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利克不发一语地站在龙牙山脉脚下,茫然望着天空。黄昏的余晖将他壮实的身躯倒映在他身后冰冷的岩石上。他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声音,他左边同伴发出的含混不清的话语声,前方森林的鸟儿发出的唧唧叫声。而他自己脑海里有一瞬间还听到了谢伊坚定的声音,他回想起他弟弟在这些天所面对的不计其数的危险面前是多么的勇敢。现在谢伊不见了,也可能丧命了,他被河水冲到了这座险峻大山另一面的平原。他轻轻摸着自己的头,感觉头上肿了一个包,被石头砸中的地方还隐隐约约感到疼痛,都是因为自己昏迷不醒,才没有办法在他弟弟最需要他的时候伸出援手。在遭遇骷髅使者和地精时他们都作了牺牲的准备,甚至作好了死在王殿的打算,却没料到最后竟然败在大自然的手下,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样的结局任谁都无法接受。这股锥心之痛啃噬着弗利克,让他想要大喊出声,但就算是现在,他也不能这么做。内心气结难纾的他,只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无用。
曼尼安的反应截然不同,他因为受伤而驼着背,在距离谷地人几码外的地方,暴躁地反复踱步,就像一只无可奈何的困兽。怒火中烧的他虽然知道自己无法帮谢伊做些什么,但这样还是无法减轻他的罪恶感。如果他没有让谢伊单独和德鲁伊留在后面,或许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然而他知道这不是亚拉侬的错。他已经尽一切可能保护谢伊了。曼尼安愤怒地来回走动,用力把尖锐的鞋跟插入土里泄愤。他拒绝承认寻剑之旅已经结束,因为这么做就等于承认了此次任务失败,现在距离沙娜拉之剑只剩下一步之遥。他停下来反复思量他们的搜寻目标,现在他还是觉得一切并不符合逻辑。即使他们找到了宝剑,一个人怎么有办法对抗像黑魔君那样的怪物,更遑论是个少不更事的男孩?但他们不会有机会知道真相了,因为谢伊很可能已经死了,即使没死,他也不知去向了。曼尼安蓦地明白他们之间看似寻常随意的友谊对他有多么重要,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是这份情谊却始终如一,对他来说弥足珍贵。然而现在已经化为乌有,曼尼安既气愤又无奈地咬住下唇,不断来回踱步。
其他人聚在龙崖壁道底部,都林和戴耶两人交头接耳,精致的五官因为忧虑纠结在一起,目光低垂,只偶尔看向对方。韩戴尔则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平常总是沉默寡言的他,现在看起来郁郁寡欢,难以亲近。他的肩膀和腿上都绑着绷带,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着和巨蛇对战时留下的伤疤和瘀青,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家人,有一瞬间还希望能在一切结束前再看一次青山绿水的库海文。他知道如果没有沙娜拉之剑,没有谢伊,他的家园将遭到北方大军的践踏蹂躏。巴力诺也有着跟韩戴尔一样的想法,他看着亚拉侬独自一人远远站在小树林旁,不发一语,一动不动。他知道他们现在正面临着无法选择的选择,一是放弃寻剑之旅,原路折返各自家园,或许顺道搜寻谢伊下落;二是继续前往帕瑞诺,即使没有勇敢的谷地人也要夺下沙娜拉之剑。和弟弟大吵的回忆从他脑子里飘过,他哀伤地摇摇头,等他回泰尔西斯时,他也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不管作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没有办法皆大欢喜。他从未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此刻他的个人问题是次要的。
突然间,德鲁伊转身快步走向他们,他的心里显然已经有了决定。大家看着他走近,行进间黑色长袍随风摇曳,尽管在这么挫折的情况下,他的脸看起来依旧坚决果敢。曼尼安停下脚步,心脏疯狂跳着,等待即将发生的分歧和对峙,因为高地人已经胸有定见,他猜想亚拉侬的选择一定跟他不一样。弗利克捕捉到利亚王子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但是也看到他振作起来,带着一股奇异的勇气。随着亚拉侬的靠近,他们全都站起来聚在一起,踌躇之间,又累又沮丧的他们突然有了绝不言败的新念头,再次抖擞精神。他们不知道亚拉侬要说什么,但是他们知道大家已经走得太远,牺牲太多,不能现在就说放弃。
他站在大家面前,深邃的双眼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当他开口时,从他嘴里吐出的话仿佛结了霜似的,尖锐地划破宁静。
“或许我们已经落败了,但是在这里就回头,不仅别人瞧不起我们,连我们自己都会唾弃自己。如果我们注定要被北境的邪恶力量打倒,那么我们就必须回去面对。我们不能够退缩,期待在我们和敌人之间出现奇迹。如果死亡终究要来,我们也要拿到沙娜拉之剑,正面迎战,至死方休!”
