祁有音那里去一趟,关于吴启正的升迁,你要跟她摊牌,看她背后的周书记究竟给不给你郝从容这个面子,帮不帮你的忙?友谊应该建立在相互欣赏相互信任的基础上,朋友之间更应该是相互帮助的。
你决定马上去见祁有音,否则她到了乡下,你更找不到她了。
你站在一棵树下给祁有音打电话,手机通了,你听到祁有音的声音:“从容吧,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定定神,晃着手中的报纸说:“你的芳名都上了报纸头版了,连我这个老同学都感到自豪呢,深入农村参加社会主义新村建设,光荣啊!”
你听见祁有音在那边爽朗地笑道:“怎么,你也想跟我一道去光荣吗?”
“不不,我没有你这么高的精神境界,我只是看到消息祝福你,同时想邀你出来一块坐坐,下乡扶贫一年时间呢,这期间想见你就要到乡村去找了。”
“欢迎你去呀,这次我要到长水村,那里空气新鲜,你去那里呼吸新鲜空气吧,灵感会如泉喷涌的。”祁有音不急不慢地说。
你再也沉不住气了,你说:“有音,今天我是真想邀你出来坐坐,说说话。”
你感到祁有音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出来见你,你说了茶楼的名字,那曾经是你们三个老同学经常相聚的地方,可惜邢小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半个小时后,你先赶到了茶楼,刚坐下,祁有音就来了。
祁有音今天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风衣,棉布的,款式古朴,有点发旧,一看就已经穿了几年了。
她刚坐下,郝从容就把事先斟好的玫瑰红茶推给了她,祁有音喝着玫瑰红茶说:“今天你不打电话,我很可能走之前没时间见你了。”
郝从容淡然一笑说:“你心里没我呀,虽为老同学,可你在我心里和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是不一样的,这没办法,地位和身份不同啊。”
“得,又阴阳怪气了。最近跟老吴过得怎么样?”祁有音关心地问。
郝从容觉得为吴启正说话的时机到了,她心中一阵暗喜,但她却抑制了心中的暗喜,故意拖着长声说:“不怎么样,这段时间老吴天天跟我闹脾气,我一直弄不清他究竟为的什么,最近我弄清楚了,市委要换班子了,老吴这个年龄可上可下,上一步就是正职了,上不了这一步也就到政协人大去了,那是些没实权的单位,到了政协人大等于退到了二线。一个男人在事业的关口,能不急吗?那天老吴回来跟我说,老百姓眼下编了不少顺口溜,他顺嘴学了一句,什么‘党委说了算,政府算了说,人大算说了,政协说算了。’我听了,笑得肚子疼。有音,吴启正这次处在了人生命运的关隘,他能不能上一步,也事关我的前程命运,上次我带了一幅木青子的字画到你家,就是想求你通过周书记帮一下吴启正,可你不但字画没收,连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回来后吴启正就把我看透了,他觉得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利用的了,于是就不断地跟我乱发脾气。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呀。”
祁有音一下子明白郝从容邀她出来的真正目的了,她暗暗佩服她的见缝插针和机智聪敏,但她同时清楚,这类原则性的事情,她不可能妥协,周建业也不会答应她妥协。
祁有音不知这话一时该怎么说,她清楚郝从容当下的渴盼,如果她的话说得不妥当,很可能会引起郝从容的愤怒,那么友谊会在瞬间毁于一旦。于是,她端起杯子喝茶,她喝得很慢,几乎是在品,她想着放下杯子后要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放下杯子说:“玫瑰红茶口感满不错的。”
郝从容听出祁有音这话简直就是答非所问,这证明她把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当成耳旁风了。她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揣摸着祁有音的心思道:“茶再好喝,也是人点出来的,可见人与人之间的友谊要比好茶重要十倍呀。”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祁有音故意放低语气。
郝从容觉得再也不能这么闷下去了,她打量了祁有音一眼,试着说:“有音,你我是多年的老同学了,从我个人的角度说,我是没什么事情麻烦你的,就是我们老吴这件事,如果不是涉及到他的政治前程,我仍然不会麻烦你,要知道升官是男人的春药,他这一步上不去,真会一败涂地呢,人很可能也就垮下来了。”
