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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枪声四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撕成了碎片,这时玛尔给了我一拳,将我击倒在地。树林的地上落满了枯枝败叶,我脸朝下摔在上面,同时感觉玛尔用身体挡住了我。

“别起身!”他大叫。

我把头转到侧面,看到格里莎在我们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哈尔沙躺在地上,不过斯蒂格手里拿着打火石,火焰直往外窜。塔玛和图亚已经陷入了混战之中。佐娅、纳蒂亚、艾德里克双手扬起,大风卷起了地上的树叶,可是很难在缠斗着的人群中分清敌友。

忽然“咚”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人从树山跳了下来,落在我们身边。“你们两个半裸赤脚地躺在泥地上干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我希望是在找松露?”

尼古拉砍断了我们手腕上的束缚,把我拉了起来。“下一次我也要试试被人抓住,这样好像很有趣。”说着,他抛给了玛尔一支来复枪,“来吧?”

“我分不清谁是谁!”我反对道。

“我们是人数少得简直让人绝望的那一方。”

很不幸,我认为他不是在开玩笑。当人群移动时,我灵光一闪,从手臂上浅蓝色的标志就可以分辨出尼古拉的人了。他们在卢申科的民兵之中杀出了一条路,可是即使没有了首领,敌方还是渐渐稳住了阵脚。

我听到了一声呐喊。尼古拉的手下向前进发,把格里莎赶到了前面。我们正像牲口一样被赶着跑。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问。

“现在是我们逃走的时候了。”尼古拉用轻松愉快的调子说,不过在他那满是尘土的脏兮兮的脸上,我可以看出紧张和压力。

尼古拉在林子里一路猛冲,我们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在树木之间穿行着逃离。我搞不清我们在往哪个方向走。朝着小河?朝着道路?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我看向身后,清点着人数,确保我们都在一起。暴风召唤者们排成纵队进行召唤,他们把树弄倒,挡住民兵的路。斯蒂格跟在他们后面,火焰一次次喷射而出。戴维不知怎么拿回了他的背包,他在珍娅旁边跑着,被庞大的背包压得跌跌撞撞。

“丢掉背包!”我大叫,不过就算他听到了,他也没有按我说的做。

图亚把哈尔沙扛到了肩膀上,这个高个火焰召唤者减慢了他的脚步。一个士兵正在逼近他,刀已经出了鞘。塔玛跳上一棵倾倒的树,拿手枪瞄好目标,然后开了火。一秒之后,那个民兵捂着胸口,又踏出了半步就倒下了。阿猫跃过尸体,紧紧跟在图亚后面。

“谢里盖呢?”就在我说出这句的时候,我瞥见他落在了后面,一副惊呆了的神情。塔玛躲闪着落下的树和火球,回转过去,使劲拉着他跑。我听不见她在喊些什么,不过我认为那不会是温柔的鼓励。

我被绊了一下。玛尔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前一推,自己举起来复枪,回身开了两枪。接下来我们就冲入了一片麦田。

那是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尽管傍晚的阳光还有些强烈,但田野上已经笼罩了一层薄雾。我们在烂泥地里飞快地走着,直到尼古拉大叫道:“这里!”

我们滑了几步才停下来,一片尘土随之扬起。这里?我们在一片空荡荡的田野里,除了雾气之外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掩护,后面还紧跟着一大堆渴望复仇也渴望财富的民兵。

我听到两声尖锐的哨响,脚下开始摇晃起来。

“抓紧了!”尼古拉说。

“抓紧什么?”我尖声叫道。

我们突然升空了。缆绳在我们身边“啪”地一声定好位,田野本身好像也在上升。我向上看去——薄雾正在散开,一艘巨大的船盘旋在我们的正上方,货舱大开。它是某种平底船之类的东西,船舱很浅,一端装有船帆,悬挂在一个很大的椭圆形气囊下面。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玛尔说。

“鹈鹕号,”尼古拉说,“嗯,鹈鹕号的一个原始模型,关键好像在于不让气球漏气。”

“那你解决这个难点吗?”

“基本上解决了。”

我们脚下的泥土开始散落,我看到我们站在一个摇摇晃晃的、不知道用什么金属网做的平台上。我们升得更高了——离地十尺了,接着十五尺了。一颗子弹砰地打在了金属网上。

我们在平台边缘各自找好了位置,一边紧紧抓着缆绳,一边尽量瞄准那群向我们开火的暴民。

“我们走吧!”我喊道,“为什么不飞到射程范围外去呢?”