他铁了心决定背水一战,大义凛然的发言连巴力诺都感到莫名激动,浑身战栗。所有人都对德鲁伊不屈不挠的坚定意志感到万分钦佩,为自己能够跟他并肩作战,获选成为这项危险任务的一员感到自豪。
“谢伊怎么办?”曼尼安突然开口,德鲁伊穿透力十足的眼神转向他,“谢伊会怎么样?这次远征最初的缘由不就是因为他吗?”
亚拉侬缓缓摇头,再次考虑谷地人的命运。
“我也不知道。他被河水冲往平原,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但是现在我们爱莫能助。”
“所以你的建议是要我们忘记他,去找沙娜拉之剑——没有了他,那把剑只不过是一块废铁!”曼尼安愤怒地大喊,他压抑已久的挫折感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除非我知道谢伊怎么了,否则我不会再前进一步,即使这意味着放弃任务,我也要找到他。我不会背弃我的朋友!”
“注意你的口气,高地人!”亚拉侬慢条斯理地嘲讽道,“少愚蠢了。把失去谢伊怪到我头上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我是最希望他毫发无伤的人。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说够了没有,德鲁伊!”曼尼安大怒,不计后果地往前跨出一步,亚拉侬对于失去谢伊的冷漠反应让他的脾气爆发。“几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跟随着你,跋山涉水,赴汤蹈火,也从未质疑过你说的话,但是这件事已经超乎我的忍耐极限。我是利亚王子,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乞丐,不是只关心自己的小人!我跟谢伊之间的友谊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但是对我而言,我们的情谊更胜于一百把沙娜拉之剑。站一边去!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蠢材,你算什么王子,不过是跳梁小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亚拉侬大声斥责,脸上表情因为怒气而僵硬,两手抱拳攥得关节咯咯作响。其他人被反目的两人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在两人就要爆发肢体冲突之前,赶紧介入他们之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担心他们一旦分裂,事情就真的没了指望,任务将在这里划下句号。只有弗利克原地不动,他脑袋里仍然想着谢伊,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憎恶。他知道曼尼安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没有谢伊的消息他就不会离开这里;但亚拉侬似乎总是比他们知道更多,他的决定一直都没有错过,现在完全无视德鲁伊的话似乎不太对。他内心挣扎着,试着猜想谢伊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已经有了答案。
“亚拉侬,我有个办法……”他突然开口大喊,盖过其他人的声音,所有人同时看向他,对他坚定的表情暗暗吃了一惊。亚拉侬点头表示他在听着。
“你拥有跟亡者对话的力量,我们在山谷里曾经看到你这么做,你不能分辨谢伊的死活吗?如果你能够唤出亡灵,就一定能够找到活人。你可以找出他在哪里,不是吗?”
