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看着树底下跃跃欲试想往上跳的J江小白一阵无奈,栽在这蠢货身上了,苏清蕙那般敏感聪慧,这蠢货就这般跑了出来,她还能不知道他就藏身在这大树上,程修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树干,这百年老树,可别因他断了根脉才好。
“喵,喵!”J江小白一双绿色的眸子,在夜间莹莹发亮。
程修落地一把将它提溜起来,捞在怀里,又重回到刚才的树干上,轻轻地抚摸着J江小白的脑袋,小声嘱咐道:“蠢货,可得给我把人护好了!”
“喵,喵!”J江小白将脸贴在程修的手心上,一脸心满意足,还矫情地蹭蹭。
程修看着西窗上透出来的烛光,竟不舍得回去,他是瞅见她将信并花一起塞在衣袖里的。
此时屋内,苏清蕙见J江小白迟迟不回来,有些置气,让绿意和牡丹先下去休息,自个展开那细细卷好的信条,竟只有十几个字:
“归期已至,明日即别,此去千里,望自珍重!”
苏清蕙胸口一慌,忙起身走至窗下,握着手上的信条,她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再相见,且二人会以这般暧昧的状态。
她在青芜庵里的那两年,他已是藜国的辅国大将军,常年驻守在边疆,却每月余只身一人出现在她的小院落里,一双眸子,如淬了冰一般阴冷,让她不寒而栗。她捡着佛豆,他自顾饮着茶水。
她逝于一场风寒,也就二十来天的光景,竟就命走如灯枯,并没有和他见最后一面,所以,她始终未能问他:“为何来此?”
“呀”,晚风呼啦啦地涌进骤开的西窗里,带着三分月色里的凉意。
程修对着西窗下再次出现的女孩儿,心跳如鼓,月色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火树堆花,如墨的秀发散在藕色睡袍上,垂至腰间,腕上的一截羊脂玉,更衬得肌肤胜雪。程修觉得血脉喷涨,喉舌干涩。
程修在苏清蕙的注视下,飘飘然地抱着J江小白落在西窗外,看着苏清蕙一时无言。
要怎么解释自己藏匿在她绣楼外的树上?
苏清蕙心上来回切换辅国大将军程修和躲在她绣楼外的程修的面影,喉间忽有些哽咽,有些谜底,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可是在这个月色如水的夜间,面对着十七岁少年青涩、拘谨的面容,她忽地明白那个前世冰冷如霜的眸子是含着怎样一种悲愤的绝望。
“你为何,来此?”
“我,我,我,来,来辞……”喉间干涩的程修,看着忽然泪流不止的苏清蕙,怔怔不能言。
“你莫哭,我,并无唐突之意,只是来辞行!”程修有些手足无措,忙把怀里的J江小白扔到窗台上。
J江小白哀怨地看了一眼前主子,认命地跳到现主子的肩头,团团小爪子,也不敢搭在主子脸上。
“喵呜呜呜~~~~(>_<)~~~~”
“何时归来?”苏清蕙被J江小白无辜的小模样,逗得断断续续收了泪,捂着眼睛,轻声问道。
“及笄之日,冰人先至!”
苏清蕙一窒,忙睁眼看窗外的人,却茫然月色中,唯有那棵苦患树立在窗前。
苏志宏在自家夫人一汪眼泪,一阵颤抖中彻底妥协,哑声哄道:“夫人,为夫都听你的,这月便不供给大哥一家了,银子都给夫人收着可好,夫人今日又受委屈了!”
苏侯氏红着眼,嘤咛一声,又伏在自家老爷怀里柔柔弱弱地诉起了离别的不舍。
苏志宏看着怀里已然快四十的娇妻,想来自己这大半生,也真是个儿女情肠,生生折在自家夫人这朵小白花手心里了。
自己折腾了这大半辈子,也就是为了儿女和妻子能过得舒心,可是大哥一家总是往蕙儿和夫人的肺管子上戳,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这大哥是越发不将自己这个弟弟放在心上了,他视妻女如命根子,大哥却有意毁了他的命根子!
苏志宏忽有世事莫测的荒无感,想起明个妻子就得带着女儿去江陵,心上越发不舍,低低嘱咐道:“一月,至多一月,你若不回,我可是会追去的!”
