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可心从楼上跑下来,看了一眼妈妈,就把头低下了,她觉得眼泪涌满了眼眶,她必须把眼泪咽回去,不能让妈妈看见。数日不见,妈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憔悴的脸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皱纹,而以前的妈妈是多么光彩照人,生活真是太容易跟人开玩笑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不过如此吧。
可心怕妈妈看出她内心的伤感和眼睛里的泪水,便不住地咳嗽,佯装是咳嗽的振动引出了泪水,这下更加深了妈妈的慌乱,邢小美不住地用手拍打女儿的后背,不一会儿,可心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她停住了咳嗽,擦着眼角的泪水说:“一根毛毛从鼻孔钻到嗓眼里了。好了,它顺着嗓眼跑下去了。”
邢小美长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得病了呢。”
可心两手扶住妈妈的肩膀说:“妈妈最近好吧?”
邢小美眼神立刻黯淡下来,可她内心又不想让女儿分享她的痛苦,只好说:“你爸的事情已经定性了,扔下我们娘两个还得好好活着,这几天你外婆的病也稳定一些了,我就赶快跑来看看你,你怎么样?有精神压力吗?”
“我有什么精神压力呀,父母的事情与我何干?爸爸他坐牢,是他自己的造化,我又没贪污。”
可心虽然这样说,内心的压力自己是知晓的,前几天本市晚报披露了爸爸许鹏展被判十年徒刑的内幕,包括外婆在法庭上对爸爸大打出手的消息,她全部在晚报上看到了,她的同学也看到了,幸而班里的多数同学不知道许鹏展就是她的爸爸,他们只知道许可心的爸爸是个当官的,却不晓得如今已变成了阶下囚。倒是有一个叫田野的男生,平时跟可心关系不错,他爸爸是市民政部门的干部,两人偶尔会在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他把家里的情况告诉过可心,可心也就把父母的情况告诉了他。晚报出来的当天,他特意请可心看了场电影,还送了她两本时尚流行小说,一本是《爱经》,另一本是《钢琴恋人》,可心知道这是田野对她的安慰,便忍不住把父亲的事情告诉了他。
田野不在乎地说:“人生漫长,谁能不犯错误呀?再说,大人们的事情跟我们也没什么相干,也不是我们让他们犯错误的。你老爸的事情我在晚报上看到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振作精神坚持住,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朋友。”
那天晚上,皓月当空,可心与田野看完电影回来,一直在甬路上散步,分手的时候,田野看看四周无人,还出其不意地吻了可心,可心受过他的吻,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感动的爱意,她觉得田野是个不世俗的男孩,但她嘴上仍是嗔怪说:“你坏,乘人之危。”
田野索性用力搂住她说:“我怎么可能乘人之危呢,你本来也没有什么危,这个双休日我就带你去见我父母,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把你的家底也摊出来,看他们怎么说?”
可心一下子就哭了,她忘情地扑在田野的怀里说:“田野,就凭你的不世俗,我一定嫁给你。”
因为田野的爱,可心内心的痛苦淡化了许多,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这种爱意占满了。
……
本来这个双休日可心要跟田野到他家去的,可母亲突然来了,她心里掂量着是否把这事告诉母亲,后天就是双休日了。
邢小美用手撩着可心额前的头发说:“这几天,妈妈心里特别牵挂你,你好好的,妈心里也就踏实了。女儿是妈的心头肉,母女连心呢。走,妈妈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可心随着妈妈的脚步往校门外走,校门口有各式各样的小饭店,西餐中餐一应俱全,可心喜欢吃西餐,但这又不符合妈妈的口味,妈妈对中餐情有独钟,色香味经常是妈妈嘴上的谈资,当然这也跟外婆有关,外婆是中餐通,年轻时遍尝天下的美味,妈妈和可心至今难以企及。其实,吃对可心并不要紧,她也不喜欢大鱼大肉,减肥苗条时刻提醒她节食,今天跟母亲说说话倒是第一位的,于是她就跟妈妈说:“我们能不能到茶楼坐一坐呀,那里有简餐,挺可口的。”
