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5年6月,成吉思汗从金国得胜归来。
占领金国都城,获得金国半壁江山,又得到一位“治天下匠”耶律楚材和娇滴滴的美人儿岐国公主,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愉快。他决定召开一次忽里台会议,一是对前一阶段的伐金情况进行一番总结,探讨下一步攻打金国的方案;二是借此机会大家乐一乐,好好犒劳犒劳将士们。
蒙古人的忽里台是由诸王、王子、公主驸马、贵族那颜(蒙古语,千户首领)、各属国国王、各属部首领、万夫长、千夫长等众多头面人物聚集在一起召开的大朝会。会上将进行军事部署或者确定帝国汗位继承人等重大事宜。会期中还将参加大汗夜以继日的宴请,举行那达慕等游艺体育活动。忽里台的举行并不定期,全凭大汗的决定,是蒙古人最重要的大欢会,就像汉人的春节一样。
军事会议在成吉思汗的大斡耳朵举行。大家在会上讨论得非常热烈,颂扬了成吉思汗的战功,一致认为和金国的战争形势已经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从以前的战略防御转入了全面的战略进攻,攻取金国都城中都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是蒙古历史上诸汗王从来没有过的历史性突破,全面占领金国指日可待。
不过,也有两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一个是拖雷,一个是木华黎。
拖雷说:“父汗,儿臣认为,对金国的战争我们不能过于乐观。我们虽然拿下了中都,但在中都城下待了大半年,而金国不知道有多少个像中都这样的城市,如果每个城市我们都待大半年,何日才能把金国全部拿下?”
成吉思汗点点头,拖雷在他的几个儿子中,是最有军事头脑的一个。他问道:“你认为,我们迟迟拿不下中都,根本原因是什么?”
拖雷说:“儿臣认为,根本原因是我们没有有效的攻城器械,现有的木梯和抛石机对南方坚固的城墙作用有限!”
成吉思汗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拖雷说:“我听说西方的回回人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抛石机,叫‘回回炮’,儿臣认为可以和他们做生意,买一批回来,或者找一些会制造回回炮的工匠回来,教我们自行制造!”
成吉思汗赞许道:“拖雷说得有理!拖雷的话也提醒了我,以后我们在攻下大城市后,对有技术的匠人都不能伤害,而要把他们载回蒙古,为我们所用。这次在中都就没有做到这一点,幸亏朕抢救回一个耶律楚材,否则将一无所获。”
木华黎又补充道:“大汗,如果和西方人做生意的话,臣认为可以用我们从南方得到的珍珠及其他财宝和他们换取粮食、药材。这两样东西至关重要。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的作用自不必说,而药材的重要性还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南方湿热多病,瘴气密布,在中都时我们很多将士就不幸染上瘟疫。如果我们没有足够多的药材,造成非战斗性减员,对我们伐金是很不利的!”
成吉思汗高兴地说道:“说得好!朕不爱珠宝,朕得爱惜将士们的身体!”
于是,他安排拖雷研究回回炮,安排他的三儿子窝阔台落实商队去西方花剌子模、钦察及斡罗斯等地,用珠宝换取他们的粮食和药材。接着,他又让木华黎等人加强对金国的军事研究和驻防,一旦有了适用的攻城器械及足够的粮食药材,立即发动对金国的新一轮进攻。
部署完这一切后,成吉思汗提出了另一个想法:“草原上空的雄鹰们,奔驰原野的骏马和苍狼们,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的身手敏捷不凡,你们的大腿强壮有力,你们已经成为了当今世界上不可战胜的英雄!但是,朕的孙子,那些毛茸茸的狼崽子们,他们还没有得到锻炼,不知道他们身上是否依然具有凌厉的狼性!今天,朕得检验他们一下!”
