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伊第二天一早醒来,空气潮湿寒冷,他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由于他起得太早了,旅馆里还空无一人。当他从自己房间走向大厅时,建筑内静悄悄的。他快速地在壁炉里生起火来,他的手指都快冻麻木了。山谷的清晨总是如此寒冷,即使是一年中最温暖的季节亦是如此。穴地谷是一个很好的庇护所,不仅隐蔽不易被人发现,还能躲避北境恶劣气候的侵袭。当冬春的暴风雪扫过山谷,寒气凝聚于高地,直到正午的阳光照进来,才能把它驱散。
柴火噼啪作响,谢伊抱住双臂,弓身靠坐在高背椅上,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亚拉侬怎么会认识他?自己几乎没有离开过穴地谷,如果曾经遇到过,他一定会记得才是。昨晚一番声明之后,亚拉侬拒绝透露更多,他沉默地吃完晚饭,表示一切等到隔天早上再说,然后又变回谢伊那晚初踏入旅馆时所见的那副令人生畏的模样。餐毕,亚拉侬要求带他去房间就寝,然后便先行告退了。不管是谢伊还是弗利克,谁都没有办法从他嘴里再听到有关于穴地谷之行,以及他为何对谢伊感兴趣的片言只语。那天夜里,弗利克将他遇到亚拉侬以及恐怖黑影两这件事全都告诉了谢伊。
谢伊的思绪又回到最初的疑问上:亚拉侬怎么会认识他呢?他回想起自己的身世。但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出生于何处,虽然后来被欧姆斯福德家收养,被告知他出生在西境的某个小村落。他的父亲在他有记忆前便过世了;他依稀还记得他与母亲共同度过的那些年,和精灵小孩玩耍,四周都是大树和荒野。在他五岁时,母亲突然病重,决定重回穴地谷老家。那时她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他们抵达山谷后不久,她便撒手人寰了。
他的亲戚只剩下远房表亲欧姆斯福德家。当时柯萨·欧姆斯福德才刚丧妻不到一年,经营旅馆养大他的儿子弗利克,谢伊成为他们家的一分子后,两个男孩亲如兄弟,同样都姓欧姆斯福德。谢伊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他也从来不问;对他来说,欧姆斯福德家就是他唯一的家,他们也对他视如己出。有时候,他会为自己身为混血儿这件事感到烦恼,但弗利克坚决认为那是好事,因为这让他同时拥有两个种族的天赋和品格。
他依然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碰见过亚拉侬,也许他们根本就从来没遇见过。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火堆,关于那个阴森浪人的事让他感到害怕。也许这只是他的想象,但那人好像能够读出他的心思,随时都能看穿他,这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虽然好像很荒谬,不过昨晚在旅馆大厅见面后,这个想法就一直萦绕在他心里;弗利克也有同感,但他表现得更为夸张,连在黑漆漆的卧房里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被偷听,他感觉亚拉侬是个危险人物。
谢伊伸展了一下身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外面已经明亮起来了,他起身添了些柴火,从大厅传来他父亲响亮的抱怨声,他叹息一声,暂时抛开自己的思绪,匆忙赶到厨房帮忙。
一直到接近中午,谢伊才见到亚拉侬,他显然整个早上都待在房间里。正当谢伊在屋后树荫下休息,吃着自己准备的午餐时,亚拉侬突然从旅馆转角处现身。他父亲和弗利克都在忙别的事。前晚的黑暗陌生人在中午的大太阳下依然令人畏惧,依然是那副阴暗的高大身躯,尽管他已经将他的黑斗篷换成浅灰色的。他微微低头,走向谢伊,然后坐在谷地人身边的草地上,心不在焉地看着东边山头。两人沉默许久,直到谢伊忍不住开口。
“你为什么来谷地,亚拉侬?为什么要找我?”
那张黝黑的脸转向他,精瘦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年轻的朋友,这是个无法用三言两语道尽的问题,也许要回答你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问你。你曾经读过任何关于北境的历史吗?”
他愣住了。
“你知道骷髅王国吗?”
