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两人缩成一团。他们可以听到怪物移动的声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刺耳的削刮声愈来愈大,他们很确定现在才听从巴力诺的警告已经为时已晚;他们绷紧神经听着,连气也不敢喘一下。谢伊想要逃跑,但也担心稍有动静就会被逮个正着;弗利克僵硬地坐在他身边,在寒风拂拭下簌簌颤抖,窗帘也被吹得扑扑翻飞。
突然间,外头不断传出刺耳的狗叫声,然后变为交杂着恐惧和敌意的嗥叫声。兄弟俩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眯着眼睛往外看,有着骷髅记号的怪物就在他们正对面的墙边蜷伏着,大约十英尺远的地方有一只大狼狗,龇牙咧嘴对着入侵者猛吠。两者在黑夜中对视,那怪物依旧缓慢地粗声喘气,大狗对着空气低声吼叫,半蹲着步步进逼;然后,一声怒吼,大狼狗突然扑向入侵者,张嘴准备朝着对方乌黑的头一口咬下去,却突然在半空中被飘动的斗篷下伸出的一只爪状前臂给抓住了,可怜的大狼狗被猛地扯断了喉咙,掉到地上一动也不动。事情全发生在一瞬间,兄弟俩都愣住了,几乎忘记要赶快躲回去以免被看见。没多久,他们又听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削刮声,怪物沿着相连的建筑物墙边拖行,不过声音愈来愈小,似乎已经离开旅馆附近。
两兄弟在房间暗处屏息等待了好一段时间,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外头一片寂静,他们拉长耳朵注意怪物的动向;最后,谢伊鼓足勇气从窗边再往外看一眼,等他再次俯下时,吓坏了的弗利克已经准备好从最近的出口爬出去,不过谢伊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头,让他放下心来,那怪物已经走了。弗利克赶紧从窗边回到温暖的床上,但是被子盖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看到谢伊在黑暗中快速换装。他想开口说话,但谢伊举起手指贴住嘴唇,弗利克马上起身更衣,不管谢伊有什么打算,要去哪儿,弗利克都决心要跟着他。等到两人都穿戴妥当,谢伊把他哥哥拉近,在他耳边说悄声说道:“只要我们还留在这里,谷地的所有人都有危险。我们今晚就得动身!你决定要跟我一起走吗?”
弗利克断然点头,谢伊继续说道:
“我们去厨房打包些食物,够吃几天就可以了,顺便留一张纸条给父亲。”
语毕,谢伊从衣柜拿出装着衣物的背包,悄然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道,弗利克快步跟上,从卧室摸黑尾随弟弟。但是走廊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摸索,扶着墙壁沿着转角来到厨房大门。一到厨房,谢伊点亮一根蜡烛,示意弗利克去打包食物,而他则草草给父亲写了张字条,放在啤酒杯下面。弗利克快速完成任务走回弟弟身边,谢伊吹熄蜡烛,走到后门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
“一旦出了这个门,就一句话都不要说,紧跟着我就好。”
弗利克点点头,更担心这扇门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让他们遭遇跟几分钟前那只被断喉的狼狗一样的下场。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谢伊小心地推开木头大门,看向外头环绕着浓密树丛的庭院;不一会儿,他向弗利克发出信号,两人蹑手蹑脚走进如冰冷的夜中,轻声关上身后的门。谢伊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此时距离黎明破晓只剩下一两个钟头,届时村民就会醒来。兄弟俩停在屋旁聆听危险的声音,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谢伊带头穿过庭院,消失在灌木丛里,弗利克依依不舍地回头朝家看了最后一眼,也许以后都无法再见了。
谢伊静静地在村子里穿梭,他知道骷髅使者不确定他的身份,否则就会在旅馆逮到他们了,但怪物认为他就住在山谷里,因此才会趁着月黑风高前来熟睡的穴地谷。谢伊回想着他在旅馆内仓促拟定的旅行计划,如果真如巴力诺所言,被敌人发现他在哪儿的话,所有可能的逃亡路线势必都会被监视;此外,一旦他们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片刻不停地追来。他必须假设那恐怖的怪物不止一只,而且正严密看守着整个山谷,弗利克跟他得把握秘密行动的机会,赶快离开山谷和周边区域。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连夜疾行,没有太多睡觉的时间。这会是个非常艰难的任务,但真正的问题是,他们要逃往何处?他们携带的口粮只够维持几天,但去阿纳尔要好几个星期。除了几条比较常走的路和几个常去的村落,兄弟俩对谷地周边并不熟悉,而且这些地方可能也在骷髅使者的监控下。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们也没得选择,只能挑个大概方向,可是他们该往哪边跑?哪边才是那些怪物最料想不到的方向?
