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
本是官家贵少,却阴错阳差进宫做了太监——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故事竟会是如此不可思议。
本是明君英主,却无力改变以身殉国的戏本——他或已感知,怎样挣扎都逃不开这已注定的结局。
起起伏伏,波波折折,无论知与不知,人们都是这样演着、演着。一出戏从序曲唱到了尾声,夕阳见证着崇祯帝的始末——那原是一曲沉静幽凉、时吟时叹的日暮歌。
三月十八。
细雨初歇,几抹薄云遮月,夜空清明。
烟花柳巷里,水红灯笼散发着香甜的脂粉气息,荧荧盏盏连绵一片。杯箸之间,红男绿女,调笑声此起彼伏,伴着琵琶婉转,歌舞曼妙,一派欢闹喧嚣。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浸在旖旎灯光中,人人好似微醺。这厢,两个酩酊醉客相倚而行,不知说着什么,忽然大声酣笑起来,并未在意那个擦肩而过的男子。“客官,来玩啊!”半老徐娘站在路边搔首弄姿的招呼着,见他并不理睬自己,嘴一撇,对着男子的背影狠狠的白了一眼,又咧嘴艳笑着招徕别的路人去了。
这男子满脸青渣渣的胡茬,身披一件土灰斗篷,提着一小坛子酒,孤身一人,默默的走在这片喧嚣之中。青石板地湿漉漉的,映着男子暗淡的身影,在这片妖媚的胭脂红中显得格格不入。醉客浪笑着撞上门廊,惊起一阵灯影摇曳,恍惚间,男子已然消失在了街巷的阴影之中。
出了城,灯火人声一下子被格去了另一个世界。男子从腰间抽出一个破旧的小灯笼,拿起火折子猛地一吹,将灯笼点亮,沿着小路继续向前缓步而行。荒野中黑漆漆的一片,依稀能辨出几株歪扭的树影。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四周静谧非常。城门火光点点,有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随着男子的步伐渐行渐远,最终,淹没在了这片深海一般的寂静之中。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男子在一棵树下停下了脚步。他将灯笼向前探了探,然后小心的将灯笼放在前方的石台上。灯光微弱,勉强照亮石台,只见那石台上方,原是一个无字的墓碑。男子静静的看着墓碑,打开酒坛,仔细将酒在碑前洒了一遭,而后便面对着墓碑,径自坐下,端起酒坛,仰头一饮。不想却一口酒呛着了喉咙,气血上涌,不住的猛咳了起来。一阵清风过,树叶沙沙作响,男子勉强压了咳嗽,温温一笑。
“这般年纪了,仍然不会饮酒,皇上定是在笑德秀吧。”
风住了,薄云不知何时也已散去,月色有如湖水般清亮。男子的笑容停在脸上,渐渐的,透出了一丝悲凄。他放下酒坛,挪挪身子,坐到了石台旁边,和墓碑一同注视着荒野上这片幽暗的苍凉。二十年,恍若黄粱一梦。二十年前那个懵懂少年哪可知,自己命中竟身负这样一段离奇的因缘。江山天翻地覆,故人阴阳永隔,彼时繁华似锦,如今却只落得孑然一身。男子忆着昔日的幕幕悲喜,倚着墓碑,不觉间,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