谢伊听到这个名字时全身僵硬,这个名字等同于所有恐怖的东西,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这是一个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或是让在夜晚余烬旁听故事的大人冷到骨子里的名词。这是一个代表鬼怪和妖精,代表狡诈的东部森林地精和远北大陆巨石魔的名词。谢伊看着他面前那张阴森的脸,缓缓点头。亚拉侬停了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我可能是现今还活着的历史学家当中游历最丰富的,除了我之外,过去五百年来鲜少有人踏进过北境。我很了解人族;过去的记忆日渐模糊,也可能是因为近两千年来,人族的历史不再辉煌。而今日的人族已经遗忘过去,对当下迷惘,对未来更是无知。人族几乎都居住在南境,他们完全不了解北境,对东西境也所知甚少。遗憾的是,人族曾经是最有远见的种族,如今已然变得短视,他们安于现状,置身世事之外。你要知道,因为那些问题还没有影响到他们,也因为对过去的恐惧让他们不敢细想未来。”
谢伊对这些彻底的指控有点恼火,他的回答也十分尖锐。
“你说得好像远离各族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我对历史知道得够多了,不,我太了解人生了,我明白人族求生的唯一希望就是继续跟其他种族保持距离,重建过去两千年来所失去的一切,也许这次他们能聪明点,不再重蹈覆辙。他们在超级大战期间因为过度干预其他种族之间的事,还贸然否决隔离政策,几乎让自己彻底毁灭。”
亚拉侬脸色一暗。“我很清楚那些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那是人族因为草率轻忽和短视近利,被权力和贪婪冲昏头的产物。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你认为人族可以重新开始吗?谢伊?嗯,你会很惊讶地发现,权力使人腐化,即使是曾经几乎灭亡的种族,也同样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去的超级大战——种族之战,政策与民族主义之战,还有能源之战以及最终权力之战——或许已经结束了,但是今天我们面对新的危险,对所有种族所造成的威胁更胜以往。如果你认为人族可以独善其身,不管世界其他地方的死活,那么你对历史就是一无所知!”
他骤然停止,满脸怒容,尽管谢伊感觉自己很渺小,也很害怕,还是大胆地回瞪了他。
“先到这里好了。”亚拉侬再度开口,他脸上的表情软化下来,强壮的手臂握住谢伊的肩膀示好。“往事已矣,我们应该担心的是未来。现在暂时先让我唤起你对北境历史和骷髅王国传说的回忆。正如你所知,超级大战后,人族作为统治族群的岁月被终结,人族几乎被灭绝,他们所知道的地理情势已经彻底改变;人族最后的幸存者逃往南方,国家、民族、政府全都不复存在。大约一千年以前,人族再次崛起,认为自己比那些被猎食的动物高等,并发展出先进的文明;虽然还很原始,但却井然有序,也有了政府的雏形。然后人族开始发现,世界上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从超级大战中存活下来的生物,这些生物各自发展出自己的种族。在山岳间,有高大的巨人族,力大无穷残暴凶猛,却很满足现状;而丘陵和森林里,有矮小却奸诈狡猾的生物,我们现在称之为地精。超级大战过后,人族和地精经常为了争夺土地开战,两族俱伤,但是他们是为了生存而战,这对为生活而战的生物来说,没有理由可言。”
“人族还发现另一个种族:有一群人在超级大战后为了求生逃到地底。由于长年居住在地壳底下的洞穴里不见天日,他们的外貌也因此变得矮小精悍,上身强健,下肢粗壮方便攀爬;他们在黑暗中的视力优于其他生物,但是在光亮的地方却几乎看不见。他们在地底下已经生活了好几百年,直到他们开始探出头来想要住到地表上;起初,他们的视力非常不好,因此他们把家安在东境最黑暗的森林里,他们发展出自己的语言,但后来还是改说人族的语言。当人族首次发现这个失落的种族时,他们以古时虚构的种族‘侏儒’来称呼他们。”
他的声音渐弱,沉默了几分钟,注视着远处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绿光的山顶。谢伊细细回想历史学家所说的话,他从未见过巨人族,也许看过一两个地精和侏儒,但都没有很深的印象。
“那精灵呢?”他最后开口问道。
亚拉侬若有所思地回望他,头又更低了些。
“啊……是的,我并没有忘记,不凡的生物,精灵。可能是最伟大的种族,尽管没有人真正了解他们,但是精灵的故事必须要等下一次,只消说他们一直都在西境的森林里就够了,其他种族在历史的这个阶段很少遇见他们。”
“现在我们来看看你对北境的历史知道多少。今天,那块地除了巨人族外杳无人迹,是鲜有其他族人愿意前往旅游定居的不毛之地。如今,人族居住在温暖舒适的南境,那里气候和煦,绿意盎然,他们早已忘记北境曾经也是各族安居之地,除了山区的巨人族,在低地和森林还有人族、侏儒和地精;那些年间各族正在重建新文明,有新的想法、新的法律,还有许多新的文化,前途一片光明。如今,人族已经遗忘那段岁月,忘却了其实他们不一定非得远离那些曾经挫败他们的族群。那时候没有国家之分,世界重生,每个族群都再次拥有创建世界的机会。当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时机的重要性。各族只管紧紧抓住属于他们的东西,发展他们自己的小世界;每一族都确信自己命中注定将成为霸主,像一群愤怒的老鼠聚在一起捍卫一块腐坏的奶酪一样。而人族也是一副自得意满,跟其他族一样紧紧咬着机会。这些你知道吗,谢伊?”