成吉思汗要在即将举行的那达慕活动中检验他的孙子们的消息,让他的孙子们兴奋不已。他的孙子中最大的是11岁的斡儿答,术赤的长子,性格温和,不爱说话。然后是10岁的木阿秃干,察合台的长子,这是最讨成吉思汗喜爱的一个孙子,威武刚猛又宽厚仁爱,小小年纪即很有见识,成吉思汗外出打仗,经常把他带在身边。9岁的有拜答儿和贵由,前者是察合台次子,后者是窝阔台长子。拜答儿谨慎守规矩,贵由则有些公子哥儿的习气。另外几个孙子,一个是8岁的拔都,术赤的次子,英迈豪气;一个是7岁的蒙哥,拖雷的长子,沉静坚毅。此外还有7岁的阔端、6岁的阔出,都是窝阔台的儿子。还有6岁的别儿哥,术赤的三儿子,等等。他们或笑闹吹牛、张扬外露、自认第一,或谦虚退让,口中赞扬他人,内心充满不屑,或沉默不语,暗下决心,一定要取胜。比赛还没有开始,激烈竞争的氛围已形成。
和孩子们的跃跃欲试不一样,成吉思汗的这个决定在他的儿子儿媳那里带来另一番景象。他们隐约感觉出,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赛,这或许意味着自己一系的后人在大汗心中的地位,甚至关涉未来的权力走向和汗位继承,所以他们都小心谨慎,非常紧张。其中最紧张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窝阔台的第六个妻子脱列哥那,一个是拖雷的正妻唆鲁禾帖尼。她们分别是贵由和蒙哥的母亲。
脱列哥那着急的是她的儿子身体不太好,不够强壮,经常生病,而且还特别淘气,常常伙着一群仆人顽皮捣蛋,荒废了骑马射箭这些蒙古男儿基本技能的学习。其实平时,她对这孩子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但这孩子逐渐形成了两面性,当着她的面乖得像小羊羔,背过她去却能够踢破天。
唆鲁禾帖尼紧张的是蒙哥从小就没放在她身边抚养,她对他缺少爱,总觉得亏欠他,总想着要他出人头地,取得成功,似乎孩子的成功能够弥补孩子小时候的缺失,所以她特别希望蒙哥能赢得比赛。
说起蒙哥小时候没放在她身边养,现在想起来仍然是一件不堪回首的事情。小蒙哥刚出生不久,有一天,窝阔台带着他的第二个妻子昂灰来串门。那时候,窝阔台已有几个孩子,但都不是昂灰所生,所以她很着急。一进门,昂灰便抱起小蒙哥,亲热得不得了,不断凑上嘴去亲。这孩子也有趣,别人抱他他哭,昂灰抱他,竟然咧开嘴笑起来。这使得昂灰非常激动,她拥着孩子,蹭到唆鲁禾帖尼身边,抓住她的手软软地央求道:“好妹妹,这孩子这么亲我,你就给我养吧?好不好,妹妹?”
刚从自己身上热辣辣地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疼还来不及呢,就这么送给别人,唆鲁禾帖尼如何愿意?昂灰见唆鲁禾帖尼不开腔,一时母性大发,更加想要。她又把嘴贴在蒙哥凉凉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说:“妹妹,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他既然与我这么投缘,说明是长生天刻意安排的!怎么样妹妹,你不会违逆长生天的旨意吧?”
唆鲁禾帖尼为难地笑着,她知道昂灰是个豪爽的爱开玩笑的人,也没有在意。
窝阔台看见昂灰喜欢,心里也有些愧疚,跟着求情道:“弟妹,看你嫂嫂那个心疼的样子,你救救她,把孩子给她吧,我保证她一定能给你养个白胖儿子!你那么能生,给她后,你再给四弟生几个就是了嘛!”
拖雷是个爽快的人,见三哥都这么求了,便一拍巴掌说道:“好啊,那你们就抱走吧!”昂灰当天就把蒙哥抱走了。
蒙哥被抱走后,唆鲁禾帖尼很不高兴,和拖雷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拖雷没想到唆鲁禾帖尼会生那么大的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她道:“好啦好啦,既然给出去了,就不可能要回来了,你再生一个不就得了!我拖雷的儿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你肯定会再给我生个十个八个的,那时候你烦还来不及呢!”