所有人又同时转向德鲁伊,等着看他会怎么做。亚拉侬深深叹了一口气并低下头来,暂时忘记了对曼尼安的怒意。他思忖着谷地人的提问。
“我是办得到……”他的响应让大家喜出望外,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不会这么做。如果我用我的力量找出谢伊,不管他是生是死,都等同于把我们的行踪直接泄露给黑魔君和骷髅使者,这样他们就会有所警觉,在帕瑞诺等我们自投罗网。”
“如果我们去帕瑞诺的话……”曼尼安板着脸打断他的话,亚拉侬愤怒地转向他,刚平息的怒气又上来了,所有人再度跳出来拉开他们。
“够了,快停下来!”弗利克生气地发号施令,“这样对谁都没有帮助,尤其是谢伊。亚拉侬,一路上我从未要求过什么,我也没有权利要求,是我自己选择要来的。但是现在我有这个权利,因为谢伊是我的弟弟,也许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属于同一种族,但是我们的感情比亲兄弟更亲。如果你不用你的力量找出他在哪里,那么我会跟曼尼安走,直到找出谢伊为止。”
“他是对的,亚拉侬……”巴力诺徐徐点头,大手轻放在小谷地人的肩上,“不管我们会出什么事,这两人有权利知道谢伊的下落。我知道如果我们被发现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认为我们必须冒这个险。”
都林和戴耶也点头如捣蒜。德鲁伊看向韩戴尔,但是寡言的侏儒不说也不动,就这么和他四目相对。他环视每一张脸,一边衡量着沙娜拉之剑的价值和失去两个伙伴的风险得失。他心不在焉地凝视着落日,黄昏的暮色洒落在山脉上,在昏暗中泛起一抹抹红紫。这是一趟艰辛的旅程,大家都没有得到什么,反而还损失了一员。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错误,他可以体会到他们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他理解地对自己点点头。他的眼神再次回到其他人身上,看到他们的眼神熠熠生辉,认为他已经同意了弗利克的要求。连个默许的微笑也没有,亚拉侬坚定地摇摇头。
“决定权在你们手里,我会遂其所愿。退后,在我开口之前,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靠近我。”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处。他低头凝神,双臂交叠胸前,大手埋在黑色长袍里,万籁俱静,只有远方隐隐飘来的黄昏的声音。这时德鲁伊突然全身僵硬,一束白光从他紧绷的身体绽放开来,光芒夺目,让人睁不开眼,然后光线逐渐扩散,瞬间大放光明,亚拉侬隐没在白光中央,下一瞬间耀眼光芒倏地消失,亚拉侬仍在原来的位置,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然后砰然倒地,一只手紧紧压着前额。其他人见状只稍稍迟疑了一会儿,便不管他先前的吩咐,立刻飞奔向前,担心他受了伤。亚拉侬不认同地看着大家,对他们违背他感到愤怒,但是在他眼里的却是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国家,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但这六人即使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对他还是真诚以对,这让他深受感动,有股奇异的暖流流遍全身。这是失去谢伊后,亚拉侬第一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颤抖着站起身来,轻轻扶着巴力诺强壮的手臂,刚刚殚思极虑地搜寻谢伊让他元气大伤。稍事休息后,他露出虚弱的微笑。
“我们的年轻朋友确实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迹象,就在山的另一边,他可能被冲向东边平原的河流附近。他身边还有其他人,我得进行深入的心灵探索才能确定他们的意图,如果这么做的话,不但会泄露我们的位置,还会让我变得虚弱无力。”
“所以他还活着,你确定吗?”弗利克急切地问道。
亚拉侬点头确认,大伙儿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弗利克满心欢喜,曼尼安拍拍他的背,自己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现在问题已经迎刃而解……”利亚王子雀跃不已,“我们必须重回龙牙山脉找他,然后再继续前往帕瑞诺夺回宝剑。”
当亚拉侬摇头否决时,他的笑脸瞬间僵住,怒火随之取代喜悦,其他人也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确信德鲁伊自己应该也会这么提议才对。
“谢伊在地精的手里……”亚拉侬一语道破,“他正被带往北边,很有可能是去帕瑞诺。如果我们要找他,就必须穿越守备森严的龙牙山脉,一路追到地精遍布的平原。这会耗费更长的时间,我们的行踪也马上就会暴露。”
“说不定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曼尼安怒吼,“那是你自己说的。如果谢伊落入黑魔君的手里,我们会怎样?如果没了持剑者,沙娜拉之剑于我们何用?”
