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清晨的办公室有些冷清。沈弥正站在饮水机旁边接水。他一定知道进来的那个人是我,所以他没有任何回应。
我面对着他的后背:“沈老师对不起,我替我爸爸跟您道歉。”沈弥没有回头:“不用道歉,你爸说得对。”“沈老师——”“以后不用给我打饭了,好好学主科吧。”
“沈老师,”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以后肯定好好学数学。我爸爸昨天那些话太过分了,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和苏茹,你的太多时间都是被我们耽误的,行了回去吧。”
他朝着屋外走去。我上前一步挡住他:“我是故意把数学考差的……因为我讨厌刘婉婉,我讨厌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我讨厌她跟师母吵架,我讨厌她为难您。”这当然是我临时编造的借口。我早就说过,知道真相却又没有证据的感觉多难受,让我一个人明白就好。
“你幼不幼稚!”一阵沉默过后,沈弥猛然抬高声音,“你这也算是理由?你这也算是理由!为了这种事犯得着较劲吗?老师之间的事什么时候用你一个学生来插手了?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不敢抬头,单听他的声音已经让我觉得恐惧。但我没有辩解,就任由沈弥骂我:“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这种学生,一根筋,犯轴!你是不是觉得你班主任缺了你的成绩就不能活了,到时候耽误的还不是自己!”
沈弥没有撤掉我的职务,可是除了收发作业之外,我也跟他没有了任何接触。一班的课代表依旧是那么粗心大意,他几乎把中午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篮球场上。
很多时候我都会看到沈弥独自打饭的身影,可我不敢上前帮他。他迈台阶的时候,我的心也会跟着悬起来。我暗自承认了失败,决定让这件事就此打住,让那些意气用事成为过去。可事情的发展远比我想象中凶险——几天之后,刘婉婉撺掇几个心腹去了校长室。理由是沈弥多次给一班开小灶,导致我们班学生情绪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才导致了成绩集体下滑。
消息是我从其他班听来的,在他们绘声绘色的谈论里,我们班知道真相的人已经集体被刘婉婉下了封口令,而沈弥已经连续几天被校长叫去问话……我惊讶于自己的毫不知情,更震惊于班里对这件事的避而不谈。可我就是想不出办法向他们证明,我的老师是清白无辜的,他始终在以无限的善意与忍耐同这个世界不断地和解,甚至是妥协。
周五上午第三堂课是政治,预备铃打过之后沈弥才来到班里。试卷讲评课按理不必板书,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拿起一支粉笔夹在指尖。教室里非常安静,期中考试之后,班里就变得草木皆兵,仿佛生怕背叛了谁,又生怕出卖了谁。“罗亚菲,你说一下这道题的答案。”讲到一道选择题的时候,沈弥点了前桌的名字。罗亚菲恹恹地站起来:“选C。”“好,理由?”“因为C最长。”
有笑声迸发出来,又迅速地被安静吸收。沈弥低头看着试卷:“你先去最后一排站会儿吧。你最近的状态很让人忧心。”他面向全班,“班里近来的学习状态怎么样,我想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不是你们班的班主任,有的话也不该我来说。我知道不少同学想选理科,但是分科之前,所有科目都必须重视。”
我以为他会说起会考保送,但他却把话断在了这里,接着之前的题目开始讲。我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松了下来,尽管不再同我多说什么,但好在也没有把激励我的话拿出来推而广之。我忽然又觉得悲伤,早知道这些呼之欲出的鼓励会成为奢侈,当初就应该拿着录音笔将它们逐一录下,然后一遍遍地回放给自己。我攥起桌角的录音笔,一个念头就在这时出现——如果刘婉婉能够亲口承认,或许,就可以证明沈弥的清白了。
我在放学以后来到数学办公室。其他老师们都下班了,只有她还坐在电脑前看连续剧。我照着她的肩膀一拍,刘婉婉摘了耳机:“渺渺?怎么今天有空过来?”“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所以来负荆请罪。”我把身子努力弯成九十度,“婉婉姐姐,我给班里拖平均分了,对不起。”这是我上高中以前对她的称呼,如今却像恍如隔世一般遥远。
刘婉婉立刻站起来抱住我:“别呀,别呀渺渺。”“我爸开完家长会就骂我来着,他说我就知道给你添麻烦。他冤枉人,我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没学会也不想问你,以为自己肯定就弄懂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考试了。”“你呀,我又不是外人,你不懂就直接来问嘛。你考成这样我也对不起我尹老师。”
这句话足以让我窥见她的心思。纵然看起来再强势蛮横,也毕竟是刚毕业不久,心里盛不住多少事。况且我是她老师的女儿,面子上总归要过得去。
“对不起,婉婉姐姐,我以后一定问你,真的对不起。”我开始复读机一样的道歉,等到刘婉婉急得跳脚,我开始实行第二步:“今天来我家吃饭怎么样?”
“吃饭?今天晚上吗?”刘婉婉犹豫了一下,“这不好吧,你和你爸妈在家过周末,我去算……”“我妈妈这个礼拜天天值夜班,家里就跟我跟我爸两个。他最近研究了好几个新菜,不尝尝真的可惜死了。”趁刘婉婉犹豫,我立刻帮她收拾起了书桌:“快来快来,我爸要是知道你来,肯定很高兴。我考成这样他也觉得对不住你,你舍得让你尹老师天天揪着心过日子么。”
刘婉婉终于同意了我的建议。毕竟是爸爸当年最得意的学生,师生情分还是要顾及的。在用她的手机给爸爸打了电话,嘱咐他晚上多做几个菜之后,我就挽着刘婉婉的胳膊出了门。
天色暗了,教学楼稀稀落落的灯光和星星照亮了空旷的操场,在一群放学的学生里我看到了沈弥,他正被苏茹扶着向前走。我放慢脚步,打算保持距离。刘婉婉却抓起我的手加快步伐。经过沈弥身旁的时候,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哎?沈老师也刚下班?渺渺让我去她家吃饭呢,不一起?”她乔装的天真无邪扫清了我萌发的负罪感。耳边传来一声“渺渺”,是苏茹在喊我,可我却只能仓促而含混地应答。沈弥朝我们微一点头:“周末愉快。”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以为,我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