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这回的胆都吓破了,那马竟会好端端的惊着了!”牡丹一边给苏清蕙擦着才洗浴过的头发,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张家公子那边怎么样了?”苏清蕙喝了一碗姜汤,又泡了一个热水澡,划伤的地方都已经上了药,感觉身上轻松多了,想起张士钊后背渗出来的血迹,皱眉问道。
“小姐不用担心,夫人让林妈妈过去看顾了,张家少爷身边还有小厮跟着,想来自是照顾好的!”绿意收着小姐换下的又湿又脏乱,还带着几星血迹的衣裳,眼里不由噙了泪。
苏清蕙怔怔地倚在床上,老天真是爱开玩笑,越怕牵扯,还越得牵扯。她现在不用想,也知道,不过两天,仓佑城里又会传遍东城张家大公子冒死救了知府家的女儿,苏清蕙说不出“不如不救”这类负气的话,即使重来一世,她还是怕死的,她还是想好好地过日子的。
她心里也感激张士钊冒死救了她!
只是,上辈子的恩怨情仇她不想再去理了,她不喜欢张士钊,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苏侯氏将苏清蕙安顿在了离渡口最近的驿站,她是想让苏清蕙回去修养,自个先去江陵的,可是苏清蕙又怎么放心娘亲一人上路,再说,她也不想留在仓佑城里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苏侯氏没法,只好依了女儿,好在水路也不颠簸,等下午雨停了,苏清蕙便又跟在苏侯氏后头准备上船。
看到张家小厮扶着张士钊过来的时候,苏清蕙眼眸闪了闪,屈膝谢道:“多谢公子仗义施救!待从外祖家回来,必跟随爹爹亲自往府上道谢!”
“不,我并不求你谢我,你该知我的,心意!”张士钊看着那半垂的脖颈,晶莹如玉的饱满的额头,急道。
苏清蕙直起身,抬眼看向重新梳洗,束了冠,又换了一身衣袍的张士钊,淡淡笑道:“张公子即舍身相救,清蕙也不愿含糊其辞。”
微顿了片刻,道:“说句心里话,清蕙非常感激张公子肯舍命相救,可以说今日没有公子,我苏清蕙也必将葬身水阳江,可是,我与公子在姻缘上并没有缘分,还望张公子能够明白!”
对着张士钊微微有些起皱的眉,苏清蕙却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坦荡,我感激你,感激你上辈子让我大半生衣食无虞,感激你在世时一直庇佑我的家人,感激你生前便将我托付给程修照顾。
可是,我并不愿意勉强我的心意,苏清蕙自问上辈子是想和张士钊好好处的,只是,世事弄人。
一旁的绿意忍不住看向了自家小姐,小姐竟然拒绝了!昨日小姐一身衣裳又是湿透又是刮破,这……
张士钊心中一急,上前一步问道:“苏家小姐可是对士钊有误解?”
苏清蕙果断地摇头:“不,并无什么误解!”因为,并不曾了解。
“那,是苏家小姐,已有意中人!”他问的犹疑,眸中却如看透了苏清蕙一般,一双桃花眼竟又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苏清蕙一窒,不是因了张士钊的猜测,而是他这副“你不用否认,就是如此!”的模样,前辈子,他就总是这般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一般,不曾问她一句,更无从说听她的解释了。
苏清蕙忽地笑了出来,“正如公子所言,清蕙心中确实已有意中人!”她的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在说:“公子猜对了,清蕙确实喜欢喝茶”一般!
所以,不是流言蜚语的问题,也不是遇到早晚的问题,她最不耐别人这般自以为是、事事揣度,她和张士钊一直都是两种人!
苏清蕙应的爽脆,张士钊一时哑口,她怎么敢这般言之凿凿地承认!
已经上船的苏侯氏见蕙儿和张家公子在一处聊了许久,渡口已有几人朝他俩看过去,怕再引起什么不好的流言,忙让林妈妈去把蕙儿喊过来。
苏清蕙微微福礼,二人就此拜别!
上午一阵急雨,江水涨了些许,两岸的柳树青翠欲滴,映在江水中,别有一番雨后的清醒亮目,张士钊看着越来越远的船帆,心中一阵抽痛,即使他愿意舍了性命去护她,她依然看不见他的心吗?
张家小厮看着少爷的衣袍又渗出血迹,哭道:“少爷,快回去吧,您这要再不好好上药,可了不得了!”
张士钊恍若未闻,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正如公子所言,清蕙心中确实已有意中人!”张士钊觉得胸口闷得慌,接着便一阵眩晕。
张士钊病体又侵了风寒,一直在家烧了半个多月,每日里浑浑噩噩的,口中一直念叨着“意中人”、“清蕙”,张刘氏急的心里暗恨苏家女儿狐媚,勾了儿子的魂,又记恨阮家姑娘毁了张家和苏家的和气!一时,张家里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这些,此时荡漾在江中的苏清蕙并不知情,她随着娘亲坐了一日船以后,又坐了半日的马车,等到了江陵,侯家管家已经在城门处等了一日了,这边接了苏侯氏一行,那边就派了仆人回去禀告老太太。
江陵侯家也是本地的一个书香世家,但是出仕的子弟并不多,多是在江陵书院担任夫子,或是在外游历著书。相比落魄之前的李家,还是差了许多的。
苏侯氏是候老太太的幼女,自幼娇宠,苏侯氏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侯家家风清正,并无妾侍通房庶子,除了苏侯氏的三哥,从候老太爷到幼孙,侯家男子都一心扑在书堆里,是以,妯娌之间也颇为和气。
侯府造的颇小巧精致,苏清蕙上一世及笄后也来过一回,那时因着婚事,心情抑郁,对着外祖母舅舅表姐妹等人,都无心应酬,因此,也只记得大舅家有两个表哥,二舅家有一个表姊、一个表弟,三舅家是一对龙凤胎。
一行人过了二门,再过了三道垂花门,才看了候老太太的院子,院门处有一个男孩子探头探脑的,颈上戴着一串璎珞,上头缀着一枚古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头带路的仆妇介绍道:“这是二老爷家的玮少爷!”