“好哇,你说到哪里妈妈就带你到哪里。”邢小美随着女儿可心进了校门口一家茶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环境优雅,古典音乐不时在耳边萦绕,室内摆放着绿色植物、书刊杂志,人坐下来就有一种心静的感觉。
可心点了柠檬果茶,她跟妈妈说:“现在流行喝果茶,美容。”
邢小美笑笑说:“生活是最好的美容品,生活顺了,人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怎么都漂亮,生活不顺,人就像枯枝败叶一样,怎么都碍眼。”
“妈,你心情不好,我知道。可爸爸的事情已经定性了,就像天上飘来了乌云一样,随它打什么雷下什么雨吧,我们找个地方躲着就是了,不能因为他就终止了我们的生活吧?”可心劝着母亲。
服务小姐及时将果茶端上来了,并斟在杯子里。
邢小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太甜了,以后还是不要喝果茶。”
可心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现在妈妈的心苦,所以就要喝点甜的。”
邢小美一下子笑起来,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真是不假,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看着可心无烦恼的样子,她的心里是高兴的,说到底父母挣钱是为了下一代活得更好,这是中国人世代的传统,可惜很好的家业被许鹏展阶光了,想到丈夫,她的凡心又生出了嗔恨。
“本来咱家好好的,妈也准备过两年送你出国,可你爸爸不争气,把个好好的家败光了,要是他跟个好女人也罢了,为一个乡下丫头,妈妈心里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呀,我本打算跟他离婚的,可你外婆不让,她说咱家人不能干落井下石的事情。”邢小美旧话重提,又伤感起来了。
可心将桌上的纸巾递给妈妈说:“我爸爸是做了对不住您的事情,可我是你们的孩子,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液,您如果现在跟他离婚,就等于置他于死地了,妈妈千万不能这么做。”
邢小美用纸巾擦着眼泪说:“你知道吗?他一出事,受殃及最重的就是你了,出国梦破碎了不说,你马上要谈婚论嫁了,眼下正是恋爱的年龄,女孩子跟男孩子不同,女孩子有黄金期,过了这个期限就不好办了。你说这么世俗的社会,谁肯与一个阶下囚做亲家?那不是端起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吗?”
到了这会儿,可心觉得必须把田野的事情告诉妈妈了,不管以后他们之间的发展如何,起码现在可以让妈妈宽心。
可心立刻说:“妈妈,我个人的事情您不必操心,人虽然都吃五谷杂粮,但并不是人人都世俗,在我爸爸的事情被媒体披露的这几天,班里已经有一个男生向我正式求爱了。他叫田野,家境很好,也是干部家庭,父亲在民政部门工作,他有个姐姐,听说他的姐夫在检察院,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我爸爸的忙呢。他已经约我这个双休日到他的家里玩了。……”
“真的?……”邢小美喜出望外,女儿一番话带给了她非同寻常的惊喜,她心里最牵挂的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了,现在有了眉目,真是菩萨保佑啊,看来跟母亲去庙里烧香还是烧对了。
邢小美欣喜地问:“要不要我陪你去呀?”
可心笑说:“人家只是带我去他家玩玩,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这个时候您出面不太合适。”
邢小美觉得可心说得也对,便进一步叮嘱道:“恋爱要长心眼,特别是这个时候,不能让田野牵着你的鼻子走,主动权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人家就会看不起我们了。”
可心知道妈妈这话的意思,机灵地回答:“妈妈就是不相信田野,也应该相信我,我是妈妈教育出来的女孩,妈妈是什么人啊,大学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啊!”