“我们不能够抛弃他。”弗利克恳求,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一步。
其他人不发一语,默然站在一旁,等着亚拉侬作出解释。黑夜彻底降临,他们几乎无法辨认出彼此的脸。月亮被阻挡在山巅之外。
“你们忘了预言……”亚拉侬耐心地劝告,“预言最后一部分断言我们其中有一人将无法看到龙牙山脉的另一边,但此人将会第一个拿到沙娜拉之剑,现在我们知道这个人就是谢伊。除此之外,预言还说经过两晚之后,我们就会看到宝剑。看来命运会让我们重新团聚。”
“那对你来说可能很有说服力,但是对我而言还不够,”曼尼安直截了当地表示,一旁的弗利克拼命点头,“我们怎能相信鬼魂说的鬼话?你是要我们拿谢伊的生命当赌注!”
亚拉侬怒火中烧,努力压下自己的脾气,最后平静地看着两人,失望地摇着头。
“你们一开始不也是不相信传说吗?”他轻声问道,“你们不是曾在你们所属的世界里见过灵界的据点了吗?我们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对抗力量超乎常人的生物吗?你们亲眼见识过精灵石的威力,为什么如今又全盘否定,只相信你的理智,用符合常识的逻辑来看这个世界——你们的物质世界?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转换一下思维,相信这世界有超乎你们所能理解的存在呢?”
他们无言地看着他,虽然心里明白他是对的,还是不愿意放弃寻找谢伊的计划。这次的旅程就是以梦想和传说为前提展开的,而非基于常识的行动,如果突然又决定要回归现实确实很可笑。从逃离穴地谷的那一天开始,弗利克就看破了这一点,有些事不能只用理智看待。
“不必担心谢伊。”亚拉侬安慰道,突然走到他们身边,将他的手放在每个人的肩上,“谢伊还带着精灵石,它们的力量可以保护他,还能引导他找到沙娜拉之剑。幸运的话,找到宝剑就能找到他。现在所有的方向都指向德鲁伊要塞,我们必须确保我们在那里,给予谢伊任何我们所能给予的援助。”
其他人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的轮廓在黯淡的星光下就像阴影一样。弗利克凝望北方黑暗的森林,龙牙山脉前的低地长满树木,茂密的丛林当中有个像是方尖塔一样突起的地方,这就是帕瑞诺的峭壁,峭壁之巅就是德鲁伊要塞,沙娜拉之剑就在那里,那也是这次探险的终点。弗利克看着孤高的尖塔好一会儿,然后转向曼尼安,高地人不太甘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跟你们去。”弗利克在寂静中低语道。
上游河道穿行在山脉之间,湍急的怒涛不断拍击着两侧陡坡,水势汹涌澎湃,朝着东方奔流而去。掉落水里的漂流物一路顺流而下,河道弯曲跌宕,急流险滩处处。随着地势渐趋平缓,河道也变得开阔,然后逐渐分流,流入瑞柏平原上的丘陵低地。就在其中的一条小支流,有个人用皮带把自己绑在断裂的树干上,终于被冲上泥泞的河床。因为溺水而昏迷的他,身上衣服破烂不堪,皮靴也不知去向,从上游被冲到这里的他一路上持续受到撞击,不但脸色发白,还沾了血。苏醒之后,他知道他至少已经到陆地了,虚弱地把自己从树干上解下来,手脚并用,吃力地爬上岸,躲进山岗上的草丛中。好似本能反应一般,他伤痕累累的手摸向腰间寻找小皮囊,好险没有弄丢,于是用皮带紧紧地捆好。不一会儿,他气力耗尽,沉沉睡去。
白天的宁静和温暖让他睡得十分安稳,一直到下午微风轻轻吹起,带着凉意的青草拂过他的脸,他已经有点醒了。不过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他突然感觉到有危险逼近,但是身体实在太沉重了,他只能勉强坐起来。山顶约莫十到十二人,看到他时大吃一惊,迅速下山跑到他身边。他们粗手粗脚地把他翻过来,将他的手拧到背后,用皮带牢牢地捆起来,他的双脚也被绑住。最后,他被翻过身来,这才看到俘虏他的人是谁,没想到最恐惧的噩梦真的应验了。这些人黄皮肤短身材,穿着樵夫装,以短剑为武器,几天前他听过曼尼安描述翡翠隘口一役,很快就认出这些特征。他害怕地看着地精锐利的眼睛,他们对他一半人类一半精灵的外貌感到惊讶,对他身上不寻常的南境装束也觉得诧异。最后,他们的首领蹲下来对他搜身,谢伊在挣扎中挨了好几次打,当地精拿走装着精灵石的皮囊时,他终于放弃反抗,躺着不动了。