尼古拉和玛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知道我们得到了太阳圣者。”尼古拉说。玛尔点了点头,一把抓过了一支手枪,然后用手快速捅了捅图亚和塔玛。

“你们要干什么?”我问道,忽然恐慌起来。

“我们不能留下活口。”玛尔说。接着他一个鱼跃,从平台边跳了下去。我尖叫起来,但他就地一滚,随后就开始开火。

图亚和塔玛跟了上去,在余下的民兵队伍中砍杀起来,尼古拉和他的船员则试图从空中提供一些掩护。我看见一个民兵脱了身,向树林逃去。图亚一颗子弹打穿了那个人的后背,这时另一个挥着刀的士兵正从图亚背后向他冲过去,前一个尸体还没倒地,这个巨人就已经开始转身了,他的手握成拳头,捏碎了后一个人的心脏。

塔玛则径直向叶卡捷琳娜攻去。她的斧子刷刷闪了两下,那个女民兵就倒下了,她头顶的发髻散落在她没有生气的躯体旁,上面还连着一小块头皮。另一个男人举起手枪,瞄准了塔玛,但玛尔制止了他,他手里的刀无情地割入了那个男人的咽喉。我正化身为利刃。之后,田野上没有活着的民兵了,只有尸体。

“快来!”尼古拉大喊道,那时平台正在往高处升。他把一条缆绳抛了下去。玛尔脚撑地面,抓紧绳子,让塔玛和图亚爬上去。双胞胎一登上平台,玛尔就用脚踝和手腕勾住了缆绳,他们则俯下身把他往上拉。

这时我看到他的身后有东西在动。一个人从泥土中爬了起来,身上满是烂泥和血污,一把刀举在身前。

“玛尔!”我大喊。可是太晚了,玛尔的四肢都缠在了绳索上。

那个士兵发出一声咆哮,朝着玛尔砍去。玛尔抬起一只手,徒劳地进行自卫。

光芒在那个士兵的刀刃上一闪而过。他的手臂停在了半空,刀从他指尖掉了下来。接着他的身体从中间被劈成了两半,仿佛有人从上到下画了一条笔直的线,当他倒下时,那条线还闪着亮光。

玛尔抬头往上看。我站在平台的边缘,双手依然由于使用开天斩而闪耀。我身子晃动。尼古拉赶在我从平台边翻下去之前把我拉了回来。我将他挣脱,快速跑到了平台远处,在另一侧呕吐起来。

我紧紧抓着寒凉的金属,感觉自己像个胆小鬼。为了确保暗主不会知道我们的位置,玛尔和双胞胎跳入了战场。他们没有犹豫,他们杀人时毫不留情,效率极高。而我只取了一条性命,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蜷起了身体,还得从唇边抹去呕吐的秽物。

斯蒂格放火烧掉了田野上的尸体。我刚才没有停下来想过,一具一切为二的尸体会像告密者一样泄露我的行踪。

过了没多久,平台就被向上拉进了鹈鹕号的货舱里,我们也一并上行。当我们从甲板上出来的时候,太阳正照耀着左舷,我们也渐渐爬升到了云中。尼古拉下了几个命令。一队暴风召唤者操控着那巨大的、接近菱形的气球,另一队则在船帆里鼓满了风。潮汐召唤者在船底布下迷雾,避免我们被地面上的人看见。我认出了几个流浪格里莎,在尼古拉乔装成斯特姆霍德,而玛尔和我是他船上的囚犯时我见过他们。

相比于蜂鸟号和翠鸟号,这艘船体积更大,形状则不如它们优雅。我很快知道了它是被建造出来运输货物的——尼古拉用它来运载泽米尼武器,越过北部、南部边境进行走私,偶尔也会穿过黑幕走私。它的材料不是木头,而是某种物料能力者制造出来的轻型物质,这让戴维非常激动。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真的躺到了甲板上,这里敲敲,那里敲敲。“这是某种凝固树脂,不过加固过了,用的是……碳素纤维?”

“用的是玻璃。”尼古拉说,看他的样子,戴维的热情让他十分心满意足。

“韧度更大!”戴维几近狂喜地说。

“我能说什么呢?”珍娅干巴巴地说,“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

珍娅的出现让我有点担心,但尼古拉从来没有见过她满身伤疤的样子,他看起来好像也没有认出她。我和纳蒂亚一起走了一圈,小声提醒我们的格里莎,让他们不要使用珍娅的真实姓名。

一个船员主动给了我一杯清水,这样我就可以漱漱口、洗洗手和脸。我接受了,脸颊有些发烫,为自己之前在平台上的表现感到丢人。

洗漱完毕,我用手握着围栏,透过迷雾注视下面的风景——田野染上了秋色,一片大红金黄的颜色,河滨城市和它们繁忙的港口则闪着蓝灰色的光。尼古拉这疯狂的才能真是厉害,以至于我几乎忘记了我们正在飞行这个事实。我曾经登上过他比较小一些的船只,而我绝对更喜欢鹈鹕号给我的感觉。它包含着某种庄重的东西。它也许不能快速地带你去某个地方,可它也不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倾翻。

从地下深处到地上高空,我几乎难以相信,难以相信尼古拉找到了我们,难以相信他安然无恙,难以相信我们都在这里。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浪潮般向我涌来,打湿了我的眼眶。

“先是呕吐,再是眼泪,”尼古拉走到我身边说,“别告诉我是因为我失去魅力了。”

“我只是为你还活着感到高兴,”我一边说,一边赶忙把眼泪擦掉,“不过我很确定你说着说着我就不再会为此感到高兴了。”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有消息说你去了地下,不过你更像是彻底消失了。”

“在那里确实感觉像是被活埋了。”

“你余下的人都在那儿吗?”