谷地人缓缓摇头,无法相信他所听到的是事实。他一直被灌输的是,超级大战后,人族一直受到迫害,他们为了维护尊严与荣誉而战斗,为了守护小小的领土,对抗别的野蛮种族。在这些战役中,人族从来不是压迫者,而是受害者。看到他的话起了作用,亚拉侬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冷笑。
“我明白你不了解事实真相,这在我预料之中。人族从来没有他们自以为的那样伟大。在那些日子里,人族就跟其他族一样努力奋斗,我承认他们也许比其他族有着更高的荣誉感和更清楚的目标,因此他们更开化一些。”他说这些话时刻意扭曲,毫不掩饰地挖苦嘲讽,“不过先声明一下,这些跟我们讨论的主题无关。”
“差不多同时间,当各族间发现对方的存在,彼此兵戎相见之时,德鲁伊议会首次在北境低地的帕瑞诺城召开。历史对于德鲁伊的起源和初衷并不明确,一般相信他们来自各种族,精通旧世界的失落文化;他们是哲学家、预言家,也是科学和艺术方面的学者;他们更是各种族的导师,给予他们生活上各种新知识的力量。他们以一位名叫格拉菲尔的人为首,他和我一样也是历史学家兼哲学家。他召集陆上最伟大的人们组成公议会,制定和平与秩序,并依靠他们的所学来统领各族并传授新知,赢得各族的信任。”
“在那些年间,德鲁伊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格拉菲尔的计划也看似可行。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公议会里某些成员的力量明显高过其他人,权力开始集中在少数智者手中。要跟你形容这些权力消长需要花点时间,但现在我们时间不够充裕,重要的是,要知道公议会中有人深信他们注定要决定各种族的未来。最后,他们从公议会中分裂出去,自成一派,一段时间过后便销声匿迹,逐渐被人淡忘。”
“大约在一百五十年后,人族发生了可怕的内战,最终演变为历史学家所称的第一次种族大战。战争的起因至今仍然不明,简单来说,有一部分人族反抗公议会,并成立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他们宣称起义的目的是为了要征服其他人族,全面统一以提高种族地位和民族自尊。最终,几乎所有人族都站上同一阵线,战事开始扩及其他种族,以达成这个新目标。这场战争背后的焦点人物是一个名叫布罗讷的人,在古代地精语中,这个名字代表大师的意思;据说,他是德鲁伊第一次公议会的领袖,分裂出去后消失在北境,从来没人见过他或是跟他说过话,到最后大家断定布罗讷只不过是个名字,一个杜撰的人物。而起义,最后因遭到德鲁伊和其他种族的联合镇压而溃败,这些你知道吗,谢伊?”