地精们好奇地围在一起,三颗蓝色石头被倒到首领手中,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拿这些石头作什么用,以及他是在哪里找到这些石头的。最后他们决定俘虏和石头都必须带回帕瑞诺营地,让高层来处理。地精将他们的俘虏拖离地面,割断脚上的皮带,强迫他往北边走,还不时推推因为疲惫而慢下脚步的他。一直到太阳下山,他们仍持续行进。而此时,在龙牙山脉另一边的德鲁伊正努力用他的力量找出失踪的谢伊。
在一个漆黑寂静、星月无光的凌晨,一行人终于站在帕瑞诺脚下。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将是一辈子的回忆,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由下往上仰视拔地而起的参天石墙,一旁的松树和橡树都自愧弗如。高耸的峭壁越过树顶后,继续往上延伸到顶端的建筑——德鲁伊要塞。这是一座城堡式的要塞,城墙由石块修砌而成,圆形和方形的塔楼具有重要的战略功能,建有防御工事,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这里便是已经灭绝的种族德鲁伊的据点。在这个铜墙铁壁内,有着人类对抗灵界的胜利纪念物,那是很久以前各族勇气与希望的象征,随着世代更替逐渐为人所遗忘,那就是不可思议的沙娜拉之剑。
就在七人站在那儿观察德鲁伊要塞时,弗利克的心思飘回到日落时从龙牙山脉出发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快速走过帕瑞诺森林外围的草原,没几个小时就顺利来到漆黑的森林边缘,亚拉侬也跟他们大致讲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他说,如果不知道方法,一般人是无法通过这个森林的,黑魔君在这里设下许多危险的障碍,吓阻试图接近德鲁伊要塞的人。森林里到处都有大灰狼,不管是两只脚的还是四只脚的,只要被它抓到,几秒钟之内就会被撕个粉碎。通过狼群的考验之后,城墙底部则布满了无药可解的有毒荆棘。不过足智多谋的德鲁伊显然有备而来。他们进入黑森林后,没有挑选其他路径,而是直奔要塞,亚拉侬警告大家要紧跟着他,不过这样的警告有点多余,只有曼尼安迫不及待地往前冲,但是一听到狼嗥声,马上又折回来。在他们进入森林几分钟后,狼群马上出动了,猩红的双眼充满敌意地盯着猎物,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獠牙,不断发出的低呜声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就在它们准备一拥而上时,亚拉侬突然发出一个奇怪的口哨声,音频之高令人类无法察觉,却让咆哮的狼群一哄而散,在附近徘徊一会儿后便落荒而逃,悲嗥声不绝于耳。
狼群其后又出动过两次,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群狼,但在观察过亚拉侬口哨声的效果后,弗利克倾向于相信它们是不同的狼群。一行人轻轻松松就来到城堡脚下的荆棘屏障前。但是这里布满了大量的有毒棘刺,看来这次就算是神通广大的亚拉侬也过不去了。不过他提醒大家,这里是德鲁伊的家乡,而非黑魔君。他带着大家从右边绕着荆棘的边缘走,一直来到某一个点,他走向附近某棵橡树,从弗利克眼中看来,这棵橡树就是一般寻常橡树,亚拉侬从这棵橡树量出一段距离,在荆棘前方地上做了一个记号,点点头知会其他人这里就是入口处。让大家惊讶的是,这名神秘学家就这样走进如剃刀般锋利的棘刺,消失在蔓草间,不一会儿后又毫发无损地出现。他压低声音解释,这个点的荆棘是假的,是通往要塞的秘密通道,其他地方也有,但是肉眼很难分辨出来。一行人忐忑地走过几可乱真的荆棘,发现尖刺真的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最后终于来到帕瑞诺的城墙下。