谢伊仔细考虑每个选项,但他已经心里有数。谷地西边是一片旷野,只有少数几个村落,如果他们往那边去,就会离阿纳尔愈来愈远。如果往南走,最后会到达相对安全的南方大城皮亚和佐罗马克,他们在那里还有亲戚朋友,按理这也是他们逃离骷髅使者会选择的路径,那些怪物可能会严密把守谷地南边的路;再者,越过督恩森林后地势空旷,无法为逃亡者提供掩护,要到城市必须长途跋涉,他们可能在半路就被发现,一命呜呼。朝北的话,督恩森林那头是宽广的土地,有瑞潘霍拉郡河和雄伟的彩虹湖环抱着,经过这一大片荒凉未开垦的地方,最后就会抵达卡拉洪王国。来自北境的骷髅使者可能会途经此地,十之八九比他们兄弟俩更了解那边的情况,而且如果他们预料巴力诺已经从泰尔西斯前往谷地的话,一定会严加看守那里。
阿纳尔位于谷地的东北边,中间隔着全南境最崎岖危险的区域,茫茫无际。这条路是最危险的一条,但也是敌人最不可能料到他们会走的路。它将穿越阴郁的森林、诡谲的低地、隐秘的沼泽,面临每年让无数旅者丢掉性命的各种不知名危险。不过在督恩森林东边还有着骷髅使者不知道的地方,那就是利亚高地,他们可以向曼尼安·利亚寻求协助,他是谢伊的好朋友,姑且不论弗利克的担忧,他或许可以指引他们一条穿越危险地带直达阿纳尔的路。对谢伊来说,这似乎是唯一一个明智的选择兄弟俩抵达村庄东南侧,在一座柴房边稍事喘息。谢伊谨慎地注视着前方,他不知道现在骷髅怪物会在哪里。长夜将尽,万物在霭霭月光下一片朦胧。他们左方某处,传来狗的狂叫声,附近房屋亮起了灯,睡眼惺忪的主人往外张望。大约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谢伊知道他们必须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出山谷躲进督恩森林里;如果等到天亮,他们还在山谷的话,搜索他们的怪物就会在视野开阔的地方看到他们爬坡。
谢伊拍拍弗利克的背并点了点头,跑出谷地房舍的庇护,冲进谷底浓密的树丛中。万籁俱静,只隐约传出他们踩过沾满晨露的深草的声音,多叶的枝桠在他们跑过时不断拍打着他们的手和脸,在他们皮肤上留下清晨的露水。他们急急忙忙地跑向坡度和缓且长满灌木的谷地东面山坡,在浓密的树林中穿行,跳过地下散布的坚果壳和树枝。到达斜坡后,他们极尽所能地迈开大步,连蹦带跳爬上开阔的草地,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因为草地湿滑,他们多次打滑,总算到达谷边,映入眼帘的是通往东方的大谷坡,谷坡上布满奇岩怪石和稀疏灌木,恍如远方世界的巨型壁垒。
谢伊身轻体健,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依旧行步如飞,身手矫捷地越过挡在前方的灌木丛和小石块;弗利克坚持不懈尾随在后,结实的腿部肌肉支撑着他壮硕的体型,让他得以跟上前方的步伐。当他偶尔冒险回头一瞥,只能看到树梢的模糊影像。他看着谢伊跑在他的前面,轻快地跳过小土丘和碎石子,专心一意朝着距离这里大约一英里远、位于山谷东面坡底的林区迈进。弗利克已经感觉到腿有点酸,但是对怪物的恐惧鞭策着他不要落后。逃离他们唯一的家,被不可思议的邪恶敌人追赶着,他想知道两人该何去何从才能不被找到。这是亚拉侬离开后,弗利克第一次如此强烈希望那位神秘浪人能再次出现。
不消一刻,前方树林已经愈来愈近,兄弟俩疲累地在冷冽的夜里奔驰着。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前面也毫无动静,仿佛他们是竞技场中唯一的活物,只有头顶的星星不停地眨呀眨的。随着暮去朝来,这些观众也逐渐消失在晨光之中。兄弟俩不顾一切往前冲,以免几分钟后太阳一露脸,行踪暴露而被抓。
