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侠风,刘季游沛里;
从父言,侠士入公门
刘季因为侠主张耳的流亡,他不得不重新回到老家丰邑城中。
一切,似乎是时光倒转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从前了。
刘季的心中,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刘季他有家,却又难以回家,他只得每天又游走于丰邑城中。虽然每一天都有弟兄们跟随着,但是,刘季的心中却总是怏怏不乐。
为什么不畅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父嫂?为张耳?还是为秦将灭楚?
刘季在他的那帮哥们那里倾倒着满腹的苦水,这满腹的苦水在父兄那里倾倒不了,现在总算是有了倾倒的地方。
酒桌上,弟兄们静静地听着刘季的烦恼,等他的苦水倒完了,哥们就开始劝说刘季。
有的孩子说:“大哥,这大道理小弟也说不上来,小弟就觉得这人生哪,就像是这中阳里外面的路,有好走的,也有难走的,有平地,也有陡坡。大哥,小弟觉得你现在正走在难走的陡坡上了,但是,大哥,你总会走到平坦的大道上的!”
卢绾说:“刘季呀,你听我说,咱们先生不是教导过咱们,说是孔夫子说过:‘朝闻道,夕可死’的话吗?你跟随张耳,算是‘闻道’了吧,你现在的处境,还没有死的危险吧,无悔,无悔!来,咱哥俩喝酒,喝酒!”
几杯老酒下肚,又有哥们的劝说,刘季的心情算是好多了。
刘季又去沛县拜会大哥王陵。
主宾相见,自是一番感慨。王陵道:“贤弟若是不嫌弃,可在敝所多住些时日,多年不见,咱兄弟好好叙叙话。”
王陵说完,就叫下人备酒备菜。
刘季也不推辞,抱拳一辑:“打扰大哥了!”
二人边斟边叙,直至掌灯时分。晚间,王陵又留刘季住下,刘季慨然应允。
夜间,王陵刘季同榻而眠,王陵早就听说了刘季回来后的处境,因而,也就劝说刘季:
“贤弟呀,大道理,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跟你说说当年苏秦的事。当年哪,苏秦游说大秦不成,落魄而归,父不认子,妻不认夫,那是何等的落魄!然而,苏秦没有折志,他忍受着众叛亲离的苦楚,发愤苦学,头悬梁,锥刺股,锲而不舍,最后凭着满腹的经纶,一身的本事,再去游说诸侯,最后不是成功了吗!他最后挂六国相印,统诸侯之兵而击秦,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伟业呀!贤弟,你今日小有挫折,不碍的,不碍的!”
王陵的一番话,听得刘季频频点头,这一夜,刘季睡得特别地踏实。
其实呀,小弟们不知道哇,刘季不快乐的原因,倒不是他在乎嫂嫌父责,而是涌动在他胸中的满含着勃勃雄心的血液在作怪!
刘季于是又经常出入王陵门下。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到了秦国始皇二十四年(前223年)。对刘季所在的楚国来说,始皇二十四年,是个举国同殇的灾难性的年份。
因为这一年,楚国这个雄崌于华夏南国几百年的泱泱大国,终于走向了的终结。这一年,秦军攻占了楚国的都城寿春,楚王熊负刍被俘,楚国宣告灭亡。同年,秦军又一鼓作气地平定了百越,统一了南方。楚地从此纳入了秦的版图。
秦王在刘季的家乡彭城附近设置了薛郡,后改为泗水郡。
在楚地归秦的这一年,刘季已经过了三十岁,过了而立之年的刘季觉得自己还是一无所成,唯一的收获就是追随过景仰的张耳,做了一段高风节士的梦。
但是,随着秦国吞并魏国,张耳流亡,这段梦已经幻灭,烟消云散了。刘季觉得,在丰邑虽有一帮弟兄们的追随,但终究上不得台面,难有什么出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少年的张狂、率性,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淡化了,而随着阅历的増多,思想也渐渐地成熟、睿智起来了,考虑问题也就会冷静而现实一些。
三十四岁的刘季再也过不了游侠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在丰邑甚至沛县的街面上仗剑执酒,潇洒而游了。一来,刘季觉得这样做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更重要的是,官府严厉地取缔游侠之风。
总而言之,街面上再也见不到仗剑执酒的刘季了。
随着淮北之地亡楚入秦,很多东西有了改变。
秦政府推崇法治,严法和高效率的管理机构是战胜六国的法宝。大秦占领了淮北之后,依例推行法治政策,推翻了原有的政令机构,重置泗水郡来治理淮北地区。
沛县成了属于泗水郡的一个县。