其实唆鲁禾帖尼是矛盾的,把孩子给窝阔台和昂灰,她一百个放心。昂灰那么心疼孩子,自然会照顾得很细心,而窝阔台性格好,对孩子很有耐心,同时他人缘也好,处理政务很有才干,蒙哥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只是从母亲的感情上,她有些舍不得。“真正爱一个孩子,就不能溺爱他,要多方面培养他成长。”她安慰着自己,渐渐接受了蒙哥被别人抱养的事实。
只是她一着急,竟然一直没再生个儿子。直到这一年,肚子才又大起来,还不知道要生的是不是儿子。
蒙哥呢,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寄养的缘故,性格上沉默寡言,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跑来跑去疯玩。每次唆鲁禾帖尼去看他,他最多轻轻喊她一声“额吉”(蒙古语,母亲),就埋头摆弄他的弓箭。唆鲁禾帖尼心里害怕,她搞不清楚蒙哥小小年纪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在埋怨父母把他送人了,还是受到了什么委屈。
唆鲁禾帖尼几次动了要把蒙哥抱回来的念头,但拖雷总不许她提起。其实,即便拖雷答应,她也不会开这个口的,果真这样,势必会引起窝阔台及昂灰的误解。兄弟不睦,那是大不当的。
除了脱列哥那、唆鲁禾帖尼外,其他王公贵族倒是兴高采烈,激动不已。他们太喜欢那达慕了,这是成吉思汗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和荣光。这些年,成吉思汗率领下的蒙古,可以说是历史上少有的扬眉吐气。以前蒙古人总是受欺负,契丹人、女真人、唐兀惕人以及众多的森林部落都敢随意凌辱他们,而蒙古人内部也很不团结,你争我斗,互相倾轧。但是,自从成吉思汗以钢铁的意志统一漠北草原后,所有的战争都所向披靡,节节胜利,完全把蒙古人的英武和自豪打出来了。
那达慕举行的第二天,天还没亮,但草原上到处燃起了暗红的闪烁的火光。这是仆役们在为第二天的聚餐做准备。这场聚会,第一天就已经消耗了一百多头羊、五十多头牛。虽然经过了一夜露水的浸濡,空气中还是流淌着烤羊肉的焦香、炖牛肉汤的腥香和马奶酒的膻香。
已经有了一些微光,天空渐渐地转青,这块暗青的穹庐渐渐和灰绿褐黄的草地分开来了。可以看见从草地各处升起的炊烟。因为烧的是牛马的粪便,又没什么风,那炊烟又粗又直又高,就像几根大柱子挺挺地撑在天地间。
天光渐渐多了,山坡上、河谷里现出了一堆一堆战马的影子。战马群安安静静地低头啃草。多年以来,蒙古人养成了一种习惯,白天策马杀敌,晚上则把马撵到草原上,任它们吃草。这使马长得非常肥壮,跑起来矫健迅疾。这也是蒙古人常打胜仗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些夜牧的蒙古人,则把身子仰躺在马背上,闭目睡觉。他们知道夜间的马会非常安静,不用担心会从马背上掉下来,也不用担心马找不到回家的路。在成吉思汗广阔的国土上,到处都是蒙古人的牧场。
一阵一阵的马蹄声和铃铛的叮当声从各地传来,浓浓的晨雾,以及密密麻麻的苍蝇被马蹄踢得四处飞舞。这是从各地赶来赛场的王公贵族和比赛选手们。他们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把草原踩得咚咚响,也把每个蒙古人的内心踩得咚咚响。
让人激动不已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头一天举行的是成年组的比赛,这一天举行的则是少年组的比赛。由于有成吉思汗的孙子们参加,所有人都非常激动。大家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谈论着这场比赛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有些人还因为争论,再加上喝了过量的酒,面红耳赤,打了起来。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等几个王爷的那可儿(蒙古语,家奴)都竭尽全力地给各自的小王子出谋划策,教他们比赛的策略和取胜的要领。小王子也都装束得精神抖擞,显出信心十足的样子。