谷地人点头,淡淡一笑。
“我曾经听说过德鲁伊公议会,以及他们的目的和作为,但自从公议会在很久以前停止运转后,这些都成了尘封的历史;我也听说过第一次种族大战,虽然跟你所说的不一样。我相信你会说我有先入为主的偏见,那场战争对人族而言是一次惨痛的教训。”
亚拉侬耐心候着,在谢伊停下来思考时并未插话。
“我知道人族幸存者在战争结束后逃往南方,之后就一直定居在那儿,重建失去的家园和城市,试着要开创生活而非毁灭生活。你似乎认为这是出于恐惧的隔离,但我相信这在当时是——现在也依旧是——活下来最好的方法。对人类来说,中央政府一直是最大的危险,如今一切都已物换星移,只有小型社会才能存活下来。”
高个子一笑置之,让谢伊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你所知甚少,但你所言也不假。你这些所谓的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过是事后诸葛亮。我不是要跟你争论社会改革的细则,别管那些政治行动主义,那些留待日后再谈,告诉我你对布罗讷的认识有多少?也许……不!等一下,有人来了。”
话才出口,弗利克就从旅馆转角处出现,看到亚拉侬时顿了一下,直到谢伊向他招手,才慢慢走过来,站在一旁,眼睛看着朝他笑的高个儿,那人嘴角再次出现那抹神秘的微笑。
“我才在想你到哪儿去了,”弗利克开口跟他弟弟说话,“我并不是故意打断……”
“你没有打断任何事。”谢伊快速回答,但亚拉侬看来并不认同。
“这次对话只限我俩,”他断然表示,“如果你哥哥选择待在这里,他未来的命运将发生重大改变。我强烈建议离开对他比较好,并忘掉我们曾说过话;但尽管如此,选择权在他。”
兄弟俩对视,不敢相信高个儿是认真的,不过他严肃的脸暗示他不是在开玩笑。两人迟疑不决,支支吾吾吐不出半句话,最后弗利克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谢伊是我弟弟,我们两人是生命共同体;如果他遇到任何麻烦,我应该跟他一起分担,这就是我的选择!”
谢伊惊讶地盯着弗利克,因为他从未听过弗利克对任何事说过这么正面积极的话,他为哥哥感到骄傲,感激得笑逐颜开,弗利克马上对他眨了个眼并坐了下来,没有看亚拉侬。高大的旅行者用嶙峋的手抚摸自己的黑色短胡,出人意料地露出微笑。
“确实,这是你的抉择,你已经证明了兄弟情深,但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未来你可能会对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声音逐渐减弱,看着弗利克低下来的头陷入长久思考,然后转向谢伊。
“好吧,但我无法向你哥哥从头复述一次,他自己得想办法消化理解。现在告诉我,你对布罗讷知道些什么。”
谢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
“我知道的不多,就如同你所说的,他是一个神话,是带头掀起第一次种族大战的一个虚构人物;他原本应该是一名德鲁伊,后来离开了公议会,利用他邪恶的力量控制他的追随者。根据历史,既没人见过他,也没人抓到他,他在最后的战役中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说不定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从历史角度来说完全正确。”亚拉侬嘀咕着,“那你知道他跟第二次种族大战有什么关联吗?”
谢伊对这个问题一笑置之。
“传说他也是那次战争的幕后主使,但这又是另一个没有事实佐证的传言,他跟第一次战争中组织人族军队的应该是同一个家伙,但这一次他被称为黑魔君——德鲁伊布莱曼的邪恶对手;不过我相信布莱曼在第二次战争时已经将他杀死,但这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弗利克赶紧点头附和,亚拉侬沉默不语,谢伊等着某种形式的肯定。
“不管怎样,我们说这么多有什么结论?”一会儿过后谢伊问道。
亚拉侬眼神锐利地望着他,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
“你可真没有耐性,谢伊。毕竟我们只用了几分钟的对谈来涵盖一千年的历史,如果你可以再多点耐心,我保证你会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伊点点头,对他的训斥感觉受到不小的屈辱。并非话语本身伤人,而是亚拉侬说话的方式,那种嘲弄讽刺的笑容。尽管如此,谷地人很快就恢复镇静,耸耸肩让历史学家依他的步调继续说下去。