“是的。”

“你不可能是说——”

“这是第二部队剩下的所有人了。暗主有他的格里莎,你有你的格里莎,不过……”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尼古拉仔细看了看甲板。玛尔和图亚一面帮忙拴绳子、调整船帆,一面和一个尼古拉的船员交谈,很是陶醉。有人给玛尔找了件夹克外套,但他还缺一双靴子。戴维双手在甲板上摸来摸去,好像想要钻到甲板里去似的。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珍娅蜷缩着,跟纳蒂亚以及另外两个埃斯里尔基挤在一起;谢里盖瘫坐在甲板上,头搁在手上,斯蒂格待在他旁边没有走开;塔玛在处理哈尔沙的伤,阿猫用爪子戳着哈尔沙的腿,它的毛全都竖了起来。那只虎斑猫显然不怎么享受飞行的感觉。

“剩下的所有人。”尼古拉重复道。

“一个治愈者选择了留在地下。”漫长的一分钟之后,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没有找到你们,真的是这样。民兵一直在从我们的走私线路中获取便宜。我们不能再一次失去货物了,所以我跟踪了卢申科。然后有人在广场上看见了塔玛,我们发现他们要袭击的是你们的营地,我就想为什么不把那个女孩子——”

“和枪炮一起弄过来?”

他咧嘴笑了:“正是如此。”

“谢天谢地,我们有先见之明,这才被抓住了。”

“脑子转得很快啊,值得表扬。”

“国王和王后怎么样了?”

他哼了一声说:“还可以,觉得很无聊。他们没有多少事可以做。”他整了整外套的袖口,“瓦西里的死让他们很难过。”

“我感到很遗憾。”我说。实际上,我几乎根本没有想起过尼古拉的哥哥。

“他是自作自受,不过我想说我也感到遗憾,这倒是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我需要知道——你把巴格拉带出去了吗?”

“带来很多麻烦,却没换来多少谢意。你本来可以预先提醒我一下的。”

“她是对你的奖励,是不是?”

“就如同精巧的瘟疫[1]。”他伸出手,拉了拉我的一缕白发。“很大胆的选择。”

我不太自然地把碎发捋到了耳朵后面:“这是地下世界的流行风尚。”

“是吗?”

“这是在那次战役中发生的事。我本来希望它会变回去,可这好像是永久性的了。”

“有一次房子失火,我的堂兄卢多维克差点丧命,之后他一觉醒来,发现头发里有一缕变白了。他声称女士们觉得这样很时髦。当然了,他也声称是鬼魂放火烧的房子,所以谁知道呢。”

“可怜的堂兄卢多维克。”

尼古拉身子向后靠到了围栏上,眼睛盯着我们上方用绳索连接着的气球。刚开始,我想当然地以为它是用帆布做的,不过我现在觉得它的材质也许是涂有橡胶的丝绸。“阿丽娜……”他开了口。我实在很不习惯看到尼古拉局促不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是觉得难以措词。“阿丽娜,王宫遇袭的那晚,我确实回去了。”

让他困扰的就是这个吗?他担心我以为他抛下了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当时看到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飞过的时候下面一片黑。有几个地方着了火。我看见戴维的盘子碎了,散落在屋顶和小王宫的草坪上。礼拜堂塌了。尼切沃亚到处都是。我以为我们可能会有麻烦,但它们好像都没空多看翠鸟号一眼。”

它们是没空,那时它们的主人正被困在一堆瓦砾下面奄奄一息呢。

“我本来希望能有什么办法找到瓦西里的尸体,”他说,“可是都没用。整个地方都被破坏殆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尼切沃亚袭击了小王宫。等我赶到的时候,一个盘子已经不能用了。”我的指甲刺入船的围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半月形。“我们连个机会都没有。”我不愿想起血流成河的主厅,不愿想起四散在屋顶上、地板上、台阶上的尸体——蓝色的,红色的,紫色的。

“暗主呢?”

“我试过杀死他。”

“你是这么做的。”

“通过杀死我自己。”

“我懂。”

“我弄塌了礼拜堂。”我说。

“你——”

“嗯,是尼切沃亚弄塌的,在我的指挥下。”

“你可以指挥它们?”

我看得出,他已经在算计可能产生的有利因素了。他永远是个精于谋划的人。

“别太兴奋了,”我说,“要指挥它们,我必须创造我自己的尼切沃亚,而且我必须直接和暗主有身体接触。”

“哦,”他郁闷地说,“可等你找到火鸟以后呢?”

“我不确定,”我承认道,“不过……”我犹豫了。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过。在格里莎当中,这会被看作异端。可我还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想让尼古拉听到。我期望他会明白这样将给我们带来的优势,即使他无法理解那驱使着我的渴望。“我想我也许可以建立自己的部队。”

“光明士兵?”