担任小王子们比赛的总裁判是巴而术和速不台。速不台是成吉思汗的一员猛将,“四獒”之一。巴而术则是高昌回鹘的亦都护(突厥语,部落首领称号),他的国家由于受尽了西辽的欺凌,在成吉思汗崛起时,于1209年杀死西辽的监国,投奔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很高兴,亲切地称他为“第五子”,还把自己的女儿安敦公主嫁给了他。
这一次,巴而术来参加成吉思汗的忽里台时,把他的女儿娜仁托雅也带来了。娜仁虽然才9岁,但是已出落成一副大姑娘的模样,面如朗月,眼似秋水,身子矫健如鹿,热情开朗。现在,她正在酒宴中间的空地上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惹得许多小王子跟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比赛开始前,巴而术和速不台宣布了比赛规则。他们根据小王子们的年龄,把他们分成两个小组,其中斡儿答、木阿秃干、拜答儿、贵由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为一组,拔都、蒙哥、阔端、别儿哥、阔出几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为一组。
每一组都将进行三场比赛,分别是赛马、射箭和摔跤。赛马主要是比速度。巴而术和速不台在怯绿连河边选择了一条长长的跑道,看谁能最先策马跑到终点,谁就取胜;射箭比的是骑射,跑道的两端设置了九个靶子,小王子们每人发九支箭,骑在马上边跑边射,谁中靶多又跑得快,谁就胜;摔跤则是两两捉对比拼,胜者进入下一组,再两两比拼,最后还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就是冠军。
其实大孩子那一组对这样的比赛兴趣并不浓,有一些孩子,包括斡儿答、木阿秃干等,都随他们的父亲去过战场,虽然并没有和敌人厮杀过,但是战场上那种惨烈的喊杀声以及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让他们的心态苍老成熟了许多。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们觉得有些太无聊了。
大孩子那一组果然没什么悬念。骑马比赛,木阿秃干领先一步。射箭比赛,九支箭,木阿秃干、拜答儿中了八箭,斡儿答全部命中;速度上,斡儿答和木阿秃干同时领先到达终点。巴而术和速不台判斡儿答胜。摔跤比赛,斡儿答和木阿秃干一组,拜答儿和贵由一组。第一轮,木阿秃干和拜答儿取胜。决赛的第二轮,拜答儿虽然明显不是木阿秃干的对手,但因为木阿秃干是哥哥,他让着弟弟,就让拜答儿胜了这场。
这样,四个人比赛,三个人分别得了个第一,只有贵由啥也没得上。这让脱列哥那很不高兴。正当速不台和巴而术要把最终的结果向成吉思汗报告时,脱列哥那把他俩招到面前说:“比赛不公平,结果不算,不算!”
速不台性格比较耿直,受了脱列哥那的责备很不高兴,说:“怎么就不算?哪里不公平?”
脱列哥那说:“首先你们分组就有问题,贵由最小,才9岁,你们却把他分到大孩子一组,他如何比得过?”
“拜答儿王子也只有9岁呢,人家还不是冠军!”
“哪是他得的?那是木阿秃干让他的嘛,大家都看出来了,是不是?”脱列哥那身边的那可儿们都一起起哄:“是啊!是啊!”
巴而术稳重一些,他在速不台的肩膀上按了按,对脱列哥那说:“这样吧,我们请示一下大汗,把贵由王子分到小孩子一组,重新比赛一次,如何?”