这一切对弗利克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这趟旅程感觉就像是永无止境,他们遇到的危险一个接着一个。他们饱尝艰辛,总算来到这里,现在剩下的就是攀上峭壁夺回宝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再难也难不过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种种。他仰望城垛,审视照亮城墙的火炬,知道有敌军守卫着这些高墙和里面的宝剑。他想知道敌人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不是地精或巨人,而是真正的敌人——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怪物,但却以某种莫名的方式入侵这个世界,奴役这里的人们。他想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否知道这一切事情背后的原因,他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传说中的沙娜拉之剑到底有什么威力,他对一切的一切依旧不明就里。现在他只想完成任务,然后活着离开这里。
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亚拉侬示意大家走向陡峭的岩壁。这一次他又在找些什么,几分钟后他停在峭壁某处平滑的表面前,触碰了岩石里的某个东西,隐藏的门倏地开启,露出秘道。亚拉侬入内片刻后,带着未点燃的火炬回来,给每人一把火炬后交代大家跟着他走。他们鱼贯入内,刚刚通过的石门悄然关上,四周旋即陷入一片漆黑。他们透过通道前方摇曳的火光,眯着眼勉强看到有条石阶往上穿越岩石,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火把点亮,提供必要的光线。亚拉侬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暗示大家保持绝对静默,然后就转身爬上潮湿的石阶,他的黑色长袍在他行进时轻轻摆动,整条通道都被他的黑色身影挡住。其他人不发一言地跟着,开始突袭德鲁伊要塞。
螺旋状的楼梯一圈圈盘旋向上,眼前不断重复的画面让他们忘了已经走了多远。通道逐渐变得温暖,呼吸也越来越顺畅,墙体和台阶的湿气逐渐减弱,最后完全消失。他们厚重的皮猎靴轻轻刮在石梯上,在寂静中低声回荡。走了数不清的楼梯之后,终于走到通道终点,前方的去路被一道沉重的木门挡住,而亚拉侬再次证明了他知道要怎么走。他触碰门边镶条,木门随即开启,一行人进入一间大房间,里头有好几条通往外头的通道,每一条都灯火通明。快速扫过每一条通道后,看来没有人在里面,亚拉侬再次要大家靠过来。
“现在我们在城堡下方,”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解释给挤在他身边的人听,“如果我们能够隐秘地进入放置沙娜拉之剑的房间,或许可以避免正面冲突。”
“好像有点不对劲……”巴力诺提出警告,“卫兵都到哪儿去了?”
亚拉侬摇头,表示他不知道,但是其他人同时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担忧,看来事情有些古怪。
“我们要走的信道通往供暖系统的主要风管,那边有一条楼梯直通中央大厅。在我们到达那边之前不要交谈,眼睛记得放亮点!”