“是这个意思。”

尼古拉观察着我。我看得出他在小心斟酌着字眼。“你曾经告诉过我,米亚佐斯特和小科学不同,你说它伴随着高昂的代价。”我点了点头。“多高的代价呢,阿丽娜?”

我想起了那些景象:一个女孩的尸体被压在镜面盘下,她的护目镜歪到了一边;玛丽躺在谢里盖的怀里,身体被撕开了;珍娅蜷缩在她的披肩下面。我想起了教堂的墙壁,它们如同一张张血染的羊皮纸,上面写满了死者的名字。不过,引领着我的并不仅仅是理直气壮的愤怒,还有我对火鸟的需求——如同一团火,被压抑住了,但始终在燃烧。

“这不要紧,”我坚决地说,“代价由我来付。”

尼古拉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说:“非常好。”

“就这样?不说点贤明的言论?不发出急切的警告?”

“圣者们啊,阿丽娜。我希望你不是在指望由我来为理性发声。对于盲目的热情和真诚的悔恨,我有着严格的控制。”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但我真的为你失去的士兵感到遗憾,也为那天晚上我没能多做些什么而感到抱歉。”

在我们下方,我可以看见永久冻土的白色疆域开始显现,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我可以看见山峦的轮廓。“你那时能做什么呢,尼古拉?你只会让自己丧命。你现在依然可能会让自己送命。”这话虽不好听,可也是实情。对抗暗主的阴影士兵,所有人——不管多么聪明过人,多么灵活机变——都近乎无能为力。

“这个说不准的。”尼古拉说,“我最近可没闲着。我可能已经准备好一些惊喜给暗主了。”

“拜托你告诉我,你计划打扮成涡克拉的样子,然后从一个蛋糕里蹦出来。”

“好吧,现在你把惊喜给说出来了。”他撑了一下,身体离开了围栏,“我们需要设法越过国界。”

“国界?”

“我们在朝着菲尔顿的方向去。”

“哦,真不错。敌人的领土。这下子我可以放松了。”

“这是我的领空。”尼古拉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接着他哼着那首熟悉的、走调的小曲,大步穿过了甲板。

我很想念他:他说话的方式,他着手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有他走到哪儿就把希望带到哪儿的方式。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结松开了。

我们越过国界之后,我本以为我们可能会往海岸甚至西拉夫卡飞,可是很快我们就改变了方向,朝着我之前瞥见的山区飞去了。凭着当地图绘制员时候的知识,我知道,它们是斯库佐伊山脉最北面的几个山峰,而这一山脉横跨了拉夫卡大半个东部地区以及南部的边境。菲尔顿人叫它们“埃尔本”,意为“手肘山脉”,不过当我们渐渐靠近,要看出它们为何得名就变得有些困难了。这些巨大的山上全是白色的冰雪和灰色的岩石。它们会让派特拉佐伊山脉显得十分矮小。如果它们是“手肘”,那我可不想知道长着这些手肘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爬升得更高了,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最陡峭的山峰。当我们进入其中随风飞行时,变得非常寒冷。我们从云层上方飞出来的时候,我满怀敬畏地深吸了一口气。在这里,高耸入云的那几个山顶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白色海洋中的岛屿。最高的那座看起来就像是几根巨大的冰雪手指贴在了一起,当我们从它旁边飞过去的时候,我仿佛在冰雪中看到了些东西,那是一条窄窄的石头阶梯,在崖壁的表面弯弯曲曲地向上延伸。什么样的疯子才会沿着这个石梯爬上去啊?怀有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去爬这座山呢?

我们绕着那座山飞行,离岩石越来越近。就在我快要惊恐地叫出声来的时候,我们猛地往右一转。突然之间,我们就处于两面冰冻的墙壁之间了。鹈鹕号飞离了原来的方向,我们随之进入了一个由石头建成的飞行器库,在其中发出声音会产生回响。

尼古拉真的没闲着。我们聚到了围栏边,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们身旁的繁忙景象。还有其他三艘船停在飞行器库中:另外一艘和鹈鹕号一样的平底货船,修长优美的翠鸟号,还有一艘与翠鸟号相似的船,叫“麻[开鳥][2]号”。

“那是一种鹭鸟,”玛尔一边说,一边把一双借来的靴子往脚上套,“它们体型要小一些,是些鬼头鬼脑的鸟。”像翠鸟号一样,麻[开鳥]号有两个船体,不过它们的底部更平更宽,还装了看起来像是雪橇滑行板的东西。

尼古拉的船员把绳子从鹈鹕号的围栏处扔下来,工人们跑上前接住,并把它们拉紧,然后系在了铁钩子上,那些钩子固定在飞行器库的墙壁和地板上。我们重重地落了地,船体在石头上摩擦,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戴维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太重了。”