当两人最后终于抵达林区时,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倒在一株高大的山核桃树下的树枝堆上,心脏因为没命的奔跑而狂跳着。有好几分钟,他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一片寂静中沉重地呼吸着。然后谢伊勉强起身,回头看谷地的方向,地面或是空中都没有动静,看来两兄弟一路来到这里都没有被发现。但是他们还没离开山谷,谢伊拉起弗利克,拖着他在林间穿梭,准备爬上陡峭的山坡。弗利克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把疲弱的意志力集中于把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前。
东面山坡非常险峻,布满石块、倒下的树和多刺的灌木,地势崎岖,令攀爬困难费时。谢伊打头阵,用他最快的速度越过重重障碍,弗利克则跟随着他的脚,两名年轻人一边攀爬一边抓踩着登上山坡。天空渐渐亮起来,繁星退去。此时太阳就在他们前方发出了第一道曙光,遥远地平线一抹橘黄色慢慢晕染开来。谢伊逐渐感觉累了,他的呼吸变得短促,步伐也开始踉跄;在他后面的弗利克拖着沉重的身躯强迫自己继续爬行,手跟前臂被尖锐的树枝和岩石划破割伤。这样的攀爬仿佛永无止境,他们以蜗牛般的速度通过坎坷地势,可能被发现的恐惧迫使他们的双腿不断前行。如果他们在这里被抓到,所有的努力就全都……
就在他们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路程即可登顶之际,弗利克突然尖叫,滚下山坡;谢伊惊恐回头,旋即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缓慢地从遥远的谷地升起,像只御风而上的大鸟,飞进清晨微光之中。他马上趴下,示意落下的哥哥赶快躲起来,祈祷怪物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不动声色地躲在山边,可怕的骷髅使者愈飞愈近,那怪物冷不防迸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榨干两名年轻人逃脱的最后希望。他们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紧紧包围着,这种感觉就跟弗利克与亚拉侬一起藏身灌木丛下避开黑色怪物时,让他无法动弹的感觉一样,只不过这次没有地方可躲。就在怪物直扑他们而来之际,他们吓得几近崩溃,那一瞬间他们知道自己快要没命了,但是下一秒钟,黑色猎人突然转弯朝北边笔直飞去,消失在地平线。
掉了魂的两人一直藏身在稀疏的灌木丛和松散的石堆中,他们担心只要一动,怪物就会飞回来消灭他们。待那股非理性的恐惧退去后,他们颤抖着爬起来,撑着疲惫的身躯继续朝谷顶进发。两人加快脚步通过一小块空地,督恩森林就在前面不远处。几分钟内,他们就消失在高大的树林里,清晨初现的曙光照亮大地,往回延伸至寂静空灵的谷地。
进入督恩森林后,两名年轻人放慢速度,对他们要去哪里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弗利克,终于叫住前面的谢伊。
“为什么我们要走这里?”弗利克质问,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听起来有点陌生,“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去亚拉侬告诉我们的地方——阿纳尔。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走骷髅使者认为我们最不可能会走的路,所以我们往东到黑橡林,再从那儿向北走,希望我们在路上可以找到援助。”
“等一下!”弗利克蓦然理解后大声嚷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往东穿越利亚,希望曼尼安可以帮助我们。你是疯了不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向怪物投降?那样还比较快!”