脱列哥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速不台和巴而术把大孩子那一组的比赛情况向成吉思汗禀报后,成吉思汗很高兴,他一边搂着刚从金国得到的美人儿岐国公主大口喝酒,一边把获胜的三个孩子唤到面前,每人赏了一杯马奶酒,只是当他听说脱列哥那要求把贵由分到小孩子一组时,有些不高兴:“败了就败了,要是在战场上厮杀,难道敌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着你不成?”
窝阔台也觉得很羞愧,把脱列哥那呵斥了下去,不过最终成吉思汗还是满足了脱列哥那的心愿,让贵由再赛一次。
成吉思汗又对巴而术和速不台的比赛规则作了修订,他说:“赛马不能只比速度,还要比驯马。你把那些驯服得像小绵羊一样的马给小崽子们骑,有啥意思?让他们自个儿驯去!难道我们蒙古人的江山也是别人打下来让我们舒舒服服坐的吗?”
巴而术有些担心:“小王子们都还太小,让他们去驯那些性如烈火的战马,可太危险了!”
成吉思汗说:“有在战场上和敌人拼杀危险吗?现在不让他们感受危险,将来危险临头就迟了!”成吉思汗把一块骨头从嘴里吐出来,仰头喝了一大杯酒,又说,“你们那射箭也有问题。试问这世上有像靶子一样待在原地等我们去射的猎物和敌人吗?不行,一会儿把他们拉到猎场上,看谁能给我捕一头苍狼回来!”
修改后的比赛规则在年纪小的王子中使用,让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又有些兴奋不已。尤其是成吉思汗的儿媳们,她们都很心疼自己的孩子,但成吉思汗决定了,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最先进行的是摔跤比赛。小王子们穿上绘着云卷图案的皮靴和宽大多褶的套裤,膝头上绣着火焰、狼头、虎豹之类的图案,腰束一根宽宽的彩色绸带,裸露着上身,只肩膀及脖子上是用香牛皮、鹿皮、驼皮之类制作的皮坎肩,一个一个从队伍里走出来,向成吉思汗行礼。
成吉思汗乐得哈哈大笑,他大手一挥,让人把大坛的酒浆抬上来,他要亲自给他的孙儿们把酒壮胆。
这几个小王子虽然都才几岁,但他们一生下来,就学会了像喝水一样地喝酒。大汗爷爷的赏赐让他们得意洋洋,都像大人一样双手接过酒杯,仰头往喉咙里灌。喝完三碗酒后,他们把碗往地上一摔,抬起手臂在嘴角抹一把,紧了紧腰带,往赛场走去。
小王子们最先做的是比赛前的各种礼数动作。他们昂首挺胸,像骆驼走路一样慢慢往中间跑。跑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再两手攥拳,前后左右上下猛抡双手。腿高高抬起,稳稳落下,跳起狮步。到达场中时,又伸直两臂,像老鹰一样上下扇动手臂,围着中庭转圈。这样,把骆驼的、狮子的、鹰的动作表演一圈后,再举手向大家敬礼。
这些礼数动作,小王子们做得有模有样,憨态可掬,逗得大家狂吼乱叫。
赛场的气氛非常热烈。赛场四周铺着一桌接一桌的酒席。烤肉、炖肉等红食以及奶豆腐、奶酪等白食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来;还有大坛大坛的酒,腾空了一坛,又抬上来一坛。王公贵族们大口嚼肉,大碗喝酒,大声唱歌。
几十个萨满师戴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具,在一旁摇动着法器,围着火跳舞、怪叫,搞出一片巨大的嘈杂尖锐的声响。声音实在大得出奇,临近的两个人说话,都要把嘴贴在对方的耳朵上。
摔跤比赛已经开始,小王子们扭住对手的臂膀,抓住对方肩膀上的皮扣。为了不被对方摔倒,他们尽量把上半身俯得很低,大分双腿,弯曲膝盖,守住各自的重心,而他们的脑袋则高抬起来,皱着眉头,眼睛像狼一样直视着对方。