“别看着我。”图亚说。

我们刚一停下,图亚和塔玛就跃过了围栏,开口跟在沃克沃尼号上认识的船员和工人打招呼。我们其余的人则等着舷梯放下来,然后陆陆续续地走下了平底船。

“令人印象深刻。”玛尔说。

我惊奇不已地摇着头:“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想知道我的秘密吗?”尼古拉在我们身后问。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他凑过来,目光从左转到右,声音很大地“耳语”道:“我有很多钱。”

我翻了个白眼。

“别这样,是真的,”他辩解道,“很多钱。”

尼古拉向等候着的码头工人吩咐了一些维修方面的事情,然后把我们这群衣衫褴褛、瞪大眼睛的人领到了一个石门前。

“所有人都进来。”他说。我们有些迷惑不解,挤进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房间,墙壁看起来好像是用铁做的。尼古拉把门拉上,挡住了出入口。

“你踩到我的脚了。”佐娅气呼呼地抱怨道,可我们所有人都紧紧挤在一起,很难分辨出她是在对谁生气。

“这是什么?”我问道。

尼古拉拉下了一根控制杆,然后我们就齐声发出了尖叫,此时屋子正在向上猛冲,连带着把我的胃也提了起来。

我们在颠簸中一个急停。我的内脏好像一下子被摔到了脚底,这时门打开了。尼古拉走了出去,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我永远也看不腻。”

我们都以最快的速度挤出了这个盒子——除了戴维,他还在那里徘徊,摆弄着控制杆的机械装置。

“当心点儿,”尼古拉提醒了一句,“下去的过程比上来的过程颠得更厉害。”

珍娅抓着戴维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

“圣者们啊,”我骂道,“我都忘了我有多少次想捅你一刀了。”

“所以我并没有失去魅力。”他瞥了一眼珍娅,小声说,“那个姑娘怎么弄成这样的?”

“说来话长。”我没有正面作答,“拜托你告诉我这里是有台阶的。我宁愿在这里安营扎寨也不要回到那个东西里去。”

“这里当然有台阶了,不过它们没那么好玩。而且台阶有四段哦,等你拖着身体来来回回多走几遍,你就会发觉自己的心胸变得开阔,容易接受新的事物了。”

我正准备辩驳,可是等我好好看了看周围,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如果说飞行器仓库令人印象深刻,那这里就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它是我到过的最大的屋子——它的宽度和高度是小王宫穹顶大厅的两倍,也许是三倍。它甚至不是一间屋子,我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座中空的山,而我们正站在山顶。

现在我明白,我们乘坐鹈鹕号接近这座山时我看到的是什么了。那些冰霜手指实际上是巨大的青铜柱,铸成了人物或动物的形象。

这些柱子在我们上方高高耸立,柱子之间装有一块块巨大的玻璃,透过它们可以看见下面的云海。那些玻璃是如此干净透明,以至于它们给这个地方带来了一种古怪的开放感,好像一阵风可以吹进来,将我们吹倒,把我们送入上方的虚无之地。我的心开始急速地跳动起来。

“深呼吸几下,”尼古拉说,“一开始可能是会有些难以承受。”

屋子里满满都是人: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手边摆好了制图桌和机械切割工具;有的在一个简易的仓库里给装着供给品的板条箱做标记。另有一个区域空出来作为训练场地:士兵们在用钝剑格斗,其他人则在召唤暴风或者召唤火焰。透过玻璃,我看见室外的平台朝四个方向伸出去,巨大的尖角像是指南针上的四条轴线——北、南、东、西,其中的两个留出来进行打靶练习。很难不拿这里跟白色大教堂中修道院般与世隔绝的潮湿山洞进行比较。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生命力和希望,它们全都带着尼古拉的印记。

“这是什么地方?”在我们徐徐穿过屋子的时候,我问道。

“这里最开始是一个朝圣地点,在拉夫卡的边境比现在靠北很多的时候,”尼古拉回答道,“圣笛姆扬修道院。”

雾凇圣者圣笛姆扬。这至少解释了为什么会有我们刚才瞧见的螺旋形楼梯。只有信仰和恐惧可以让人爬上那样的石梯。我记得《伊斯托连·桑恰伊》中关于笛姆扬的那一部分。他在靠近北部边境的地方有着非凡的事迹。我颇为确定他是被乱石砸死的。

“几百年之前,它被改造成了天文瞭望台。”尼古拉继续说。那里有一些玻璃壁龛,他指了指放在其中一个壁龛里面笨重的黄铜望远镜,接着说道,“它在一个多世纪以前被废弃了。我在豪姆赫德战役的时候听说这个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现在我们管它叫‘纺车台’。”

我这时恍然大悟,那些青铜柱子代表的是星座:猎户座,猎人拉开了弓;学者座,学者正埋首在书房;三愚座,蜷缩在一起的三个愚人试图共享一件外套。会计座,大熊座,乞丐座。牧女座,剪羊毛的少女正挥舞着她的骨针。一共有十二个:纺车轮的轮辐。