“很好!”另一人也认可,“我应该快点完成我们的讨论,到现在为止,我们所谈论的都只是历史背景,是为了告诉你我为何来找你的背景历史。我让你重新回想第二次种族大战的相关记忆,那是人族新史上最近发生在北境的一场战争,距今不到五百年。不过人族并未参与这场战争,他们在第一次种族大战中就遭到挫败,深居南境中心,努力求生以避免全面绝种的威胁。这第二次战争是一场大族之战,精灵和侏儒对抗残暴的巨人和奸狡的地精。”
“在第一次种族大战结束后,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划分为现行的四境,各族一直和睦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期间内,德鲁伊公议会的权力和影响力大幅降低,因为各族看似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协助,德鲁伊们对各族的关注也愈来愈弱。几年过后,新成员忘却公议会的宗旨,背离族人结党营私,朋比为奸。精灵是最强大的一族,但是他们将自己隔离在西方内陆,对保持相对隔离的状态也很满足,不过他们将为此深深懊悔;其他族人散居各地,发展成为小型、比较不统一的社会,主要集中在东境,还有一些族群定居在西境和北境边境。”
“当巨人大军从查诺山脉长驱直下控制整个北境时,引爆了第二次种族大战,包括位于帕瑞诺的德鲁伊要塞也宣告沦陷。部分德鲁伊拿了敌方首领的好处后倒戈相向,但这一次谁是主使者并不清楚,其他德鲁伊——除了逃走或是正好不在的——都被抓起来丢进地牢,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躲过死劫的德鲁伊则四散于四境隐姓埋名。巨人族挥军直捣侏儒所处的东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意图歼灭所有顽抗势力,但是侏儒聚集在阿纳尔森林深处——一个他们花了相当长时间才适应生存下来的地方。虽然巨人族从少数加入侵略阵营的地精那里获得帮助,但在侏儒的坚守下,还是无法越雷池半步。根据侏儒自己的历史记载,侏儒王雷朋发现了真正的敌人,就是德鲁伊的叛徒布罗讷。”
“侏儒王怎么能证实就是他呢?”谢伊快速插嘴,“如果这是真的,黑魔君不就超过五百岁了!至少,我就会认为一定是某个居心叵测的神秘学家向国王提出这个建议,藉以复兴那些古老过时的神话,好更加巩固他的地位或是什么的。”
“是有这可能。”亚拉侬承认,“但让我继续说下去。烽烟连烧了好几个月,巨人显然误以为已经打败侏儒,因此调头西进,开始进攻强大的精灵王国。然而在巨人与侏儒交战期间,从帕瑞诺逃出的少数德鲁伊,在公议会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布莱曼的号召下重聚一堂;他带领他们前往位于西境的精灵王国,警告他们即将来临的新威胁,并做好万全准备以对抗北方人的入侵。当时的精灵王是杰利·沙娜拉,他可能是除了伊凡丁外,历任最伟大的精灵王。布莱曼警告国王说他的国土可能遭到攻击,精灵在巨人进犯前快速组织军队。谢伊,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的历史,记得战斗打响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要你听清楚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内容。”
谢伊和兴奋的弗利克同时点头。
“德鲁伊布莱曼给了杰利·沙娜拉一把特别的剑来对抗巨人族,握着那把剑的人将所向披靡,即使是威力强大的黑魔君也无法与之抗衡。当巨人军团踏进位于精灵王国边境的瑞恩谷地时,在高处埋伏的精灵部队发动奇袭,巨人族溃不成军,激战两天后最终落败。精灵在德鲁伊们和获得宝剑的杰利·沙娜拉的领导下,共同抵御据说还有来自黑魔君统御的灵界生物护航的巨人大军,但是精灵王的勇气和神剑的威力重创灵界生物并将之摧毁。当巨人族的残兵败将打算穿越史翠里汉平原逃回北境时,遭到精灵追兵和一支来自东境的侏儒军队两面夹击。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巨人几乎遭到灭族,而布莱曼也从并肩作战的精灵王身边消失,独自一人面对黑魔君。据记载,德鲁伊和黑魔君两人都消失在那场战斗之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杰利·沙娜拉一直带着那把剑,直到几年后过世,他的儿子将这件兵器交给位于帕瑞诺的德鲁伊公议会,剑刃被嵌进一块巨大的三方石上,放在德鲁伊要塞的地窖里。我相信你已经很熟悉那把剑的传说以及它象征着什么、对所有种族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那把宝剑现在正一如过去五百年来那样,安置在帕瑞诺。我的故事说得明白易懂吗,谷地人?”