可心一席话,一下子把邢小美逗笑了,她掏出钱包,给了女儿两张百元钞票:“到田野家去,别空手,买点礼物带上。也别多说话,听他们家人说什么,言多语失。”
可心知道妈妈当下经济紧张,说什么也不肯要这两百元钱,两人你推过来我推过去,惹得周围的人不时用眼瞟他们。
邢小美有点生气了,翻着白眼说:“钱又不是给你零花的,头一次去男朋友家总该讲究点礼节吧,否则人家会说你少教育。”
可心拗不过妈妈,只好接过钱,并郑重地谢了妈妈。
邢小美这才有了食欲,喊服务小姐要了两份简餐,一份日式牛排饭,一份菌菇蒸饭,两人畅快地吃了起来。
邢小美边吃边叮嘱可心到了田野家应该注意什么。
可心不耐烦地说:“行了,妈妈,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耳朵都被你磨出茧子来了。”
邢小美不厌其烦地说:“我就是在你外婆的唠叨中长大的,没有你外婆的唠叨,今生不知要栽多少跟头,吃多少亏呢。……”
可心低头吃饭,妈妈再说什么她都不开口了。
14
郑大可又邀郝从容吃饭,他感觉那天晚上的饭郝从容没有吃好,便寻了个机会又找补了一顿。对郝从容,他可不敢怠慢。
郝从容欣然前往。
与企业家们吃饭是愉快的,吃饭也是谈话的机会,天南地北、纵贯古今、海阔天空、无所不包,如今的企业家都是能把事态谈个一二三的人,郝从容听他们谈话等于是深入生活搜集素材,她已经多年没跟企业家们在一起吃饭了,当记者时这样的饭局几乎天天有,她也能目睹每个企业家的各色形态,当年有一位企业家让郝从容邀几家报纸的记者,他想为自己企业的产品作一次大规模的宣传。郝从容受人之托,将本城所有大报的记者都请来了,大约七八个人,正好围一桌。其实记者们大多不愿意聚在一起吃饭,他们只对受雇的红包感兴趣,我给你企业产品发消息,你给多少钱,这叫场子费。企业家也闻知了记者们拿红包的癖好,去酒店之前故意带了两捆现钞,并当着郝从容的面炫耀了一句古诗:“世道难行钱做马,愁程宜破酒为兵。”郝从容微笑不语,心说你除了钱还有什么?!到了酒店,记者们刚围桌坐下,企业家就把两捆现钞摆在了桌上,这动作告诉记者,老子是给你们送钱来了,你有文,我有钱,你的文要变成老子的钱。偏偏来的几位记者都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儿,刚入社会根浅叶薄,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寻钱,记者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刷地盯到了那两摞钱上。企业家这时让郝从容给记者们分钱(发红包),他事先已跟郝从容沟通过了,每人只给两百,当记者拿到钱脸上出现“不过尔尔”的表情时,企业家表态说:“这叫开篇费,是小钱,大伙儿先拿着,等文章见了报,再到我这里领稿费吧。”记者们的脸上立刻涌出了祈盼的表情。不久,有关这家企业产品的文章在本市各报一哄而上,可记者们再也没拿到稿费。郝从容为此还跟那位企业家吵翻了,企业家拎着报纸说:“你看这篇报道,只有五百字,我给两百块钱不少了。”郝从容严肃着面孔说:“如果你不给稿费,就不要瞎许诺。”企业家说:“我不许诺,可能连五百字都发不出来。”郝从容那时年轻,嘴上骂了句“骗子”,就当着企业家的面把他的名片撕了,现在她突然想起当年为记者时的一幕,可那个企业家叫什么名字她早就忘记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郝从容如今已不当记者了,到了市作家协会,真正想写书写文学作品,她的心沉下来了,几乎再没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她听企业家们说着话,感到如今的企业家绝非昔比,大多是有文凭的一代人,他们谈的更多的是法律条款,经营模式,专利项目,出国见闻等等,荦话笑话谈得少了,忧患意识倒是多起来,这让郝从容感到中国年富力强的企业家比从前整个提高了一个档次。
一位戴眼镜的企业家说:“最近看了一篇报道,广东一家玩具厂因为用的材料不环保,被美国退货回来了,还罚了这家企业五千美元,老板一着急,自杀了,自杀前还给厂里的员工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据说这个老板是香港人,一辈子没结婚,只有一个老母亲,他在内地办的这个企业本来很火,后来他的一个朋友要求供给他材料,结果材料里掺杂着有害物质,老美的孩子用过受了毒,就把这家企业罚死了,WTO,够狠啊!”