我不得不使劲儿把脖子向后仰,这样才能比较完整地看到高悬在我们上方的玻璃穹顶。此时太阳正在落下,透过穹顶,我可以看见天空正在变成一种丰润的深蓝色。如果眯起眼睛的话,我还可以隐约看见穹顶中央的一颗十二芒星。

“好多玻璃啊。”我小声说,头有些晕。

“可是没有结霜。”玛尔注意到。

“加热管,”戴维说,“地板里有,柱子里很有可能也安装了。”

这间屋子里确实比较暖和,但还是冷得让我不愿与我的外套和帽子分离,不过我靴子里的脚已经暖了起来。

“我们脚下有一些锅炉,”尼古拉说,“这个地方是依靠融化的积雪和蒸汽的热量运行的。问题在于燃料,不过我已经在贮存煤炭了。”

“你贮存煤炭多长时间了?”

“两年。在我把下层的山洞变成飞行器库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维修工作了。这里不是一个理想的度假地点,不过有时候你就是想离开一下,换个地方待一待。”

我很是惊叹,可同时也觉得气馁。在尼古拉身边就是如此,总要看着他变来变去,在不经意中顺势把秘密披露出来。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木质套娃。不过套娃是越变越小,他却是不停地越变越强大,越变越神秘。明天,他说不定会告诉我他在月亮上建了一座享乐用的宫殿。要去那儿很不容易,但视野极佳。

“四处看看吧,”尼古拉对我们说,“找找这个地方的感觉。涅夫斯基正在飞行器仓库卸货,我需要去料理一下维修船体的事情。”我记得涅夫斯基。他是一个士兵,来自尼古拉以前所在的兵团——二十二团,而且他不怎么喜欢格里莎。

“我想见见巴格拉。”我说。

“你确定吗?”

“一点儿也不确定。”

“我会带你去见她。如果我哪天需要陪别人走上断头台的话,这次会是很好的演练。等你受够了惩罚之后,你和奥勒瑟夫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吃晚餐。”

“谢谢你,”玛尔说,“不过我应该去好好研究一下在我们找火鸟的旅途中要准备哪些东西。”

不久前曾经有一段时间,玛尔一想到要让我和“无缺王子”单独相处,就会怒发冲冠,不过尼古拉非常有风度,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当然可以。等涅夫斯基结束了手头的事情之后,我会让他去找你。他也可以帮助你安排食宿的事情。”他拍了拍玛尔的肩膀,“很高兴能见到你,奥勒瑟夫。”

玛尔回以微笑,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见到你也一样,谢谢你救了我们。”

“每个人都要有一个爱好。”

“我还以为你的爱好是自鸣得意。”

“好吧,两个爱好。”

他们短暂地握了握手,然后玛尔鞠了一躬,跟着大家一起走开了。

“他不想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受到了冒犯?”尼古拉说,“餐桌上摆放的东西好极了,而且我不会胡说的。”

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巴格拉。”我催促道。

“他在麦田里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尼古拉一边继续说下去一边挽起我的胳膊,领着我回到了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上,“比过去更会使用枪和剑了。”

我想起了大教长说过的话:人们为拉夫卡打仗,那是因为国王命令他们去。玛尔一直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追踪手,但他成为军人只是因为我们全都是军人,因为我们没有选择。他当时是在为什么而战呢?我想起了他一个鱼跃从网格平台边跳下去的样子,想起了他的刀划过那个民兵咽喉的样子。我正化身为利刃。

我耸了耸肩,急切地想要改变话题:“在地下除了训练以外没多少事可做。”

“要消磨时间,我可以想到几种比这有趣的方法。”

“这是一种讽刺吗?”

“你的思想太不单纯了,我指的是拼图以及研读有启迪作用的文献。”

“我不会回到那个铁盒子里去的,”当我们走近那扇嵌在石头上的门时,我说道,“所以你最好把我带到楼梯那儿去。”

“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说啊?”

我们沿着石头台阶往下走,它们很宽阔,走起来很稳,我长出了一口气。尼古拉领着我穿过了一条弯曲的通道,我开始冒汗,脱下了外套。瞭望台正下方的地板温暖了很多,当我们穿过一个宽大的门口时,我瞧见很多冒着蒸汽的锅炉,如同迷宫一般,它们在黑暗中闪着光,嘶嘶作响。即使是一直光鲜亮丽的尼古拉,优雅的面孔上也出现了一层薄汗。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在往巴格拉的居所走。这个女人好像永远也无法觉得暖和。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因为她极少使用自身能力的缘故。而我确实一直无法摆脱白色大教堂的寒意。

尼古拉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这是逃跑的最后机会了。”

“你跑吧,”我说,“你现在还能自救。”

他叹了口气:“把我作为一个英雄铭记吧。”他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我们随后走了进去。

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我们一脚踏入了巴格拉在小王宫中的小屋。她坐在那里,靠着一个砖炉,穿着同一件褪色的凯夫塔,手放在拐杖上,她原来很喜欢用它来敲打我。同样是一个男孩在为她读书。突然一阵愧疚感涌上心头,因为我发现自己甚至从来没想过要问问这个孩子是否逃出了欧斯奥塔。尼古拉咳嗽了两声,那个男孩于是停了下来。

“巴格拉,”尼古拉说,“你今天晚上如何啊?”