弗利克一脸惊讶地点点头,还在回味着刚刚的故事。但谢伊突然觉得他已经听够了,并非说他要相信自己从小从族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但亚拉侬告诉他们的种族历史都不是真实的。这个高大的男人只是跟他们讲述了一个以前父母流传给孩子们的童年幻想;他基于尊重耐着性子听完亚拉侬关于种族似是而非的谬论,但是关于剑的传说实在荒唐至极。谢伊感觉自己被当傻子玩弄了。
“这些跟你来穴地谷又有什么关系?”他坚持问道,但是脸上微弱的笑容泄露了他的不屑。“我们所听到的全是关于一场发生在五百年前的战役,一场跟人族毫无瓜葛,反而是巨人族、精灵、侏儒跟天晓得还有谁谁谁也卷入的战争,你不是说还有来自灵界的某某某吗?别说我听不进去,但整个故事让人有点难以置信。所有种族都知道杰利·沙娜拉之剑的故事,但那只是编出来的,而非事实,那是一个经过包装、充满英雄主义的故事,好让那些曾经也参与过那段历史的种族激起他们的忠诚度与责任感。但沙娜拉传奇只是说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成年人不需要听这些,我只想你简单地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说这个童话故事?你为什么来找……我?”
谢伊突然停了下来,他看见亚拉侬面容紧绷,脸色因愤怒而发黑,双眉紧蹙——高个男人试图压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谢伊一度以为自己会被眼前这个目露凶光的男人给扼死。弗利克匆忙后退,差点被自己双脚绊倒,恐惧满溢。
“无知……愚昧之徒!”巨人强忍怒火厉声说道,“你们太孤陋寡闻了……孩子们!人族知道什么是事实吗?他们除了像吓坏了的兔子,躲在南境最深处,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之外,人族又在哪里?你胆敢说我说的是童话故事!你,这个从未见识过战争的人,在你宝贵的谷地里安然度日!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国王的血脉,但我却只找到一个将自己藏在谎言里的小男孩。你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看到谢伊霍地跳到高个子面前,精瘦的脸庞因为怒气耳红面赤,攥紧拳头摆出架势时,弗利克完全被吓傻了,迫切希望他能够躲进地底或是干脆消失掉。谷地人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站在对方面前,因为盛怒和羞耻全身发抖;但是亚拉侬不为所动,他浑厚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够了,谢伊,不要让自己变得更无知!留心听我说话,我所告诉你的故事被作为传说流传下来,但童话故事时间该结束了,它们并非传说,而是事实。那把剑是真的,现在就放置在帕瑞诺,而最重要的是,黑魔君也确有其人,他现在还活着,而骷髅王国就是他的地盘!”
谢伊大吃一惊,突然间明白这个人并不是在说瞎话,他放松心情并缓缓坐了下来,眼睛还是盯着那张阴沉的脸,猛然想起他刚说过的话。
“你说国王……你在找一个国王……?”
“沙娜拉之剑的传说是什么?刻在三方石上的碑文写了什么?”
谢伊哑然无言,完全想不起任何传说故事。
“我不知道……我记不得碑文说些什么,好像是什么有关于下一次的……”
“是子嗣!”弗利克突然在旁边大声说道,“当黑魔君重现北境时,沙娜拉家族之子将现身,拔剑相向。就是那个传说!”
谢伊审视他的哥哥,回想起碑文上写了些什么,回头望向亚拉侬,正好对上他专注的眼神。
“这怎么会跟我有关?”他脱口问道,“我不是沙娜拉家族的儿子,我甚至连精灵都不是,我只是个混血儿,不是精灵,更不是国王,伊凡丁才是沙娜拉家族的传人。你认为我是失踪的子嗣,下落不明的继承人吗?我不相信!”
他快速望向弗利克寻求支持,但是他哥哥看起来完全被搞懵了,困惑地盯着亚拉侬的脸。那男人轻声说道:
“你身上确实流着精灵的血液,谢伊,你并不是柯萨·欧姆斯福德的亲生儿子。还有,伊凡丁并非沙娜拉的直系血脉。”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养子,”谷地人承认,“但是,我肯定不会是来自……弗利克,你快跟他说!”