未等郝从容说完,祁有音就接过了她的话,“可是从容,你应该知道如今提拔人并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要搞民主测评,要有政绩,还要会处人际关系……总之,一大堆事情,够你烦心的了。一言堂、偶像崇拜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以为周建业在省委说话就能够一锤定音、板上钉钉?你把他想得太神了,像吴启正这种级别的官员要经过省常委会,周建业只有一票否决权。这话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总是不相信。再说,他已经进京学习去了,昨天走的,这次学习时间长,一年呢。人走茶凉,你能指望他什么呀?!”祁有音一副责怪的语气。
郝从容的心就像浇了冷水一样一下子凉透了,祁有音以这样的方式拒绝了她,太高明了,真是太高明了。像是被人无端地打了一巴掌,无名火突然从她的头上冒了出来,她感到再也压不住了,此刻涌到心口的话就像洪水冲破闸门一样奔了出来,挡不住拦不住,她索性敞开了心扉,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她的两眼直视祁有音,抬高声音一字一顿说:“有音,我知道为吴启正跑官是不妥当的,也是有难处的,这事也不是你和周书记这种人所能为的。可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你,因为我相信你,你是我的老同学,再说吴启正这么多年干的工作也不差,没功劳还有苦劳吧。可你至今连一个肯字都没说过,这证明你根本不想帮我这个忙,可除此而外我还有什么需要你帮助呢?你为儿子的女朋友小早治病拉赞助,我前后跑了多少腿,几乎把腿都跑细了,利用我所有可能调动的关系为你的儿子服务,一下子募集了那么多的钱,我为了什么呀?不就为了将来能托你的关系帮吴启正一把吗?你既然这么原则,这么冷漠、这么无动于衷,我还求你做什么呢?我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郝从容猛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静静地坐着同时又面无表情的祁有音,一板一眼地继续说:“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从今天起,我再不会打扰你了,就算没有你这么一个老同学。”说着就喊服务小姐买单。
祁有音无奈地摇头,尴尬地坐在椅子上,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脸茫然地望着郝从容。郝从容的急风暴雨,让她猝不及防。
郝从容快步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祁有音在她的身后喊:“从容,你能不能听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你没回头,你听见了自己坚实的脚步声。你相信一切都结束了,过去了,天高云淡。但同时你也发现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失去友谊是很痛苦的,谁能在友谊粉碎的时候无动于衷?
……
18
祁有音到了乡下就一头扎进了长水村,如今的长水村跟从前也有所不同了,自从杨亮投资扩建了小学校,远近村庄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学校的规模一下子扩大起来,立刻就成了镇上的重点小学,一年后又成了县里的重点小学,县教育局长还亲自带人考察了两次,题写了“教书育人”等条幅,醒目地挂在墙上,偏巧这一年念虎教的学生全部考进了镇重点中学,念虎也成了长水村小有名气的人物,评上了优秀教师,紧跟着又当上了副校长兼教务处主任。这样,长水村的人气指数也就一路攀升起来。
长水村是个大的行政村,下辖十一个自然村,现在叫组,组长由村民海选产生,长水村村长谢正光刚刚三十出头,年轻有为,思维敏捷,他见到祁有音就热情地称呼大姐,祁有音说:“我现在是你的村民,我要喊你谢书记。”
谢正光一下子明白祁有音话里的意思了,急忙改口称“祁主任”。
祁有音说:“称呼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今后要平等相待,你不要把我当成省里来的大干部,我这次是专门来学习的,多年没来过农村了,看看如今的新村建设究竟是什么样的。”祁有音来之前,特意叮嘱省委机关扶贫办不要把周建业和她的关系透露出去,那样她就不好工作了。尽管长水村小学的副校长念虎对她的背景略知一二,但仍然不知道她的丈夫是省委副书记周建业。