“还是又老又瞎。”她吼道。

“又迷人,”尼古拉慢吞吞地说,“绝不要忘了你很‘迷人’。”

“放肆的狗崽子。”

“丑陋的老婆子。”

“你要干什么啊,讨厌鬼?”

“我带来了一个访客。”尼古拉说着,推了我一下。

我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你好,巴格拉。”我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她停顿了一下,一动不动。“小圣者,”她低声说,“回来拯救我们所有人啦。”

“嗯,她尝试了让我们所有人摆脱你那个该死的后代,为此真的差点送了命。”尼古拉轻快地说。我眨了眨眼,这么说来,尼古拉知道巴格拉是暗主的母亲。

“你连殉难都做不来,是不是?”巴格拉挥手招我进屋。“丫头,进来,关上门。你把热气都放跑了。”这句她不断重复的话让我咧嘴笑了。“至于你,”她朝着尼古拉的方向说道,“到其他需要你的地方去吧。”

“这基本等于没有限制。”他说道,“阿丽娜,到了晚餐时间我会回来接你,不过你要是焦躁起来了,你大可尖叫着跑出这间屋子,或者拿把匕首捅她。到时候什么举动看起来最合理就做什么。”

“你还在这里吗?”巴格拉厉声说。

“我走了,不过希望能长留在你心间。”他庄重地说。接着他眨眨眼,使了个眼色,他的身影随后消失了。

“坏透了的小子。”

“你喜欢他。”我不敢相信地说。

巴格拉脸色阴沉:“贪婪,傲慢。冒了太多风险。”

“你听起来几乎像是在担心他。”

“你也喜欢他,小圣者?”她说,语气里带着轻蔑的意味。

“没错,”我承认道,“在本可以很残酷的时候,他却很仁慈。这令人耳目一新。”

“他太爱笑了。”

“还有更糟糕的特点呢。”

“比如跟长辈争辩?”她咆哮道。接着她用拐棍在地上重重敲了敲,“娃娃,给我拿点甜的东西来。”

那个仆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放下了手里的书,向门口跑去。当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拦住了他。“稍等一下就好,”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米沙。”他回答道。他非常需要理个发,不过其他方面的状态看起来都很不错。

“你多大了?”

“八岁。”

“七岁。”巴格拉驳斥道。

“快八岁了。”他让了步。

就他的年纪来说,他的个子很小。“你记得我吗?”

他有点畏缩地伸出了手,摸了摸我脖子上的鹿角,然后庄严地点了点头。“圣阿丽娜。”他轻轻说道。他的母亲告诉过他,我是一个圣者,显然巴格拉的轻蔑也没有说服他改变想法。“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对不起。”他看起来甚至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也许这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吧。“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他的目光转向了巴格拉,然后回到了我身上。

“没关系的,”我说,“说实话。”

“没有人跟我一起玩。”

我心头一阵剧痛,想起了在玛尔抵达之前我在科尔姆森度过的那段孤独的日子,想起了那些年纪较大的孤儿,他们对一个骨瘦如柴的难民没有多少兴趣。“这种情况也许很快就会改变。在此之前,你有没有兴趣学学怎么打架?”

“仆人们是不允许打架的。”他说道,但我看得出他喜欢这个主意。

“我是太阳召唤者,你得到了我的许可。”我没有理会巴格拉的轻蔑。“如果你去找玛尔耶·奥勒瑟夫,他会想办法给你弄一把练习用的剑。”

我还来不及眨眼,这个男孩就已经飞快地冲出了屋子,兴奋不已,差点儿被自己的脚绊住。

等他走了,我说:“他妈妈是?”

“小王宫里的一个仆人。”巴格拉把披肩裹得更紧了一些,“她有可能幸存下来了,但根本没办法确定。”

“那他能接受吗?”

“你以为呢?尼古拉不得不把他拖上那艘可恶的船,他当时尖叫个不停,不过说不定这是好事呢。至少他现在哭得少了。”

当我把放在她身边的那本书移开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书名,是宗教寓言。可怜的孩子。接下来,我把注意力转到了巴格拉身上。她胖了一些,在椅子上也坐得直了一些。离开小王宫已经对她产生了好处,即使她只不过是找了另一个热烘烘的山洞来藏身。

“你看起来状态很好。”

“我没法知道。”她阴阳怪气地说,“你对米沙说的话是认真的吗?你是想把学生带到这儿来吗?”在欧斯奥塔格里莎学校里的孩子已经撤到了科尔姆森,同行的还有他们的老师和我原来的格斗教练博特金。几个月来,他们的安全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现在我有能力可以做点什么了。

“如果尼古拉同意把他们安置在纺车台,你会考虑给他们上课吗?”