谢伊摊了摊手,疲惫地转过身面对他哥哥。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曼尼安是我们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他很熟悉利亚那边的情况,可能知道通过黑橡林的路。”
“哦,当然!”他满脸愁容地表示,“你忘记他上次让我们在那里迷路了吗?要我相信他比让我扔了他更难,我怀疑我连抬都抬不起他。”
“我们没得选择!”谢伊重申,“你也不是非得跟着我,对吧?”
他突然住嘴,转过身去。
“抱歉我动气了,但我们必须依照我的方式做,弗利克。”
他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重新踏上旅程,弗利克闷闷不乐地跟在后头,不赞同地摇着头。打从一开始,逃跑就不是一个好点子,即便他们知道那可怕的怪物正在山谷四处搜寻。但是去找曼尼安·利亚的主意更糟,那个游手好闲的自大狂如果没让他们迷路,就势必会让他们掉入陷阱。曼尼安只对自己感兴趣,他是个大冒险家,现在又不知上哪去逍遥了,找他帮忙真是荒谬至极。
弗利克对他的成见很深,打从五年前他们相识以来,他就一直很不认同曼尼安·利亚和他所做的任何事。他的家族在过去几个世纪一直统治着一个高地小国,身为家族独子,曼尼安从小到大不断上演脱轨失序的剧目,也不曾付出劳力养活自己,弗利克敢打包票,他肯定没做过任何有意义的事。他绝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打猎就是在打架,做那些辛勤的谷地人认为是虚掷光阴的消遣;他的态度也让人头痛不已,他的人生、他的家族、他的家园,甚至是他的国家,对他来说通通不重要,他就如天空中的浮云一样漠然,挥挥衣袖不留下一丝痕迹。就是这种对人生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们在一年前差点命丧黑橡林,不过谢伊还是被他吸引,痞痞的高地人似乎也以真心回应。但弗利克从不相信他可以依赖这段友谊,如今他弟弟竟然打算把他们的生命托付给一个不知道责任感为何物的家伙。
他在心里反复思量现在的情况,盘算着可以做些什么以摆脱必然的命运;最后他决定最好的方法就是当谢伊的军师,盯紧曼尼安,当怀疑他们正在做傻事时警告谢伊。如果他现在就跟弟弟不和,之后就没有机会反驳利亚王子提出的下下之策了。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抵达瑞潘霍拉郡河岸。谢伊带头沿着河岸行走了大约一英里,一直走到前方河道变窄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看着对面的森林。估计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太阳即将下山,谢伊可不想晚上在岸边被抓到,如果和追捕者之间隔着水,他会觉得比较安全。谢伊向弗利克说明后征得同意,两人便用手斧和猎刀开始打造小木筏。木筏不用太大,因为只需要运载他们的背包和衣物,没有时间建造连他们都坐得下的大木筏,他们必须拉着他们的家当游泳渡河。迅速完成任务后,他们把脱下的背包和衣服紧紧绑在小木筏中央,便溜进寒冷的河里。水流很快,但是一年中的这个时段并不危险,春天的融雪已经过去;唯一的问题是,游过来后,河岸太高,找不到上岸的地方。水流将他们往下冲了半英里远,他们使劲拖着累赘的木筏,好不容易横渡到河的对岸,发现自己已经非常靠近狭窄的水湾,可以轻松上岸。他们连忙离开冰冷的河水,在颤抖中把木筏也拖上岸后,快速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现在太阳已经消失在大树之下,只留下一抹余霞,映红了黄昏的天际。
这一天还未结束,但谢伊提议两人小睡片刻好恢复体力,晚上再继续旅程,避免任何可能被发现的机会。掩蔽的水湾看起来很安全,因此他们在榆树下用毛毯把自己包裹起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到午夜,谢伊才轻轻摇醒弗利克,他们快速整装,准备继续徒步穿越督恩森林。曾经有一度,谢伊觉得他听到对岸有东西在徘徊的声音,急忙警告弗利克;两人静静听了好几分钟,还是没有在黑暗的树丛间发现任何动静。弗利克指出湍急的河水声会掩盖掉其他声响,骷髅怪物很可能还在谷地搜寻他们;他误以为他们暂时用计甩掉了追踪者,因而信心大增。