“商品社会发展到最后,诚信是唯一的尺度。现在企业赚钱都是微利,但只要产品过硬,创出品牌,企业真正打开了国际国内市场,才会赚大钱。”郑大可说。
穿灰色西装的企业家接过郑大可的话说:“老郑你当下是走鸿运了,官商勾结,企业背后有个大背景支撑着,过关斩将好多了。”
郑大可打断他的话,“你过誉了,同时也把行政官员的权力看得过重了,我这里的确来过不少大牌子的官员,省部级的都有,名义上是考察,实际只是来看看,最多提点建议,企业如果想占领市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闷头苦干,在实践中摸索,在摸索中实践。未生产环保材料之前,我们企业曾经是省市的明星企业,省委市委都有领导来我们这里蹲点,三天两头红旗飘锣鼓敲,后来企业产品出问题了,市场运转不灵了,一下子都做了鸟兽散了,如果不是我的一位朋友相助,给了一笔资金让我立刻转产,我现在恐怕连喝西北风都喝不上呢。还是要感谢WTO,它使我们的企业产品在国际上有一个衡量的尺度,我们企业的一切都照这个尺度进行。”
“政府本来也不应该站在前台,市场运作是有其规律的,它不可能为某位官员的意志所转移。商场一向是无硝烟的战场,失败了会痛在心中,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就会变得势利了,好了都来众星捧月,坏了又都像躲臭屁一样躲你。所以什么官员呀以及那些像紧箍咒一样的部门啊,平时你也不用理睬他们,到了求他们办事的时候,狠砸一笔钱完事。”一位剃光头的企业家说,言语落地,又抖抖腕上的菩提珠说:“就当是给菩萨烧香了,是香火钱。”
另一位大鼻子的中年男士说:“如今官员也都谨慎了,不像从前敢拿钱了,现在他们要钱要的都很文雅,收一张字画、一个古玩,拿到市场拍卖,比拿钱还赚。所以书画家们在领导眼里永远吃香,特别是那些走红的书画家,听说木青子的字画如今都卖到每平方尺八万元了,如果弄个五平方尺的字画,企业多难的手续都能办下来,问题是字画在市场上还不断涨价呢。”
……郝从容听到这里,心里暗喜了一下,她手里就有一张木青子的画,看样子这东西还真被社会认可,关键时刻就是能派上用场。可祁有音那里她居然走不通,硬是把木青子的字画给推出来了,如果有哪个企业家能找到比周建业更高级别的官员,为吴启正的升迁说上话,她情愿把木青子的字画托付给他转送。当然,这要关系特别铁,在我们国家办事就是要靠关系,关系铁了,物质再铺垫上去,事情也就办得八九不离十了。
郝从容正想着,一位穿唐装的男性说话了,他显得年龄偏大,因为事先郝从容不让郑大可介绍自己的身份,一桌人也就不知面前坐着的这位女性是何许人也,反正都是郑大可约来的人,档次上都不会太差。男性问郝从容:“这位女士是做什么工作的?”
郝从容一愣,顺嘴说:“教师,中学教师。”
“如今教师活得累,压力太大,听说学校经常有累死的老师。如果是大学教师就快活了,一周上不了两节课,待遇还特别高。中学教师要人命啊,分数是学生的命根子,学校各项考核都跟升学挂钩,我老婆从前就是教师,后来我下海赚了点钱,坚决不让她干了,有本事我养着她。”
“再说如今的学生也成问题呀,你看哪个老师敢管学生,管急了要被学生打,学生呢,也只问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至于尊老爱幼等等的德育问题,都跟学校不贴谱,回到家他是老子,老子是奴才,这样的学读它还有什么用啊,不如打份工算了。”又有人接话说。
话题越扯越远了,郝从容直觉这个郑大可她是指望不上了,她本来也不应该对他有什么指望,一个当年靠拉赞助写企业报告文学认识的老板,他怎么可能对吴启正的升迁帮上什么忙呢。作为官场夫人,她真是被丈夫无望的前程急糊涂了。郝从容想提前撤退,便悄悄跟郑大可说家里有事,郑大可点点头,郝从容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溜出酒店。
她在马路边站了一会儿,感到今天来见郑大可甚为荒唐,他能帮助自己什么呢?可吴启正的事情她又能找谁呢?过去,她曾经听邢小美说过,某某的官职是他夫人给要来的,夫人关系多,找到官场的现管当然更好,找不到现管就找企业家,企业家把现管请到娱乐场所,喝过玩过吃过,再送张卡,现管回去就把所托之事办了。邢小美说这话,一定是有事实根据的,郝从容也深知官场用人的不正之风,可吴启正当副书记的年头,并没有以权谋私过,吴启正好像对敛财也不感兴趣,所以逢上他自己要往上去的时候,打通一切关系就要靠郝从容了,想想真是惭愧。
要是许鹏展不出事情多好,他在下边好歹会帮上自己一点忙,何况他那个官还是吴启正给谋的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但这不争气的东西偏偏出事了。眼下郝从容还能找谁呢?
