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26坦克系列属于轻战车,装甲厚度仅为15毫米,连苏军自己对其防护能力都不自信,作战时必须让步兵与其配合。可是94式坦克的小口径机关炮实在太弱,炮弹打到T-130身上,就跟骑兵马刀砍在装甲上的效果一样,至多留个痕迹,有时甚至连痕迹都留不下来。
在沙丘前面掩护机枪连的是一个外蒙军装甲营,这时也赶来助阵。外蒙军装甲营是一支由苏联军械武装出来的装甲部队,由36辆BA-6轮式装甲车组成。装甲车安装T-26坦克的炮塔,日军94式坦克的机关炮才13毫米口径,T-26加农炮的口径是45毫米,火力之猛,让土豆坦克的炮看上去就跟玩具似的。
说T-26系列薄,其实还得看跟谁比,跟“土豆”比,它算厚的,94式坦克的装甲厚度仅为6毫米,就是一层铁皮而已。
面对“铁皮”,装甲车用加农炮一打一个坑,没多长时间,八辆日军坦克就真的成了烂土豆。
还剩四辆。喷火坦克不慌不忙地开过来,而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反正你开枪也好,发弹也罢,都奈不得它们分毫。
在将四个倒霉的家伙团团围住后,喷火坦克这才忽地喷出火龙,随着灼热的火焰席卷车顶,日军坦克车体由绿色变成灰白色,可怜的坦克兵们瞬间化为乌有。
仅仅两个回合过去,搜索支队已是一败涂地。沙丘外围都是死人死马,以及被击毁的坦克,除此之外,便是伤员的呻吟声。东八百藏的两名最重要的部下,骑兵中队长和坦克中队长均已毙命。
苏蒙军将沙丘包围起来,外蒙军骑兵下马,从四面八方对日军进行徒步冲锋,日军防了这里防不了那里,又伤亡了几十人。东八百藏赶紧下令自己的骑兵们也弃马步战,在沙丘上就地掘壕抵抗。没有挖掘工具,士兵们就把钢盔摘下,在松软的沙地上挖出了一个环形掩体。
残余的日军骑兵多为士官和老兵,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又有“武士道”撑着,外蒙军骑兵愣是无法冲进掩体。
超越外蒙军骑兵,随后冲上来的是装甲营。日本骑兵的三八式骑枪打人行,在装甲面前却耍不了流氓,而苏军钢铁怪兽之强悍,也差不多到了连自己都打不死自己的程度,日军对它们的阻击不过是隔靴搔痒,跟沙子吹上去差不多。
这个时候东八百藏终于想到了反坦克手雷。手雷不是炮弹,相距太远够不着,离近了又可能被坦克机枪击中或被履带碾死,东八百藏咬咬牙,开始组织敢死队,对苏军装甲部队实施“肉弹攻击”。
“肉弹攻击”和猪突冲锋同为日俄战争时代乃木希典的杰作,也是当时日军战胜俄军的必杀技,这种战法基本没有技术含量,都是拿士兵的肉体当武器,不计伤亡,不惜代价,直至把对手拱出阵地或吓退为止。
隔了这么多年,曾经制胜的法宝偶尔也可以拿来碰碰运气。被作为“肉弹”的敢死队员向阵地外扑去,他们利用装甲车的观察死角,把一捆捆集束手雷投向其油箱处。装甲车护甲相对薄弱的缺点由此暴露出来,多架轮式装甲车被炸起火,其余的急忙退了回去。
“肉弹攻击”虽然是扫地阿姨都能使出的烂招数,但开场时那种玩儿命的疯狂气势,还是把苏军给镇住了。在一时找不到有效解决办法的情况下,装甲营只好远远拉开距离,以机枪和火炮对日军阵地进行压制,免得僵尸一般的无脑“肉弹”们再跳出来害人。
好消息和坏消息
东八百藏所率孤军仍处于装甲部队的严密监视之中,既无法突围,又得不到援救——在苏军阵地前方,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隆隆炮声,显示山县支队也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山县甫一占领742高地,就立即下令开挖战壕。沙丘上挖战壕与别处不同,不可能挖得很深,最后形成了口小肚大的“章鱼罐”战壕:口小,可以防止炮弹碎片飞入,肚大,才能让人伸腿坐下。
阵地还没完全建好,苏军就开始对742高地进行连续不停的炮击。所谓742高地,其实也就是一座高度四十二米的馒头状沙丘,怎么也不及河西蒙古高台的高度,在苏军的炮兵阵地的视野里,它不过就是一碟开胃的小菜罢了。
当炮弹如雨而下,日军士兵们纷纷像狐狸一样钻进战壕。这种章鱼罐战壕简易实用,却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容易因炮弹震动而塌方,一塌方,人就会被活埋在里面。
卫生队像野战部队一样,在高地上忍受着熬煎。到这个时候,最初的那一点点激昂,早已离松本远去,他除了双手合十,祈求自己所在的战壕别塌外,再无其他办法和念头。
突然之间,外蒙古高台上的火炮全都停了下来。在卫生队前方五百米处,出现了六辆坦克,炮火暂停,是为了不误伤坦克。
卫兵看到坦克群冲上来后大声示警,声音有如鬼嚎一般,让松本魂飞魄散。他浑身颤抖,勉强挣扎着从战壕里站起身,向卫生队下令:“快,准备打坦克!”