谢书记说:“新村建设需要抓的项目很多,但长水村的目标是建成环保型的村庄,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建沼气池,我们正在论证农业项目,建生态农业园,生态养猪场,打长水村农副产品品牌。我们跟韩国的新村建设相比有差距,韩国当年搞新村建设时有大批的青壮劳力,可我们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到城里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小孩,如果我们新村建设搞好了,就会把青壮劳力吸引回村。我准备在长水村搞一百场农业科技讲座,培训村民的环保意识,让大家都知道长水村新村建设的目标,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小事做起,每个自然村都要建垃圾池,专门请人清扫道路,然后是修建生产路生活路,生产路是通向田里的路,用沙石铺,生活路是通向家门口的路,用水泥铺。这笔费用不用村民花一分钱,全部由村里和组里出。祁主任,我是农民的儿子,农民的事再小也是大事。现在长水村小学发展得不错,这与您当年的帮助是分不开的,镇里和县里总是不断地来人指导,小学校成为典型是好事,从孩子抓起,继而带动家庭,由家庭再扩大到全村。年底我们准备评五好家庭,主要评好媳妇好女婿,尊老爱幼,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呀。”
谢正光边说边把长水村的自然情况跟祁有音作了介绍。
祁有音听后说:“我是妇联系统下来的干部,我就跟你们村里的妇女主任一道跑一跑吧,一方面了解一下当今留守家园的农村妇女生产生活情况,一方面作一些调研,以后妇联工作究竟怎么做,着重点在哪里,能有一个来自第一线的调研参考。”
谢正光听罢,立刻拿起了电话,他对着话筒说:“李如兰,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儿,谢正光的办公室里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梳短发,穿一件格子的短上衣,半高跟皮鞋,脸上有淡淡的雀斑,皮肤较黑,进了门,就高声问:“谢书记找我有事?”
谢正光指了指祁有音:“省委来咱村里扶贫的祁主任,那天开欢迎会的时候大家都认识了吧?祁主任在咱村扶贫期间,主要想做妇女工作,有了祁主任,长水村的妇女工作会如虎添翼呀。”又对祁有音说:“长水村的妇女主任李如兰,以后让她给你当腿吧,当了十几年妇女主任了,村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她都清楚。”
“对,我都知道哪棵树长了斑,哪棵草害了相思病,哪座山已经怀孕了,更不用说长水村哪家妇女的情况了。祁主任,你在长水村期间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鞍前马后我跑得欢呢。”李如兰说着爽朗地笑起来。
祁有音看着她想,活脱脱的一个农村妇女干部,泼辣能干,见人三分熟,说话声音如重金属落地,却又不失女人的梳妆打扮,这样的基层女干部是很容易开展工作的。
“但愿我能跟你一道工作,而不是给你添乱。”祁有音谦虚说,跟基层干部相比,她觉得自己没有他们厚实。
李如兰立刻纠正祁有音的话说:“你这话说得过于谦虚了,省里来的大干部,是到农村指导工作的,我们要向你学习,不断给脑子充电,否则我们会说不过农民。如今的农民不像以前了,不好管,素质都很高,天天看电视听广播,干部如果不经常看书看报,就会被他们绕了。去年我们这里修路,占了村里人的地,村里人跟修路的人论理,要求提高土地赔偿金,在我们听来那些条件都是无理取闹,可最后村里人居然赢了,修路的人跟村民说你们赢了,村民立刻跳起来说什么你们我们的,连胡锦涛和布什还握手呢,我们不归共产党领导吗?你看看,这话说得多噎人。祁主任,你如果真在这里呆一年的时间,会发现很多新鲜事物,我经常想要是我们这里能来个作家多好,把我们村里的事情好好写一写,准能轰动全国。过去经常有作家到农村深入生活,现在好像再也没有作家到农村来了,我们农村的事也就没人写了,写出来也不真实,农民都不爱看。……”
李如兰嘴巴不停地说着,她最后的话却让祁有音走神了,她想起了郝从容,想起了临行前她们的不欢而散,郝从容就是一个作家,而且写了不少的书,每次新书出版都要送给祁有音,祁有音看过她两本书,大多写城市高楼酒吧男欢女爱的无病呻吟,有一本书她都没有读完,感觉离生活太远,离普通百姓太远,有次郝从容还跟她抱怨书的市场不好,作家的很多书滞销,写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能不滞销吗?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作家都不去表现,老百姓怎么可能喜欢看跟自己的生活无关的书呢?祁有音想来想去,总感觉郝从容的世界观有问题,按现在的话说也就是精神境界有问题,凡事都想走捷径,而任何一项事业的成功都是靠的踏实肯干,所谓上天不负有心人。过段时间她真要邀请郝从容到长水村看看,采采风,说不定会写出一部大作品呢。