苏清蕙对着虎头虎脑的小表弟招招手,那小子“哼”了一声,闪进屋里了。
仆妇怕苏清蕙尴尬,笑道:“玮少爷一向养在老太爷身边,爱闹脾气,表小姐和他处个两天就好了!”
苏清蕙笑笑不语,不甚在意。
上了台阶,守门的丫鬟一早便撩起了帘子,几个舅母都在外头等着,见到苏侯氏和苏清蕙,热络地拉了手,往里头去。
候老太太卧在榻上,倾着身子往门口看,见女儿和外孙女而进来,苍老的面皮上,不住滚动着泪水,一手拉着女儿的手,一手拉着孙女儿的手,哭道:“我的心肝呀,这有多少年了,老婆子,可算又见到了!”
苏侯氏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虽每年也有节礼和书信往来,对着已然年高的老娘,心里也有些戚戚然。
一时见过礼,苏清蕙才发现也只有三个舅母和两个表姊、一个表弟在,大舅母言氏解释道:“爹和你大舅、二舅、表哥们孩子书院,你三舅还在回来的路上,估摸晚上就能到家!”
苏侯氏皱眉道:“三哥这回又下海去了吗?”最近雨大风大的,那茫茫的海际,想想都有些心惊胆颤。
三夫人杨氏笑道:“妹子放心,你三哥这雨季都不去海上,是去京里看铺子去了!也是那边事急,不然,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在家里等的!”
苏清蕙眼睛一亮,问杨氏道:“三舅母,三舅舅做什么生意啊?蕙儿也攒了一些银子,正想开个铺子呢!等三舅舅回来,可得让他给我支支招!”
杨氏虽生了两个孩子,但肤色娇嫩,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此刻举着帕子轻笑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蕙蕙年纪还这般小,竟也钻进这钱堆里了,等你三舅舅回来,你爷俩好好嘀咕嘀咕!”
那娇嗔的模样,真是生生地惊呆了苏清蕙!她记得三舅舅家的一对儿女是和她同龄的,那,三舅母也该和娘差不多大,怎地,三舅母竟这般鲜嫩!
候老太太跟前个头稍高的女孩儿道:“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蕙妹妹了,上一次见到她走路还不甚稳呢,没想到竟也长成了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苏清蕙记得这是二房的大表姊,叫候峦的,另一个女孩儿怕就是三房早她两个月出生的侯峤了,见两个女孩儿发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枚玉簪子,手腕上一截绞丝金镯子上嵌着亮晶晶的,是,是晶石!苏清蕙心下微惊,难道,三舅舅在海外还收购晶石来着?
候老太太用帕子抹着眼笑道:“都是小人家家的,峦姊儿也是美人儿!”看了另一边撅着嘴的二孙女道:“峤姊儿也美!”
被唤作峤姊儿的这才眉开眼笑地上前拉着苏清蕙的手道:“祖母就偏疼美人儿,我和大姊姊要不是从娘胎里就带了一副好面盘,可得愁死人,蕙妹妹一来,我们也能看个新鲜了!”
晚上侯老太爷和儿子、孙子们都回来了,一家人围着一个长条桌子用饭,侯老太爷见着自家俏生生的外孙女儿,忍不住感慨道:“这许多年没有见面,一转眼,连蕙儿都这般大了!等我们两个老的走了,你们这些小的,怕也是散了!”
三老爷侯生玉笑道:“爹,您就是心疼妹子不是,当初您就不该将她嫁的那般远!这回回来,咱多留她住几个月便是!”
侯家兄妹关系一向好,侯生玉这些年在外跑动,也是去过仓佑城看望过妹子的,只是苏清蕙重生回来,便都记不得这些隔了许多年的往事了。一时几个儿孙起哄,一顿晚饭也是其乐融融。
夜间,杨氏和侯生玉躺在床上闲聊道:“我越看蕙蕙越喜欢,又娴静又知礼,也不像小姑子那般柔弱,哎,你说,让咱们的玹儿娶了蕙蕙怎么样!”
侯生玉一把揽过自家夫人,笑道:“你以为买白菜呢,想买就买,蕙蕙自幼便有才女的名声,在仓佑城也小有名气,估摸着,等你这下手,怕已经迟了!”
侯生玉没说的是,他不同于大哥、二哥,好歹也是个文人士子,他一个经商跑船的,他那妹夫未必同意将掌上明珠这般低嫁!只是看着妻子兴冲冲的模样,一时也不忍在她兴头上泼冷水。
“不行,明个我就来问问小姑子,蕙蕙这么讨喜,怎么着也该留给自家才是!”杨氏想到白日里外甥女儿的小模样儿,越想越中意,恨不得立即天亮,好去找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