他们一直走到日出,打算转往东边走,但是两人所处地势较低,视线范围有限,就连星星也被浓密的枝叶给挡住了。等他们终于停下来,还是搞不清楚自己身处督恩何处,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抵达利亚边界。还好太阳从他们正前方升起,让谢伊稍微放心一点,他们目前还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在三面包围着茂密灌木丛的高大榆树林中,他们找到一块空地安顿下来,因为日夜逃亡而精疲力尽的两人很快就沉沉睡去。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又醒来,准备夜行。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们没有生火,将就吃着牛肉干和生菜果腹,再吃些水果喝点水就解决一餐。就在他们吃着东西的空当,弗利克再度提起关于他们目的地的问题。
“谢伊……”他谨慎地开口问道,“我并不是想一直抓着这问题不放,但你确定这真是最佳路线吗?我的意思是说,即使曼尼安愿意帮忙,我们还是很可能迷失在黑橡林那边的沼泽和山丘里,永远走不出来。”
谢伊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无奈地耸耸肩。
“不这么做的话,就只能往更北的地方走,那里没有什么地方可躲藏,说不定连曼尼安也不熟。你觉得我们有更好的选择吗?”
“我想也是。”弗利克不开心地回应道,“但是我一直在想着亚拉侬告诉我们的事,你还记得吧,就是有关于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对这一点非常明确。”
“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谢伊突然发火,“亚拉侬不在这里,而且决定权在我,我不认为没有曼尼安的帮忙我们可以到得了阿纳尔森林。更何况,他一直都是一位好朋友,也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剑客之一,必要时我们会需要他的经验。”
“所以我们不得不找他。”弗利克尖酸地接话,“也是,要对抗像骷髅使者那样的东西我们一点希望也没有,它一定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不要这么悲观!”谢伊笑道,“我们都还活着,别忘了我们还有精灵石的保护。”
这场争辩并未完全说服弗利克,他只是觉得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得不承认若遇上战斗,曼尼安会是一大助力,但与此同时,他并不确定那个让人摸不清底细的家伙会选择哪一边。谢伊相信曼尼安,是因为过去几年,谢伊跟父亲去过几次利亚,对那个浮华的冒险家有着直觉性的好感;但弗利克不觉得他弟弟对利亚王子的分析全然合理。利亚是南境少数几个君权国家,而谢伊则是分权政府的拥护者,他反对绝对权力,但是谢伊却宣称和王国继承人是好朋友,就弗利克看来,这根本是自相矛盾。不管相信与否,你不可能两者都兼顾,不可能忠于自己的内心。
两人在沉默中结束用餐,日薄西山,柔和的金色光线渐渐变为深红,与大树的茂绿想辉映。兄弟俩快速打包他们的用品,平稳地朝着东方前进,日落的余晖映照着他们的后背。即便现在已是黄昏时分,树林间仍静得不太寻常,机警的谷地人在不安的静默中穿越阴森的森林,只有偶尔从头顶树缝中露出的月亮在远方指引着。弗利克对督恩不寻常的平静感到特别心烦,这么大的森林却这么安静,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会在黑暗中停下脚步,聆听寂静的夜,然后什么也没听到,赶快继续疲累的行程,看看在通往前方高地的森林里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弗利克痛恨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静默,一度轻声吹着口哨,但是马上就被谢伊警告并制止了。