“嗯,”她皱着眉头说,“总得有人给他们上课。谁知道他们和那堆人在一起学到了些什么垃圾玩意儿。”

我微笑起来。有进展,实实在在的进展。不过巴格拉忽然用拐杖猛敲了一下我的膝盖,我的笑容也随之烟消云散。“啊!”我大叫起来。这个女人的手准得简直离奇。

“把手腕给我。”

“我没有得到火鸟。”

她又举起了拐杖,不过我闪开了。“好了,好了。”我拉过她的手,放在我裸露的手腕上。在她往上摸索、几乎要摸到我的胳膊肘时,我问道:“尼古拉怎么知道你是暗主的母亲?”

“他问了我。他比你们其他这些傻瓜更善于观察。”她一定对于我没有用什么法子藏着第三个加乘器感到满意,因为她嘟囔了一声,松开了我的手腕。

“然后你就这样告诉了他?”

巴格拉叹了口气。“这些是我儿子的秘密,”她疲惫地说,“我没有责任再保守它们了。”接着她靠到了椅背上,“而你又一次没能杀死他。”

“是的。”

“我不能说我感到遗憾。到头来,我甚至比你还软弱,小圣者。”

我犹豫了,接着,这句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用了米亚佐斯特。”

她满是阴影的眼窝张大了:“你干了什么?”

“我……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做到的。我利用了我们之间的联系,由项圈创造的那种联系,我通过它控制了暗主的力量,我创造了尼切沃亚。”

巴格拉忙乱地用手摸索着我的手。她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量大得让我感到疼痛。“你决不能这样做,丫头。你决不能玩弄这样的力量。黑幕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这样只会带来痛苦和不幸。”

“我也许没有选择,巴格拉。我们知道了火鸟的位置,或者说至少我们认为我们知道了。我们一旦找到了它——”

“你会为了你自己的力量而牺牲另一个古老的生命。”

“也许不会,”我无力地反驳道,“我对牡鹿就表现出了仁慈啊,也许火鸟可以不必死。”

“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儿童故事。牡鹿还是必须为你而死,你才能获得它的力量。火鸟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这次会是你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接着她笑了起来,发出了她那低沉的、不含喜悦的笑声。“这个想法本该让你很难受,可你却不觉得那么难受,是不是这样啊,丫头?”

“是不那么难受。”我承认道。

“你不担心会失去什么吗?不担心你会造成什么破坏吗?”

“我在乎,”我痛苦地说,“我在乎。可我没有其他选择了,而且即使我有——”

她松开了我的手:“你还是一样会去寻找它。”

“这一点我不会否认。我想要火鸟,我想要获得加乘器合在一起的力量。可是这并不会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没有人类军队可以对抗暗主的阴影士兵。”

“恶煞对恶煞。”

如果这就是代价,也只能如此。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可能现在回头,不可能放弃某种或许可以让我强大到足以打赢这场仗的武器。不管有没有巴格拉的帮助,我都必须找到方法来使用米亚佐斯特。

我迟疑了一下:“巴格拉,我读过莫洛佐瓦的笔记了。”

“你现在读过了?你有没有觉得它们读起来很刺激?”

“没有,我觉得它们让人气愤。”

出乎我的意料,她笑了起来:“我儿子仔仔细细地研究那些东西,好像它们是神谕似的。他一定通读了上千遍,每个字都推敲过。他开始觉得文本里包含了密码。他还把那些纸页放到火焰旁边,看是不是用了隐形墨水。可是到最后,他咒骂起了莫洛佐瓦。”

我也一样。只有戴维痴心不改。今天,当他坚持要拖着那个背包跑的时候,这种痴迷差点让他送了命。

我讨厌问这些,甚至连把这种可能性说出来都让我讨厌,可我还是强迫自己问了。“有没有……有没有可能莫洛佐瓦并未完成这个工作?他有没有可能从来都没有创造出第三个加乘器?”

有片刻时间,她默不作声,神情冷漠,用失去眼睛的“目光”凝视着某个我看不见的东西。“莫洛佐瓦绝不会未完成的,”她轻声说道,“那不是他的作风。”

她话里的某种东西让我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段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小王宫,巴格拉把手放在了我的项圈上,说道:我本来很想看看他的牡鹿。

“巴格拉——”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主上大人。”我抬头看见了玛尔,心里因为被打断而烦躁起来。

“怎么了?”我问道,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那种只要一谈起与火鸟有关的事情就会出现的急切。

“出了点儿问题,和珍娅有关,”他说,“也和国王有关。”

注释:

[1]原文为“Like a fine plague”,“plague”意为“瘟疫;令人讨厌的事物”,似与上下文义不符,疑为”plaque(饰板,牌匾,装饰用的盘子)”之误。

[2]麻[开鳥](bittern,学名Botaurinae, “[开鳥]”音同“坚”),鹳形目鹭科水鸟,这一亚科的鸟类一般脖子较短,羽毛呈褐色或棕黄的条纹,多生活在芦苇丛或类似的区域,以两栖动物、昆虫、鱼类等为食。(来源:维基百科、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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