拔都和阔端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拔都几个回合就把阔端死死摁在地上,动也动不了,毕竟拔都比阔端大,不过因为成吉思汗已经下令,不考虑年龄,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儿哥和阔出则是几经反复,一会儿别儿哥把阔出撂在地上,一会儿阔出又翻上来,把别儿哥骑在下面。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别儿哥累了,当阔出最后一次把别儿哥放倒在地上时,别儿哥再也没有爬起来。
最精彩的要算贵由和蒙哥的比赛了。蒙哥在身高体重上显然都不是贵由的对手。贵由一上手,就把蒙哥掼在地上。不过蒙哥虽然身体伏在地上了,手却还抓在贵由肩膀上的皮套里,任凭贵由怎么撂他都不松手。摔跤比赛是要求对方双肩着地才算赢的,蒙哥紧抓贵由皮套,双肩显然是没法着地的。这样贵由拖着蒙哥转了几个回合,蒙哥仍然还像牛皮糖一样黏在贵由身上。
众人看见蒙哥赤裸的胸脯被地上的枯草划出了几道血痕,大颗大颗的血珠往外冒,胸前已是殷红一片。唆鲁禾帖尼挺着个大肚子,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过她并没有走出去,也没说什么,又在原地坐了下来。
最后还是巴而术和速不台暂停了比赛。巴而术用一张袍子擦干净了蒙哥胸前的血迹,问他需不需要退出比赛,蒙哥把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只低低地说了一个字:“不!”全场禁不住为蒙哥的决定热烈鼓起掌来。从小和蒙哥在一起玩的速不台的儿子兀良合台,是蒙哥最忠实的那可儿,他使劲抓着蒙哥的手摇着,热烈地给他鼓劲。而巴而术的女儿娜仁,则高扬着双手,大声叫好。
大人的掌声以及娜仁和兀良合台等人的欢呼声激起了贵由心里的怒火,比赛原本是他抢了先,大家却给蒙哥鼓掌!再次比赛时,一上手,贵由就大喝一声,抓起蒙哥往外猛掷。这一掷的力气实在太大,蒙哥的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大家一声惊呼,以为蒙哥就要甩趴在地上,却不料蒙哥仍然和上次一样,手紧紧地抓在贵由的皮套里,身体并没有飞出。倒是贵由由于惯性,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而蒙哥趁势带着贵由一滚,翻转身,骑在贵由胸口上,把他的双肩死死按在地上。
贵由拼命挣扎,可因为蒙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双肩上,不管他怎么挣,都没法挪开地面一步。巴而术和速不台看到这情景,便宣布蒙哥取胜。
在一旁观看的脱列哥那气得都哭了,窝阔台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举起酒杯,和拖雷碰了一下,大声叫道:“四弟,祝贺你啊!”
拖雷赶紧回敬窝阔台说:“该祝贺的是三哥你啊,蒙哥是你养大的,这是你教子有方啊!”
窝阔台得意地说道:“是啊是啊,蒙哥也是我的孩子,同喜同贺,同喜同贺!”
决赛在拔都、阔出和蒙哥之间举行。因为是单数,巴而术和速不台决定循环比赛,不过阔出脸色苍白,他和别儿哥的比赛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实在爬不动了,便自动退出。比赛最终只在拔都和蒙哥之间举行。拔都这次吸取了贵由的教训,他不断地拨开蒙哥的双手,让他无论如何也抓不到自己的皮套。这样蒙哥掼倒贵由的那一招就用不上了。很快,拔都就把蒙哥按在地上,并使他的双肩着地。巴而术和速不台正要宣布拔都取胜,蒙哥却大喊道:“这次我没注意,不服!再来!”