15
下乡扶贫的事情定下来了,下周一就出发,临行之前,祁有音忽然发现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周建业,在她离家的这一年中,谁来照顾他的生活呢?本来,祁有音早就想请个保姆的,两人工作都忙,下班回来再烧饭会筋疲力尽。可周建业觉得雇保姆太摆谱了,周祁晚儿上了大学后,家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人,中午又经常吃食堂,他们在办公室呆的时间比在家里要长,雇保姆没必要。
从前晚饭大多是祁有音烧,周建业偶尔会煮一次面条,口感自然不如祁有音烧得好,可祁有音走后,谁为周建业做晚饭?周建业偏是个不喜欢在外边应酬的人,晚上下班大多回家吃饭。
祁有音收拾着行囊说:“别的我倒不担心,就怕你晚饭吃不好。时间久了,对身体无益。”
“这你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周建业帮祁有音往皮箱里塞着书,祁有音这回带的书不少,有哲学有历史还有文学,周建业说:“乡下没有城里热闹,带了这些书你就不会寂寞了。”
祁有音笑笑:“我主要想去乡下充充电,一方面去生产实践,一方面闲时多读读书,远离尘嚣,一定其乐无穷呀。老周,很感谢你这次支持我下去,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恐怕会一直待在城市里,舒舒服服地坐办公室,用老百姓的话说一杯茶、一张报。只是我一走就是一年,谁来照顾你的生活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像是几岁的小孩子,时刻要家人的呵护关照。这回你就放心走吧,看我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就算给我一次实践的机会。有音,我说你真是操心的命,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倒是应该我来牵挂你,照顾你。”周建业将书摞好,盖上皮箱说。
“怕你吃不好晚饭。再说我这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在家里你和晚儿总摆在第一位,在单位我又把别人摆在第一位。”祁有音诚心地说。
“就是没把你自己摆到合适的位置,以我看你才是这个家的中心呢。你不是常说早晨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吗?你到乡下,生活条件艰苦,千万注意饮食,早餐和午餐都要吃好一些,晚饭就不用讲究什么质量了,小心发胖。有音,你放心,我会保重的,为了咱一家人我也会保重自己。”周建业说着,手机响了,是办公室秘书的电话。
秘书说:“周书记,本来不想打搅您,等明天上班时间再说,但刚刚接到的这个通知好像很急,各省选派副省级以上的领导集中到北京学习一年,咱们省要您去,明天下午就要动身,后天早晨九点开学典礼。”
“哦,我知道了。”周建业关了手机,转身对祁有音说:“这回你真不用牵挂什么了,秘书来电话了,上边要我去北京学习一年,集体生活,还用你牵挂吗?”
祁有音长舒了一口气,对干部来说去北京学习是好事情,一是提高思想深度,二是能结识五湖四海的同仁,对自己的业务水平、领导素质都是一种提高。周建业在这个时候能进京学习,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她扶贫下乡也就免去了一份牵挂。祁有音逗趣说:“好啊,还是你福气大,往大都市走,灯红酒绿,荣华富贵呀!”
周建业也打趣道:“我想跟你一道去乡村扶贫,可组织上不同意,农村眼下才是好地方,绿色环保,空气清新,修身养性啊。”
祁有音忍不住笑了,说:“按我们各自的调侃,好像我们这次都是找了一个目标享受去了。你说,我们真的会去享受吗?”