卫生队哪有单挑坦克群的能力,所幸旁边的野战部队出击,用肉弹加手雷的方式,才使卫生队转危为安。
苏军见攻坚进入了僵持状态,便再次用炮火给742高地“洗刷刷”。
山县支队、搜索支队如今就像个跷跷板,山县支队苦不堪言,搜索支队就能稍微喘口气,但是好景不长,外蒙军骑兵团和装甲车又压了上来。
东八百藏准备继续采用“肉弹攻击”,但是这时苏军已找到了解决办法。苏军坦克连从上风头开来,一边前进,一边喷射火焰,“肉弹”们为火焰所阻,后面的机枪射来,可怜的“肉弹”全做了活靶子。
搜索支队熬到下午,连东八百藏在内,只剩几十个人。东八百藏有了将被全歼的预感,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眼前突然一亮:浓烟中奇迹般地冒出了一支日军。
这支日军是山县支队的浅间小队。按照山县的作战计划,经过山县支队、搜索支队的前后夹击,苏蒙军必然会呈崩溃之状,然后关键就是要截断其退路,为此,山县分出多支部队执行该任务,浅间小队便是其中一支。
浅间小队原来分到的活,是负责把哈拉哈河上的浮桥炸掉。偏偏出发后迷失了方向,只好像土拨鼠似的乱跑乱窜。后来他们见川叉方向黑烟冲天,预料搜索支队正遭围困,小队长便自作主张,带着士兵们趁着浓烟冲进了沙丘。
浅间小队给东八百藏带来了一线希望和生机。尽管这个小队只有八十名步兵,而且缺乏反坦克武器,但对于兵员已屈指可数的搜索支队来说,还是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
东八百藏喜出望外,急忙扩大掩体,让浅间小队进入防线一道死守。在死守的同时,他还不断派出联络兵潜出包围圈,向山县求援。
由于东八百藏未带通信设备,他不知道山县已经改换了会合地方,所以联络兵去的还是原先商定的老地方,结果就是没碰到日本兵,撞上的全是苏联兵。
东八百藏前后派出去七趟人,能乱摸一气摸到742高地的只是极少数。第一个找到的幸运儿给山县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消息?——浅间小队误打误撞,已与搜索支队会合。
坏消息是,浅间小队就要跟搜索支队一起完蛋了!
山县侧耳听去,在联络兵所述方向,枪声之激烈,如同炒爆豆一般,便知道对方没有说谎或夸大其词。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得赶快把陷入重围的两支部队给捞出来,可是在苏军炮火的重锤打击下,捞人谈何容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有一个东八百藏派出的联络兵冲出包围圈,来到了742高地。这哥们儿比头一个可狼狈多了,他浑身是血,连走路也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联络兵嘴里不住声地喊着:“山县联队长,山县联队长!”他向山县报告,搜索支队伤亡惨重,死伤过半,面临着弹尽粮绝、全军覆灭的危险,必须予以紧急增援。
距离不是产生美,是产生可怕的伤亡。在742高地与川叉之间,炮火连天,看看那个联络兵的情形就知道,若是支队上去,肯定是有多少赔多少,这种情况下,还要奢谈什么“紧急增援”,几乎是在逆天行事。
但是山县又不能不表示一下。既然搜索支队缺子弹,那就送子弹过去吧,他派副官汤屋九八郎少尉组织一个小队,押着一卡车弹药向川叉出发。
汤屋小队出发没多久,就遭到外蒙军骑兵和装甲车的袭击,还没碰到包围圈,一个小队便嗷一家伙没了。
继汤屋小队被灭之后,山县再派一个步兵班,仍然是身负给搜索支队运送弹药的使命。这个班的运气比汤屋小队要强上一些,他们突击到了搜索支队身后七八百米的地方。
正是在那里,步兵班也遭到了包围。带队军官下令将弹药埋进土里,然后冲向苏军,结果当然只能是步汤屋小队的后尘——整班士兵一个不少,全部呜呼哀哉。
炮击靶场
随着噩耗接踵而至,山县像被人提着脚倒拎着浸到了冷水盆里,牙齿咯咯地打起了冷战,其他指挥官也个个面如土色,表情无比苦恼。
有人开始对山县的指挥提出异议,认为先派一个小队,再派一个步兵班,犹如在打发乞丐,是保全实力的自私表现——要派,你为什么不派一个中队去,那样小队和步兵班也不至于让苏蒙军轻而易举地给吃掉。
山县有苦难言。慷慨大方得有资本哪,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如果东八百藏是乞丐,他山县就是穷人,兜里哪儿还有什么大钱。