新的沛县政府按照大秦律法,重组乡里社会,实施乡、亭、里、什、伍连坐编制制度。这种社会制度的确有利于管理,各级与各级,同级与同级之间,相互监督,户户入籍,管理严密,人人不得随意脱籍流动。承担兵役劳役,人人有责,脱籍流亡会治重罪。这些制度使得大秦的地方治理严格而又高效。
这种管理制度,对原来那些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楚地的老百姓的生活是很有影响的。而受影响最大的人就是那些无业游民。
秦政府对历来吏治松散、游侠之风盛行的淮魏之地重点治理,官府不准无业流民随意流动,严厉打击游侠之风,所有人都得傅籍安居,否则,严惩不贷。
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治理,秦政府在沛地新置沛县。设置县令、县尉、县丞分管一县的行政、军事、司法诸事务,这些县吏由朝廷委派。县以下又设有乡、亭、里、什、伍一类的基层政权机构来保证国家对百姓的管理。而这些基层官吏就要从民间来选拔。
秦制,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里有里正,亭有亭长。乡有三老、啬夫、游徼分别负责教化、治安、诉讼和赋税。还有什、伍等底层机构,机构庞杂。
由于管理机构庞杂,官府就需要选拔一批人员来充实基层的管理。
一日,年事已高的太公刘执嘉从东街串门回家,偶尔看到了沛县东城门墙边围了一圈人在那里看官府的文告。
刘执嘉挤进去,也看那告示,却是政府的选吏公告。
一看到官府的选吏告示,刘执嘉那心中那团想让儿子刘季进入公门的希望之火就又腾地燃起来了。
让三儿子刘季入仕为吏那可是刘执嘉多年的念想。看了告示,刘执嘉不再像往日那样悠闲地步行回家了,他破例地租了一辆牛车,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刘太公好不容易在街面上找到了刘季,拉着儿子一边回家,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去参加县里的考试。
平心而论,刘季心中向往的是做信陵君那样的名士,自从师从张耳,结交王陵后,更是自视甚高,区区小吏,他那里放在眼里!
可是,现今的刘季面临着人生的重大考验:要么像张耳那样脱籍亡命,隐入江湖,过那不见天日的生活;要么随其大流,纳入到新的体制当中,固定居所职业,重新做人。
自古以来,大丈夫相时而动,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季之所以能够成为王者,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在关键时刻的灵机而动。
刘季答应了父亲,愿意参加吏试。刘执嘉一听儿子终于答应了,高兴得简直要翻几个筋斗。
刘季愿意参加考试,自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来是时势所迫,二来也是安身立命的需求所致,人总得糊口吧!失去了游侠的市场,空着肚子总归是不行的。
更为重要的原因呢,是一个“义”字使然,游侠之人,“义”字当先,尊父从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一个侠士应有的的节操,是万万违背不得的。
当刘季听着老父的劝说,看着父亲那灰白的双鬓在寒风中抖动,刘季的心中很动情,刘季看到父亲那双眸烁烁的期盼,就慨然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决定参加吏试。
参加吏试的资格,按秦政府规定,一是要家境富裕和乡绅推荐。家境方面还行,刘太公家虽不是豪富之家,倒也颇有余财,家底殷实。乡绅推荐也不成问题,这方面有王陵他们帮忙。刘季的吏试资格问题也就搞定了。
二是要能写会算,文墨通顺。刘季入马公书院多年,虽不出色,但是练就的底子倒也不差。
总的看来,刘季的吏考当不足为虑。
始皇二十五(公元前222)年,秦国攻破了燕国,燕王喜、代王嘉被秦军所俘,被押往咸阳。
在这个时候,刘季却在一片喧嚣的锣鼓声中参加了吏试。由此,刘季也就揭开了他人生的这本大书的新的一页。
放榜那天,刘季果然不负大家的期望,榜上有名。
儿子考入了公门的这个喜讯,把个刘太公乐得不知怎么样才好,他在院子里转了半天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接着喜颠颠的从院子里跑出去了,只是一个劲地逢人就打招呼,见人就笑,把乡亲们搞得稀里糊涂的。
大家都不知道这刘太公是疯了呢,还是颠了?直等到乡亲们见到了官府的榜文,大伙儿才明白了太公陷入了顚狂状态的原因。
刘季的一帮弟兄都来道贺:“大哥,恭喜了,你如今是公门中人,可不要忘了俺们这帮弟兄哟。今天大家恭贺大哥高中,在老地方,为大哥饯行!”
刘季双手一辑:“错了!弟兄们,今天该大哥宴请大家,一来呢,表示大哥的惜别之意,二来呢,是表示大哥的歉意,弟兄们与我相知多年,情同手足,现在,大哥竟要离别弟兄们而去,刘季我对不住大家了!”