不待任何回应,他转身走向其中一条隧道,其他人赶紧跟上。这条通道盘绕向上,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似乎又回到原点。巴力诺丢了火炬,走了几步之后便抽出他的剑,其他人马上跟到他后头。他们蹲伏前行,牢牢固定在洞穴岩床铁架上的火炬,将他们的身影映在石墙上,看起来就像某个鬼鬼祟祟试图躲避光线的怪物一样。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越这些古老的通道,德鲁伊、两位王子、谷地人、精灵兄弟和侏儒七人全都充满期待,随着狩猎即将结束,收网前的兴奋感淹没了他们。他们一个一个沿着通道墙边分散开来,准备好武器,提防任何危险的讯号,然后稳稳地往前移动,朝着德鲁伊要塞的核心迈进。然后,开始传来了一些声音,听起来隐约像是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一股气流愈来愈热。前方就是通道的终点,石门上有个铁制把手,后面房间的光线从门缝透出来,那个神秘的声音愈来愈清晰。那是嵌在他们脚下岩石里的机器在有节奏地进行抽吸所发出的声音。在亚拉侬无声的指示下,他们靠向紧闭的门。
德鲁伊一打开沉重的石门,众人突然遭到一股热气侵袭,猛地从肺部直冲胃部。他们倒抽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进入房内,身后的石门随之关上。他们马上就知道自己在哪里,这里有个环型通道跟一个大型坑洞,深度估计超过百尺,底下还烧着某种东西,烈焰直冲洞口。这个坑洞占去房间大部分空间,只留下几尺宽的走道,旁边用铁栏杆围着,天花板和墙壁有许多暖气输送管,将热空气传送到城堡各处。输送的量则由一个隐藏式的抽气系统来控制,因为现在是晚上,抽气系统被关闭了,相较于坑洞底部的炽热,信道附近的温度还在忍受范围内。如果下面火力全开,任何走过这里的人都会遭到瞬间蒸发。
曼尼安、弗利克和精灵兄弟停在栏杆边一探究竟。韩戴尔踌躇不前,不同于老家开阔的树林,这里狭窄的空间让他非常不舒服。亚拉侬走到巴力诺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不安地环视几道紧闭的门,然后指向一个通往上方大厅的螺旋梯。最后,两人似乎达成某种共识,示意其他人赶紧跟上。韩戴尔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曼尼安和精灵兄弟闻言也马上加入,只有弗利克目光还流连于下面的火焰而逗留了一下。这短暂的延误却造成了意外的结果,当他抬起眼睛无意识地瞥向房间另一头时,赫然看见黑暗的骷髅使者从某个地方冒出来。
弗利克瞬间僵住,蛰伏的怪物正好隔着坑洞和他迎面对上。即使在坑洞的火光中,怪物的身体依然乌黑一片,巨翼在身后微张,双腿弯曲,脚上锋利的爪子似乎能把石头劈开。它躬身低匐着,那双邪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张口结舌的弗利克,眸子中淡红色的火光赤裸裸地引诱他投入死神怀抱。它缓缓拖着脚,愈来愈靠近出神的弗利克。他想要大叫、逃跑,但是只能木然地戳在那里,那双奇怪的眼睛让他无法动弹。他知道他完蛋了。
但是其他人已经注意到他僵立在那里,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见黑色骷髅使者沿着坑洞边缘匍匐靠近。亚拉侬一个箭步跳到弗利克面前,一把将他转过去,打破怪物眼睛对他产生的魔咒。弗利克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往后倒进赶来帮忙的曼尼安怀里。其他人也张弓拔剑,全都站到德鲁伊身后备战。怪物在距离亚拉侬数码处停住脚,保持着半蜷伏的姿势,一只翅膀张开,遮住它骇人的脸,伴随着沉稳刺耳的呼吸声,它残酷的双眼逼视着站在它和谷地人之间的瘦高个。
“德鲁伊,你这个胆敢反抗我的愚蠢之徒……”从怪物不成形的脸上某处发出嘘声,“你们气数已尽,在你们选择为宝剑而来那一刻,你们就注定失败。主人知道你要来,德鲁伊!他什么都知道!”
“在还有机会逃命之前快滚,丑陋的家伙!”亚拉侬用其他人从未听过的严厉口吻喝令,“你吓不到我们的,我们将会夺回宝剑,你这个小喽快滚一边去,叫你主人现身吧!”
一字一句像刀子般射向骷髅使者,被惹毛的怪物怒火喷薄欲出,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伏低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它的双眼因陡增的恨意而变得越发吓人。
“我要毁了你,亚拉侬,然后就没有人会反抗主人了!虽然你不这么认为,但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我们的一颗棋子。现在你又自投罗网,还带着你最有价值的盟友。来看看你带了什么给我们,德鲁伊——沙娜拉最后的血脉!”
那爪子一般的手超乎大家意料之外地指向惊愕的弗利克。那怪物似乎不知道弗利克不是什么沙娜拉的后人,也不知道谢伊在龙牙山脉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坑洞火焰猛地蹿起,一阵热气袭向毫无防备的众人,黑色灵界怪物趁机向他们伸出魔爪。
“你们的时候到了!”它发出刺耳怨毒的声音说道,“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