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云台九万仙族起身,脸上的恐惧或者愤怒却并未散去。
某家酒楼的窗户边上站着几个气度不凡的道人,年龄老少皆有。两名老人唏嘘不已,年轻人们一脸震惊,其中一个年轻人问身边的师长可知是何人所为。
师长面色古怪,低声对新收的弟子说道:“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此番也正好让你们知道,那虚无缥缈的仙人多是装腔作势之辈。所谓仙人,不过是他域修士,很多人以为仙人多厉害,是因为仙人太神秘,正是少见多怪。等回山门后多看些典籍,你们就更清楚,仙人也不过是一个族群罢了。”
身后的后辈听此面露激动之色,眼中的狂热仿佛已经看到了有一天自己也能举手便让万仙跪,根本没人注意到师长神色多么复杂,道人心中想道:本已出世净尘,何苦再入世染尘,连你都抛不开这些执念啊。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安公子也目瞪口呆,这就是说书先生嘴里的仙人?也忒不经打了吧?刚才那种俯瞰苍生的气势都哪里去了?
所以,虎头蛇尾的仙人让沈平安顿时没了半分兴趣,而那位让万仙下跪的高人就让沈平安上心了,齐天城有这么一号猛人,安公子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不由的想起三叔沈定西曾说过,世上不乏藏龙卧虎之地,而齐天城便是其中一个。
显然,当时从小在齐天城横着走的沈平安是没听进去的。而现在,沈平安相信了。
他伸手掳了掳鬓角长发,面露些许自嘲的笑容,心道看来以前是有人不愿跟我计较,呵呵,有点儿意思。
皇太孙刘信没有注意到沈平安的笑容,九万仙人被城中高人玩了一个下马威,他的心情非常的好,俯瞰人间?是向人间下跪吧!
沈平安把目光瞄向皇太孙,不轻不重地笑问:“我的皇太孙殿下,你应该对那位高人有些了解吧?说来听听,免得到时候我踢到铁板都不知道。”
刘信听了转头打量了一下沈平安,打趣道:“哟,我们齐天城的安公子也有怕的时候?这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沈平安翻了翻白眼,还口骂道:“符合你大爷,那种手段你不怕?快,别磨叽,这齐天城你想不知道的事情应该没几件吧?”
刘信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皇宫方向,无奈道:“正好相反,齐天城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太多,即便有一天侥幸能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不可能无所不知;至于刚才那位让万仙下跪的高手,我就更不知道了,也没听说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等回家后问问先生,想必他肯定很清楚。”
“真不知道?”沈平安很不甘心的追问,从结交刘信以来,这种追问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即便很多时候刘信不愿说甚至说假话,沈平安也一笑付之不再深究。
刘信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到沈平安炙热的眼神,那种他第一次看到的炙热,稍许后,问道:“你想以后有那样的本事?”
沈平安不语,依旧看着刘信,希望得到想要的答案。
城中百姓又恢复了过来,皇宫里传来的话无疑是最好的镇定剂,虽然依然有人在小声谈论着,对着五个卷云台指指点点。
行人陆续在两人身边穿过,刘信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认真的轻声说道:“没错,以前我有些事情敷衍了你,也骗过你几次,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愿再骗你,那位高人我真不知道。同时,我可以毫不忌讳的告诉你,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或者说是沈家的帮助。平安,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风,呼呼的吹着,沈平安眼中的炙热也被这风吹冷,他咧嘴一笑,道:“皇太孙殿下,平安愚钝,听不懂。”
刘信闻之眼露失望,那失望一闪即逝,他转过身,双手又相互插入袖中,朗声道:“五十年前,仙域帮助我刘楚王朝迁都摘星山,建立了独一无二的齐天城,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每隔十年,仙域就会差遣使者拜访我刘楚王朝,期间奉上无数奇珍异宝不说,还帮我刘楚开疆扩土,也才有了旷古烁今的刘楚疆域。现下除了几个大宗大派庇护的国家,哪个小国不对我刘楚俯首称臣?这才让很多人对仙域产生了向往,甚至敬畏,连我都差点认为仙域的人无所不能?在今天万仙下跪之前,我也见过两次斩仙的情景,我若说武夫削去仙人头颅你信不信?而这个武夫不是别人,正是沈老王爷的右近卫。”
沈平安顿时有点惊讶,即便知道自家肯定有些底蕴,但是身边藏着有个彪悍的武夫还真不知道,心想看来三叔他们瞒了我不少。
刘信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韬光养晦,你沈平安又何尝不是带着面具长大?奇怪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吗?我曾是先生的学生啊,我不敢说了解先生,却也能知其一二。你沈平安作为沈家唯一的第三代,真可以昏庸一辈子?先生能允许你昏庸一辈子?你的劣迹斑斑不过是演戏给我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爷爷看罢了,只可惜,这出戏演的实在不怎么样,即便我不说,我皇爷爷也一直在怀疑,可是,你又不能不演,可是越演,却越受怀疑,对吗?可是,即使沈王府有先生这样的人物,你还是很多事情不清楚,想必是先生知道你了解太多就演不好这出戏,所以才没有告诉你。而今天,先生示意我日后可以去见他,还是当着你的面说,你应该能想到些什么吧?平安,你什么时候能向我坦诚相待?不过我会对你坦诚相待,皇爷爷因为和沈老王爷的情义一直忍着,而我父亲和那些叔叔肯定容不下沈家,但是我刘信可以!甚至我可以让沈家再离开齐天城,让二十年前的那块地方再次姓沈!”