周建业这会儿收敛了笑容说:“有音,这次你下乡扶贫和我进京学习,都是一次十分难得的学习机会,我们毕竟人到中年,这样的学习机会不可能总是给予你我,要特别珍惜这次机会。我们都不是享受型的人,如果讲享受,我们就不会选择这样的职业,公务员永远是国家公仆,拿的是百姓俸禄,要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情。当然,有些行政官员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应该拥有的职责,一旦权力在握,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大搞权钱交易,丧失了一个行政官员的品格,自然有纪律和法律在恭候着他们。”见祁有音认真看着自己,周建业又说:“城市的灯红酒绿对我来说只是交通指示灯,红灯停绿灯行,为了一家人的安宁请遵守交通规则,至于荣华富贵,我们只看中自己的行为给百姓带来了多少利益,我们心灵的富贵才是真正的富贵。有音,你说呢?……”
祁有音语调平静地说:“好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呢?我只想这次到了长水村,重点要做一些妇女工作,我是妇联系统的干部,代表妇联去扶贫。最近一些媒体报道了很多留守家园的妇女的事情,个别情况相当糟糕,妇女是半边天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但妇女真正从思想意识上认识自己是半边天,还需要一个实践和认知的过程。其实,在社会主义新村建设中妇女是很重要的元素,不论在家庭中还是在生产中,如果妇女把自身的主观能动性调动起来,其热量能量都不可低估。”
“好哇好哇,听你这番话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工作思路了,但愿我家里这位妇女同志到了乡村能像一颗小太阳一样闪闪放光。”周建业鼓励着祁有音。
说话之间,两人将祁有音下乡带去的东西都整理好了,现在祁有音要为周建业收拾东西。
周建业的衣服不多,春秋只有两套西装,一套深灰色,一套深蓝色,都是祁有音给买的,当时她想给周建业买一套颜色浅些的西装,可周建业不想穿衣太乍眼,他的西装也只有在开会和外事活动的时候穿,平时他喜欢穿夹克,休闲宽松。冬天除了毛衣就是羽绒服,夏天的衬衫多是棉质的,长短袖都有,白色居多,周建业的穿着与他的做人一样低调而不张扬。
最后就是睡衣了,周建业有两套睡衣,宽松肥大,棉布的,带暗格,周建业在家里喜欢穿睡衣,祁有音发现其中一件睡衣的袖口已磨破了,她想给周建业买一套新睡衣带上。
祁有音说:“该带的衣服都收拾好了,只是睡衣太旧了,买套新的带上吧。”
周建业接过祁有音手里的睡衣,上下打量了一眼说:“这不挺好的吗?没必要买新的,就带它吧。”
祁有音说:“看男人有没有生活质量,要看他的睡衣。你穿着这么旧的睡衣,一旦让同仁们看到了,人家会不会笑你的夫人不关心你呀?”
周建业笑了说:“你以为我去当模特吗?旧睡衣穿着舒服,我喜欢就行了,管别人的目光干什么,要是我连穿衣服都顾及别人的评价,那还是我周建业吗?”
祁有音想想周建业说的话也对,只好默认道:“那就依你吧。”
这时,周建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本来我想在你下乡之前去你家里看看老父亲的,我突然要去北京学习,来不及去了,你下周去长水村之前最好回家看看,老爸上回要的进口药我已经托人买好了,在我的办公室里,回头让秘书带给你。老爸这一辈子南征北战,不容易呀。”
想到患癌症住院的父亲,祁有音的心情沉重起来。本来,周建业和祁有音都想把老爸接到省城住院,可老爸说来省城住院会给女儿女婿带来很多麻烦,于是就在当地的医院里住下了,周建业不时为老爸购买一些市面上难见到的药品,作为一个女婿,也算尽到了责任。
祁有音说:“走之前我一定回去看望老爸一下,我扶贫的长水村离他那里比这里近多了,如果我有空闲,会经常回去看看。”
周建业说:“别忘了把我买的药带上。长水村虽然离老爸那里近些,可你忙起工作来,会没时间回去看他们的,你的脾气我了解。”
祁有音笑笑,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