速不台本来要给蒙哥重申一下比赛规则的,但是巴而术碰了他一下,往术赤和拖雷的方向给他努了努嘴。速不台只好把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两人同时看了看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也明白两个大臣的想法,大度地说道:“好啊,小家伙想再来一次,就让他再来一次,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这次拔都还是把蒙哥按倒在地上。拔都说:“你又败了,服不服?”蒙哥脸贴在地上,却仍然高喊:“不服!”一边喊着,眼泪却大颗大颗从眼里滚了出来。拔都看见了,有些不忍,赶紧放了蒙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蒙哥的眼泪滚得更厉害了,他任由拔都抱着,脸却朝一边深深地别过去。看台上的大人都大笑了起来。
第二场比赛是驯马。小王子们所驯的都是一岁多的小儿马,还没上过鞍。那些马从栏里放出来的时候,都兴奋得很,一匹匹喷鼻刨蹄,绕着场地轻快地跑圈,俊健的屁股高高地撅着,脖子上的鬃毛像火一样飘舞。几个小王子看见后,纷纷拿上驯马杆,冲上去抓住大人事先拴在马脖子上的缰绳。
驯马比赛主要比的是时间,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马安静下来,服服帖帖地听从驯马人指挥,谁就算取得胜利。贵由因为在进行摔跤比赛时,被蒙哥取巧获胜,心里的火一直窝着,所以这一场比赛他非常着急,刚拉着绳子和马拖扯了几个回合,就迫不及待地往马背上翻。这个冒失的动作引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呼,尤其是脱列哥那,都惊叫得失声了。不过他们来不及做任何救助,就看见那悍烈的小儿马高高地腾起前蹄,头昂向天,大叫两声,后蹄猛地往后一踢,贵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下便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众人飞抢过去,把贵由从地上抱起来。贵由嘴角流着血,直喊胸痛,显然伤得不轻。大家手忙脚乱到处找御医。脱列哥那则把贵由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长流,一张脸抹得乱七八糟。唆鲁禾帖尼蹒跚着走过来,轻拍脱列哥那的肩膀安慰她,又把贵由的头窝到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哄贵由。只有窝阔台很生气,他感到这冒失的孩子让他丢尽了颜面,拒不过来看他。
所谓的驯马比赛,其实就是人和马互相折磨的过程。这个过程非常漫长,有时候要花一整天,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那马再也昂不起它骄傲的头,腾不起那得意的蹄子时,才无可奈何地让人把马鞍装在它背上,任人驱遣。
那天小王子们的比赛也是这样,一直到星星爬上夜空的时候,第一个驯服马儿的人才产生,这就是阔出。人们已经疲惫不堪,这个过程不仅漫长,还很无趣,不仅折磨驯马手,还折磨观众。他们不明白成吉思汗为什么要让他们看这样无趣的东西,不过谁都得强打精神看下去。一等到巴而术和速不台宣布阔出获胜,他们赶紧站起来,呵欠连天往回走。
窝阔台却很兴奋,贵由给他带来的难堪,终于由阔出把面子挣回来了。
射箭比赛放在那达慕活动的第三天。按照成吉思汗的要求,这次比赛既不比静射,也不比骑射,而是把小王子们拉到猎场上,看谁能射到真正的猎物。
孩子们被大军簇拥着,来到猎场边。成吉思汗下令大军停住,给每个小王子准备一张弓、一筒箭、一些干粮和水,让他们自己骑马进猎场去。看着这些小小的儿男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就像马背上空无一物的样子,大家心里都充满担心,但是他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王子们消失在密林中。马蹄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其实这样的担心多少有些多余,在这之前,木华黎等人早已派人把这块猎场清理过,里面只有一些温驯的动物,小王子们是不大可能遇到危险的。不过他们的清理是悄悄进行的,他们不能让成吉思汗知道,更不能让小王子们以及他们的父母知道。
下午时分,小王子们陆续从密林中回来了。最先回来的是阔出,他的箭筒上挂着一只野兔。阔出虽然满脸灰土,头发蓬乱,沾满草屑和落叶,袍子也被挂开了好几个口子,但是因为收获了一只兔子,大家也都很兴奋,这毕竟是这个6岁的小王子第一次捕获猎物。