要说一点没有,那也是假的,在众人的议论之下,山县一跺脚,下决心遣出军旗中队。
日军联队的军旗名义上为天皇亲授,按照规定,军旗在则编制在,军旗丢则编制裁,因此各联队都把军旗看得如性命一般,通常情况下,都会由被认为最优秀的少尉军官担任旗手,并专设一个军旗中队来进行护卫,军旗中队在联队的地位可想而知。
军旗中队走到半途,中队长就感到气氛不对:苏蒙军早将搜索支队包得有如铁桶一般,纵使军旗中队能冲进包围圈,也无法扭转局势,其命运很可能就像汤屋小队、步兵班那样,落得个飞蛾扑火、白白送命的下场。
军旗中队迟迟不敢上前,这时山县也猛醒过来,认识到一旦军旗中队再有闪失,整个山县支队就会失去基本战斗力,他也可能会像东八百藏一样陷入绝境。
山县赶紧发出命令,急召军旗中队返回,军旗中队顺水推舟,忙不迭地撤回了742高地,拯救行动暂告中止。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苏军终于停止进攻,炮兵阵地似乎也进入了休息状态。紧张了一天的山县支队得以重整,重伤员运至后方,轻伤员得以裹伤止血,士兵们利用这一机会赶紧恢复和补充体力。
原先山县曾派第十一中队埋伏于苏蒙军主阵地之南,任务和浅间小队相似,为的是阻断苏蒙军向河西的退路,可是在主力进攻受挫后,这种策应实在已没什么必要,山县便又用无线电将第十一中队紧急召回。
半夜,第十一中队到达742高地,加入山县支队的作战行列,增加了防守力量,让山县难得地松了口气。
最痛苦的还是搜索支队,他们已经一天水米未进,士兵们刚想从战壕里探出身体透透气,突然之间,一场没有任何预告的大戏开了场——阵地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东八百藏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炮弹便兜头砸了下来。
这是苏联人早就安排好的。外蒙古高台上的防空探照灯车,用强光将阵地牢牢罩住,然后展开狂轰滥炸。
火炮打了整整一夜,把东八百藏刚刚冒出的那点志气和希冀又给全部浇灭了。
1939年5月29日晨,苏军出动飞机进行空中侦察,以检查晚上“疲劳攻势”的成果。在发现搜索支队蔫掉大半后,苏军决定继续缩小包围圈,直至予以一举歼灭。
包围圈内枪炮声大作,苏蒙军“乌拉”“乌拉”的叫喊声如松涛卷起,连742高地这边也能隐约听到。
虽说山县昨天无力援救东八百藏,但唇不离腮,尤其作为前敌指挥,他不可能不担心搜索支队的安危,这些喊声把他弄得坐立不安。
生力军回归,又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山县觉得无论如何要再尝试一次。他拔出战刀,指挥日军以猪突冲锋的方式,向苏军设在川叉的外层包围圈发起冲击。
扼守这一层的是蒙军骑兵十五团。面对日军一浪高过一浪的“人海战术”,蒙军眼看就要吃不消了,此时苏军指挥官传令:你且闪开,瞧我们的!
苏军不靠步骑兵,靠的还是大炮。山县其实也带来了炮,不过他的炮全打了酱油。
作为步兵的直接支援火力,每个日军联队都配属一个山炮中队,拥有四门四一式山炮,但与苏联火炮相比,四一式山炮的射程实在太短,根本就够不着对方,为免在这种极不对称的炮战中归于灭亡,山县只好让山炮中队不声不响地躲到了沙丘背后。
窝囊的日军山炮缺席战场,诺蒙坎便成了苏军一边倒的“炮击靶场”,密集的炮火就像一把梳子,任冲锋的日本兵再怎么怒目圆睁、大吼大叫,它都不慌不忙地一道道梳过去,梳过之后,地上全是死人和鲜血,再不见一个能喘气呼吸的了。
到了中午,山县支队不得不收兵回营。这时的山县异常焦虑,不光为东八百藏,还为他自己。
从苏军的作战规律来看,炮击之后,必然会继之以坦克攻击,而以日军冲锋失败后的这种沮丧士气,还不一定能挡得住坦克。
山县从战壕里爬出来,在阵地上巡视了一圈,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狠狠心,让人从高地后坡把一门速射炮给推了出来。
这种速射炮又叫37毫米步兵狙击炮,在配合步兵作战时,可用以破坏对方机枪阵地及掩体,必要时,还能以发射穿甲爆破弹的方式,击穿坦克,日军没有专门的反坦克炮,这种步兵速射炮也就被拿来充了数。
显然,山县需要速射炮发挥出的作用,是后面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