李如兰发现祁有音走神了,似在思索什么。她立刻收住话问:“祁主任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祁有音笑着说:“我已经跟着你的思路走了,半天不出声,是在琢磨你的话呢。”
谢正光在一旁介绍说:“李如兰主任有个特点,话多,对妇女干部来说这也算是一个长处,我跟她谈工作的时候,经常是话都让她说了,最后我点个头就行了。”
“我可不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啊,我话说得多,事也干得多。”李如兰为自己争辩。
谢正光接过话说:“这次给你的任务很重要,一定陪好和主任。”
“我早就心领神会了,还用书记左一次右一次地强调吗?”李如兰梗了梗脖子。
祁有音认真地说:“我这次下乡扶贫,真是想从心里帮助长水村,如果给村里添了麻烦,那就适得其反了。”
谢正光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错了,急忙改口道:“祁主任来了,长水村各方面都会有新起色,我只怕李如兰主任把哪方面漏掉,有时候她是个马大哈。”
“没关系,我真漏掉了什么,有你这心细如发的书记补充呀。”李如兰风趣地说。接着又问:“祁主任吃住在哪里?”
谢正光说:“本来想安排到镇上的一家旅馆,但祁主任不肯让村里花这个钱,只好安排她在村部件,腾出了一间房,吃也在村部食堂。晚上村部有保安,倒也安全。”
李如兰感慨说:“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一个省里干部如此深入到农村呢,祁主任是第一个呀,真是能吃苦啊。这样吧,我把手机号码告诉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村干部的手机号码簿我已经提供给祁主任了,祁主任有什么事可以找村里的任何一位干部。”谢正光正儿八经地说。
祁有音也认真起来,“你们千万别拿我当外人看待,我跟你们是一样的,不久我就会熟悉这里的一切了。”
祁有音说罢,就告别村部跟李如兰下到组里去了,走在乡间的路上,她感到风很舒爽,空气很新鲜,到处飘荡着一股草香。她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大自然的天然赐赠。好哇,真好哇。她在心里说。
李如兰发现了祁有音的好奇,便趁机说:“乡下就是空气新鲜,没有污染。在乡村住惯了,到了城里一点都不习惯,城里太吵,空气质量也差。”
祁有音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下说:“乡村的确充满了诗意,就连人的名字都诗意盎然,李如兰三个字的后两个字一定来自一首诗吧,‘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没错,这名字是我父亲给起的,我父亲高中毕业,曾经在我们村当过副村长,喜欢文艺,能歌善舞,吹拉弹唱样样行,是我们村里的文艺骨干,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诗中得来的,我叫李如兰,我弟弟叫李胜火。等有时间,可以找我父亲聊聊,关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他挺有想法呢。”
“好啊,到时候请李主任引荐一下。”祁有音颇有兴致地说。
“不用引荐,您是省里来的干部,能跟我父亲谈谈话,他会自豪得发狂呢。”李如兰说。
说着,她们走上了奔往一组的路,一组是圩区,在长水村属最困难的组,年年淹水,组民早就想搬出圩区,但村里一下子要集中安排七十多户人家,土地很成问题。李如兰介绍说:“一组留在家里的人几乎全是妇女,青壮劳力都到城里打工去了。”
“这些妇女在家里干什么?”祁有音问。
“做些家务吧,带孩子、服侍老人、种地。但这里的土地十年九荒,看着青苗长势喜人,梅雨季节一到,几场大雨就淹了,组民虽然有地却拿钱买粮食吃。”李如兰边走边跟祁有音细说情况。
祁有音认真听着,心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自然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