接着别儿哥、阔端也回来了,他们捕到了一只小山羊,是两人合力射死的。
天差不多要黑的时候,拔都也回来了。拔都更不得了,他竟然射到一头鹿。他把鹿横放在马上,鹿的伤口处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温热的鲜血。看到众人涌过来,本来摇摇晃晃的拔都一下就来了劲,他把鹿扔下来,把弓高高举过头顶,得意地接受人们的欢呼。
贵由因为驯马受了伤,没有参加这次射猎比赛。他胸口上缠着白绷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竭力不去看拔都。
人们渐渐地着急起来,因为天完全黑了,还没有看到蒙哥的影子。难道蒙哥遭到什么不测?虽然拖雷仍然镇定地阻止大家,说再等一会儿,但是唆鲁禾帖尼、昂灰以及窝阔台等人还是急急忙忙召集人马,分成10个小队,往猎场的各个方向搜寻。让人绝望的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10队人马都空着手从各处赶回来,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蒙哥的信息。
这下拖雷也坐不住了,他愁容满面地向成吉思汗报告了这不幸的消息。成吉思汗安慰拖雷说:“别担心,我成吉思汗的子孙是受长生天保佑的,小蒙哥不会受到伤害的!”
他让耶律楚材卜一卦,看看吉凶。耶律楚材告诉成吉思汗,从卦象来看,蒙哥小王子应该很安全,不过他似乎已不在猎场里,要找到他,可能要到猎场外面去。
耶律楚材的话提醒了成吉思汗,他赶紧把他的怯薛军派出去,穿过猎场,沿着不同的路往各个方向搜寻。怯薛军是成吉思汗建立起来的战斗力最强的精锐部队,从万户、千户、百户贵族那颜的子弟及随行人员中选拔,主要担任大汗及诸王宿卫的任务,同时也负责大汗冠服、弓矢、饮食、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等一应事务。
不过怯薛们的运气也不好,他们虽然跑了很长一段路,仍然什么也没发现。傍晚时分,一队接一队的怯薛军拖着疲惫的身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人们沉浸在悲伤和恐慌之中,很多人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祸不单行,唆鲁禾帖尼忽然又仰面跌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大声叫疼。拖雷一时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成吉思汗的大皇后孛儿帖有见识,她一面大声喊着:“要生了!要生了!”一面安排人把唆鲁禾帖尼抬进大帐里去生孩子。
大帐外,巴而术的女儿娜仁忽然一阵惊呼,指着草原的尽头向大家招手示意。
大家顺着娜仁的手骋目一看,原来在极远的地方有个移动的小黑点。落山的太阳像一座巨大的庐帐,发出火红的并不刺眼的光芒。那个小黑点虽然还在极远处,但是长长的影子已经从远处拉了过来。从影子大家可以判断出,那应该是一个人,一个小小的人儿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
“蒙哥!”只听得娜仁大叫一声,快步地往小黑点的方向跑去。人们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终于,大家认出来了,果然是蒙哥。当马驮着蒙哥跑到大家面前时,人们看到蒙哥满脸血污,身上的袍子被撕成一缕一缕,鞋也只剩下一只。更让大家惊讶的是,马背的一侧,垂下来一根长长的蓬松的动物尾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狼。那狼身上也满是血污,毛一缕一缕的,狼尾巴在马肚子上悠闲地摆来摆去。
窝阔台走过去,把狼拖下来,举过头顶。众人高声欢呼起来,有人试图过去把蒙哥举起来。蒙哥抬起眼皮向大家勉强笑了笑,忽然一头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草原上的太阳非常特别,太阳一下山,天一下就黑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大帐里忽地传出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原来唆鲁禾帖尼已经生了,而且生的又是一个儿子。拖雷高兴得手舞足蹈。蒙哥安全回来了,唆鲁禾帖尼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忍不住跑出人群,对着蒙古人的圣山不儿罕山“扑通”一声跪下去,嘴里喊着长生天的名字,大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