众人道:“何言对不起?这么多年,大哥对我们恩重如山,我等深受大哥恩惠,无以为报。日后大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言语一声,我们自当鼎力相助。”
于是,刘季力邀众弟兄们到家里去做客。
一向对这帮小子们冷言冷脸的刘太公,今天一反常态,老脸上如同是雨过天晴了一般,溢满了盈盈的笑意。
太公热情招呼众人入席,亲自斟酒相劝。搞得孩子们反倒是不自在起来。
太公举起酒杯,开言道:“各位,今天老汉我高兴,我先要敬你们一杯。这些年承蒙大家照顾我家三儿,我反倒??????我有欠于大家了!”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太公再举杯,说:“这一杯,我要自斟自饮。我儿刘季从今往后算是生存有路,可以糊口了。我老汉心中高兴,我要喝了这杯酒。”
说完,又一饮而尽,两行热泪洒落下来。众人无不动容。
刘季见了,心有所动,起身,望太公拜了三拜,再举起酒杯,说:“父亲年高,不胜杯勺。父亲请上座,就让不孝的儿子我,先敬爹爹一杯,以感谢爹爹对我的垂怜!”
太公忙道:“罢了!罢了!只要你今后尽心为吏,好好做人,老父我也就放心了。”
刘季再举杯,对众人一辑,说:“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弟兄们,感谢你们多年来的不离不弃,相持相帮,我刘季无以为报,只要今后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大哥万死不辞!来,干了这一杯!”
众人忙回敬道:“大哥,你我袍泽恩义,纵有相助之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何言这些?我们只希望大哥今后前途无量!”
众人与刘太公父子杯来盏去,直到午夜时分,方才告辞而去。
王陵得此音讯,自然免不了酒宴之事。
刘季少不得又回请王陵,这样你来我往,情义倒又加深了不少。
不几日,城东放榜。刘季被授予泗水亭长之职。这一年,刘季三十四岁,刘季的偶像秦王赢政三十七岁。
且说五年前(公元前227年),秦军进攻燕国时,燕太子丹拒不采纳老师鞠武的合纵抗秦的主张,执意要派遣壮士荆轲渡易水而刺秦王,不料事败,不仅枉送了一条好汉的性命,还引得秦王愤怒,反而加快了攻打燕国的步伐。
燕王无奈,于是就联合当时为代王的赵太子嘉共同抗秦,但是,联合抗秦也止不住秦军进攻的步伐。
第二年,秦军攻入燕都蓟(今北京市),燕王无奈,杀太子丹向秦军谢罪。秦王逼迫燕王喜迁都辽东。
秦军连连奏捷,在一片凯歌声中班师。秦王也亲赐手书给大将王贲祝贺。
自此,大秦已经吞并了楚、燕、魏、赵、韩五国。原六国中,现在只剩下了那离秦最远,地处最东边的齐国了。
齐国的相国后雄,是个势利的小人,他暗中接受了秦的贿赂,一心向秦,暗为秦的内应。
齐军由于远离了战火,实战经验不足,训练又少,因此,军备松懈,战斗力极差。齐王建又昏庸、又无能,朝政被后雄把持。这样,秦灭齐只是个时间问题。
于是,秦王开始筹划着安天下之大业,规划起庞大的天下的吏治来。
华夏一统,海内归一,对始皇赢政来说,当然是幸事,是好事,但是,随之而来的也就有一个难题摆在了始皇的面前,那就是,偌大的江山,浩如烟海的子民,怎么治理?
若要治理国家,就要有官吏,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就要有庞大的官僚机构来运作,这众多的官吏从何而来?秦王决定还是沿用六国的老办法,在全国的范围内,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吏。秦政府于是在原五国之地海选小吏,充实吏治。
刘季因此机缘,成了大秦的基层官吏中的一名亭长。
且说这一天,沛县县令在县衙设宴为属吏饯行。刘季自然在被请之列。
战国末年及秦时,以十月为年初,那么,五月就是阳春。
阳春时节的沛县城,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之中,护城河畔,绿柳初垂,花事初盛。
沛县城中,一派祥和,停息了战事的城邑渐渐地显现出了一派繁华之景象。沛县县衙坐落在城东。
这一天,衙内衙外,热闹非凡。沛令将设宴诸事一并交待给主吏掾萧何,就在衙中当院摆酒……
按秦制,斗食、佐史,为少吏;令、尉、丞为长吏。萧何为主吏掾,属于县丞之类,是长吏。他文理通达,敏于办事,是以“文无害”(文理通达、办事干练、无人可比)而入吏的,是大才之人,料理这酒宴之事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