风轻轻的吹着,金色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齐天城两个最具代表性的年轻人身上,一个正面代表人满眼期待,一个反面教材代表人物面无表情。
沈平安沉默片刻,道:“谁给你的隔音符?你就不怕那东西是坏的让路人听了去?”
刘信笑的嘴角像挂在两只耳朵上一般的高兴,欣喜问道:“你答应了?”
“我对权力没有兴趣,一点都没有!”沈平安郑重其事的说道,眼露几分怨恨,沉声道:“当年我爷爷被陛下召回齐天城,表面上看是享受荣华富贵,其实谁都知道,那是拘禁!而我爷爷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很难受,比谁都难受,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最后还不是相互猜疑?不,是一个被另外一个猜疑,甚至就算我爷爷放下了一切,陛下可有一丝放松对沈家的监视?那个送给我的神奴不就是最好的监视吗?可我沈家还是要默默承受,如此浩荡的皇恩,也不怕压垮了沈家?不,应该是皇室巴不得压垮沈家吧?所以,皇太孙殿下,你说我怎么相信皇室?你又怎么向我保证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后,我沈平安不被你召回齐天城?今日我沈家还有三叔,那时,可否有第二顶龙攀登云冠的主人?呵呵,常言道龙攀登云冠者,一笔划天下,一语道昌盛,可是即便我三叔谋划了二十年,也才勉强承受你刘家的浩荡皇恩啊!”
刘信欲言又止,苦笑不已,他看到了沈平安的坦诚相待,却不是他想要的,而沈平安要的保证,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一句誓言?前科不就在前面吗!
沈平安紧紧的握着拳头,他忍住揍人得冲动,又道:“你曾醉酒时说过沈家无庸人,可我宁愿做一个庸人,一个终生平凡的百姓,至少那样我就不会看到爷爷一个人看着西凉长叹而自责,自责那里的百姓现在受异族铁骑之难,自责多少人因为他的离去而流亡失所,而家破人亡。所以,我今生不会忠于任何一个皇帝,也不会和一个皇帝有生死之交!”
说到这里,沈平安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压抑太久了,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还是在刘家人的面前说出来,又道:“你可知我为何名平安?对爷爷而言,他期望我平西凉之乱,安西凉百姓,对你刘家而言,那其实也是一种保证,保证沈家第三代今生只求平安!否则我活不到现在吧?”
刘信听了一愣,心想刘家什么时候对沈家动手的?不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借口!
忽然,刘信想到了沈平安提前出生的事情,心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待回去后定要仔细查查当年的事情!
现下,这件事情刘信解释不清楚,若要强解释恐怕只会越描越黑。又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说道:“可是你生在沈家,就不能平庸!沈家不能倒下,沈家已经负了西凉,再也不能负依附沈家活着的人!这是老王爷头上的责任,将来也会成为你的责任!”
沈平安仰头哈哈大笑,显得有些疯狂,片刻后收起笑声,嘴角扬起讥讽地冷笑,道:“所以从懂事那一刻,我就没有交一个朋友!爷爷那些门生的子孙我从来就不交好,甚至拳脚相向,以至于爷爷的一些门生已经不再登门拜访!而爷爷知道后肯定是内心凄凉,却还是悄悄为他们指另外一条路,一条削弱沈家昌盛门生的路!呵呵,是不是很可怜?刘信!如果可以造反的,我一定会造反!可是我不愿看到一辈子画地为牢被忠义圈着的爷爷更加悲凉!”
此时此刻,刘信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几近癫狂的沈平安,他想不到沈平安会这么压抑!
在今天与沈平安一起跨出沈家大门时,他还想象有一天等他老的时候,他会对子孙说,盛邦先帝有沈尚毅,朕也有沈平安,而且朕容得下的沈平安!
可是现在,似乎一切只是幻想。
“那明珠呢?也是演戏吗?”刘信苦笑不止。
提到明珠公主,沈平安冷静了很多,那张年轻的脸也露出疲惫,轻声道:“她若愿随我离开齐天城,舍去那荣华富贵,我也愿意与她携手到老,她若舍不得,只怪我与她有缘无份,沈家对刘家的忠义,从我这里不会再有。”
“你要离开?”
“不能替沈家出恶气,我又厌恶权力,不走还能如何?呵呵,都说男儿应当从小心怀壮志青史留名,我尚年轻,却心已老,我虽还未踏上名扬天下的路,却已经累了。”
刘信:……
“皇太孙殿下,人活着是为了吃饭,还是因为要吃饭,才能活着?”
“……”刘信轻叹一口气,不甘心中之愿会落空,问道:“何去何从?”
“不知道,也许隐姓埋名,找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耕种,又或许出世修道,名利与我不会有半点关系。”
刘信望天细想一会儿,跟着转头微微一笑,道:“我曾经醉酒后说过一句话,却不是醉话,沈家无庸人。平安,我深信,即便你有朝一日离开齐天城,你依旧会有一日天下皆知,因为你姓沈!”
说到这里,刘信深吸一口气,又道“今日与你坦诚相待,虽与我期愿南辕北辙,却也畅怀,我很久没这么轻松了,明日起,我还是那么少有人知,你依旧飞扬跋扈,可好?”
沈平安一巴掌拍在刘信的肩上,大笑道:“刘信,走,去看看万宝阁又有什么新货了,要是有人跟老子抢,我们就亮出身份,一个皇太孙,一个安公子,光名头就压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