苏侯氏心间喜悦,低声应了。
天明,苏清蕙跟在娘亲后头上了马车,向着门上的哥哥和爹爹挥手,看了一眼哥哥身后的李焕,重来一世,自己竟能这般轻松的放下,有时想来,前世和李焕哥哥的种种,也只是源于少女时候的懵懂罢了,要说深情,自个后来也不会有与张士钊好生过日子的想法,不,要是情深,她是不会屈于爹娘之命,嫁于张士钊的。
更多的是,她不喜欢张士钊,也并不深爱李焕哥哥。
可惜张士钊前辈子并不愿意陪她演一场伉俪情深。
苏清蕙想起还住在她家的李妍儿,忙将哥哥唤上车来,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心上想着,还得给莫漪她们写封信,让帮忙注意一点李妍儿才行。
苏清蕙并不知,这一世,李妍儿并未看上苏清楠,人家早将目光落在了东城张大公子的身上。
苏侯氏对着苏家夫子两并李焕挥手道:“进去吧,也就月半便回来了!”想到老爷昨夜硬磨着自己将一月降到了半月,苏侯氏面上不自然地飞起一阵绯红。
从仓佑城到江陵,在仓佑城西十公里外,要换一次水路,这是仓佑城上北和下南必经的一个渡口,出门时还有薄薄的一层云彩,快至渡口,竟哗啦啦地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行人狼狈地在渡口的歇脚处躲雨,苏侯氏看着如墨一般飘洒下来的雨珠,不放心马车上的药材,要撑着伞过去看看,苏清蕙只好陪她一起,她知道,马车里的那一小箱是娘花了一千两银子购置的一点人参鹿茸,这一路也要走个三五日,娘亲势必要亲自看顾的。
绿意和牡丹,以及苏侯氏身边的林妈妈等人,都要跟过去,却被苏侯氏阻住了:“你们歇歇脚,别都着了风寒,我们去去就回!”
众人无法,只得看着两个主子在苍茫的雨水中往马车那边移动,苏清蕙这时忽觉得,自家或许是太穷了,娘亲才会这般珍视这一盒药材,想到自己重生许久,竟忘了挣些银子!
苏清蕙自爬上了车,让苏侯氏等着,马车上果然渗了雨水进来,苏清蕙干脆将那一小盒子往怀里一抱,被别人看见也好被雨水淋坏不是!
正要下马车,前头的马忽地抬起了前掌,苏清蕙眼前掠过一阵闪雷,心上一惊,忽觉不好,忙对苏侯氏喊道:“娘,快让,马癫狂了!”
果见马焦躁地转着身子,跑了起来,苏侯氏看着仍在马车上的女儿,忙喊道:“车夫,车夫,小姐,小姐!”
一道响雷轰隆隆地劈下,马疯了似地乱蹿,苏清蕙猛地一下子被掠倒在地,死死抱着马车上的锦凳,又担心站在马车下的娘亲,心口都要被这马给颠了出来!
苏清蕙身上已然湿漉漉一片,头发也被磕散了,忽觉外头渐渐安静下来,除了雨声,竟没有人声了,马越跑越快,马车里已经汪了许多雨水。
车帘忽地被掀开,闯进来一人,立即抱起死死抱着凳子的苏清蕙,喊道:“马癫狂了,再不跳车,前面就是水阳江了!”
说着便抱起苏清蕙往车外一纵身,苏清蕙忙抱住了头,闭紧了眼,马车这般快,这回不死也要废了!
张士钊将苏清蕙紧紧护在怀里,滚了几个跟头才停在一棵树根下。
便听“噗通”一声,那马竟然跳下了水阳江!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在苍茫茫的雨水里,显得那般不真切!
苏清蕙一时心内大震,迟了一刻,她便和这马一起葬身水阳江了!
“想必苏夫人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来的,只是树根下避不得雨,我们还是赶紧往路边移移!”张士钊哑着嗓子道。
苏清蕙听出他声中异样,忙看了一眼,见他面上被树枝划了几道痕,手背上厉害一点,划了几道血口子,苏清蕙心上一叹,软了声音问道:“你能起来吗?”
“我不碍事,你可能动?”张士钊看着匍匐在他怀里的人,心绪复杂。
苏清蕙这才觉得背上、脚腕、手背都一阵阵钻心的疼,又意识到两人贴的太近,忙从张士钊怀里坐起来,道:“我没什么,就是划了一点,不碍事!我们还是快过去吧!雷这般厉害,此处不能多待!”
苏清蕙怕牵动背上的伤口,也不敢只身,一点一点在如茵的草地上挪动。
张士钊咬着牙站起来,抱起苏清蕙,移到马路上。
一时两人都默然无语,站在空旷的马路上,任着雨水拍打在身上。
好在,苏家人不一会便赶了过来。苏清蕙看到牡丹的脸,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这辈子,差点就这样死了。
苏清蕙实是想不到,救了她的会是张士钊,她有想到或许是程修,或许是哪个不知名的路人,可是却是张士钊。
雨水拍打在脸上,混了几汪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