接近清晨时分,兄弟俩到达督恩边缘,穿越绵延数里长满灌木丛的草原之后,就会到达利亚高地。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天亮,因此他们继续东行。走出督恩,远离让人窒息的参天大树和让人不舒服的寂静,两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尽管在森林庇护下会比较安全,但他们觉得在开阔的草原或许更有能力应付任何威胁,他们甚至开始低声交谈。大约在破晓前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个满布杂木林的小谷地,便停下来吃吃东西歇歇腿。他们已经能在东边看到苍茫的利亚高地,到那儿还要一天的旅程。谢伊估计如果他们在日落后马上启程,明天日出前应该就能够抵达目的地;然后,一切就得看曼尼安·利亚了。带着这个未说出口的念头,他很快就入睡了。
没几分钟,他们又醒过来了,不是因为有东西惊醒他们,而是草原上有股不祥的死寂,让他们同时感应到有另一个生物的存在。他们立即起来,默默拔出匕首,谨慎地看着没什么遮掩的四周。不过并没有东西在动,谢伊示意哥哥跟在后面,爬上布满灌木的谷坡看看前面的草原。他们趴在灌木丛间一动不动,在黎明的昏暗中侦测远处可能潜伏的任何危险。那里肯定有什么,因为两人都太清楚他们在卧室窗前的那种感觉。他们等待着,不敢呼吸,不知道怪物是否已经找到了他们,祈求自己能足够谨慎,隐藏行踪。一路艰辛逃亡至此,如今只消数小时就可以到达安全的利亚,要是现在被发现、被杀,一切就都白费了。
突然间吹起一阵狂风,骷髅使者的黑色身影从他们左方遥远的灌木丛升起,昏暗庞大的身躯沉重地悬在那儿,黎明来临前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它的剪影。兄弟俩俯卧在山坡边缘,就像他们身边的灌木一样安静,等待怪物离开。他们不知道它是怎么追到这里来的,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也不得而知。在这个空旷的草原里他们没什么运气可言,他们是被追捕的猎物,现在可能真的是死到临头了。怪物停在空中动也不动有好一会儿,然后它缓缓张开巨大的翅膀,朝着他们躲藏的地方飞来。弗利克惊恐地发出一声喘息,躲进周围灌木丛的更深处,在灰暗的光线下面如死灰,手紧紧抓住谢伊纤细的臂膀。但是就在距离他们大约几百英尺的地方,怪物突然飞入树丛,暂时失去了踪影,兄弟俩在雾蒙蒙的光线中用双眼专注地搜寻着,还是看不到他们的追捕者。
“趁现在!”谢伊坚定的声音在他哥哥耳边低声响起,“既然怪物看不见我们,到前面那排树那儿去!”
弗利克听了立刻明白,一旦黑色怪物搜查完那片树林,下一站就是他们躲藏的地方。他惊慌地从藏身的地方跃出,半跑半爬地沿着潮湿的草地冲过去。颠簸中他猛然回头,从肩膀上方快速往后扫了一眼,担心骷髅使者可能随时会从树丛中现身。谢伊跟在后面跑着,他身体轻盈,几乎贴着地面飞奔,在他哥哥魁梧的身躯后面呈之字形前进。顺利抵达前排灌木后,谢伊才想起他们的背包还躺在刚刚离开的谷底,万一被怪物看到,届时你追我跑的游戏就结束了,也不用再猜他们会走哪条路了。谢伊感觉胃往下沉,他们怎么会这么愚蠢?他绝望地抓住弗利克的肩膀,他哥哥也意识到他们的失误,沉重地摔坐在地上。谢伊知道即使可能被看到,他还是必须回去拿那些可能泄露他们行踪的背包,他别无选择。但是就在他犹豫不决地起身之际,猎人的黑色身影出现了,在明亮的空中停滞不动。他们的时机已经失去。
再一次,黎明又救了他们一命。就在骷髅使者悬在草原上空之际,太阳从东边山头升起,射出万丈光芒,照亮了大地,也温暖了天空。阳光洒在夜间怪物庞大的黑色身躯上,它知道为时已晚,骤然飞上天空,围着地面盘旋,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恨意,发出如死去般凄厉的尖叫声,让和煦的清晨在瞬间凝结。然后它朝着北边飞去,迅速消失不见,留下两个心怀感激、一脸不可置信的谷地人,无言地瞪着远方空无一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