他的哥哥也傻眼了,答不出来。谢伊突然住嘴,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而亚拉侬则点点头。
“你就是沙娜拉家族之子,不过,只继承了一半的血脉,跟溯及过去五百年的直系族谱隔了好几代。在你还是个孩子时,我就认识你了,之后你才被带到欧姆斯福德家当他们家的儿子,谢伊。你的父亲是精灵,他是一个好人,你的母亲则是人族,他们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双双过世,然后你就被当成柯萨·欧姆斯福德的儿子养大;虽然你跟杰利·沙娜拉血缘关系遥远,也不是纯种精灵,但你是他的子孙。”
谢伊心不在焉地点头,还是觉得很困惑而且很可疑;弗利克看着弟弟,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他急切地问亚拉侬。
“你的这些背景,黑暗之王也一清二楚,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或你是谁,但是他的使者迟早会找到你,等到那一天,你将会遭到杀害。”
谢伊猛一抬头,害怕地看着亚拉侬,想到在谷地边缘看到巨大阴影的传言,他哥哥也突然打了个寒战,回忆起那股恐怖的感觉。
“但这是为什么?”谢伊问,“我做了什么而要遭此厄运?”
“谢伊,在你能够理解这个问题的答案前,你还有很多事需要知道,”亚拉侬应道,“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全部一一说明。你必须要相信我,你是杰利·沙娜拉的后裔,你有着精灵血统,欧姆斯福德是你的收养家庭;你并非沙娜拉家族唯一子嗣,但却是现今唯一还活着的后代子孙,因为其他都是精灵,很容易就被找到而遭到杀害。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黑暗之王不曾来找你的原因,他没有料到在南境还有个混血后裔活着。”
“你必须知道,沙娜拉之剑的力量是无可匹敌的,也是布罗讷最大的恐惧。这把剑的传奇是各族手中强大的护身符,而布罗讷打算终结这个神话,他将借着摧毁整个沙娜拉家族达到这个目的,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拔剑对抗他了。”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沙娜拉之剑,”谢伊抗议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是任何跟北境有关的事……”
“那些都不重要!”亚拉侬突然打断,“如果你死了,一切也都不重要了。”他的声音在忧心忡忡的咕哝中消失。他再次望向远处榆木林边的遥远山峰。
谢伊慢慢躺到柔软的草地上,盯着晚冬淡蓝色的天空,几朵白云从远处山上飘来。有那么一会儿,亚拉侬的出现和自己遭到死亡威胁的事,都淹没在懒洋洋的午后阳光以及他头顶树木的清新气息之中。他闭上眼,想起自己在山谷中的生活,他和弗利克对未来的计划。如果他被告知的事都是真的话,那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静静地躺着,思考着这些事情,最后,他双手后撑,坐了起来。
“我脑中一片空白,”谢伊慢慢地开口,“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发现自己不属于欧姆斯福德家族的一分子,这让我很不知所措,而且是成为一个被……故事中的角色追杀的对象。你觉得我应该如何是好?”
第一次,亚拉侬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现在,静观其变,眼下你还没有危险。先想想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下次我们再慢慢聊,届时我会很乐意回答你所有的疑问;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在我们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前,就当作今天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两个年轻人对看一眼,虽然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点困难,但还是点头同意。亚拉侬默默地起身,伸展他高大的身躯,舒缓一下紧绷的肌肉。兄弟俩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俯视着他俩。
“不存在于昨日世界的传说和神话,将会存在于明日世界中;那些邪恶凶残又狡诈的东西,在沉睡了好几个世纪之后,即将苏醒。黑魔君的阴影开始笼罩四境。”
他突然打住。
“我不是故意要用这种严厉的态度对待你,”他出人意料和善地笑着,“但若是不久的将来即将面对最可怕的情况,你就会很感激我现在的态度了。你所面对的是真实的威胁,而非可以一笑置之的童话故事。这一切对你来说都不会是公平的,你会真正学到什么叫作人生,那绝对是你所不乐见的。”
语毕,一抹高大的灰影对应着远方青山,他的长袍严密罩着他枯槁的身躯,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抓住谢伊瘦削的肩膀,有这么一瞬间他们两人仿佛合而为一,然后他转过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