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从容去远方,见过万般风景后自由答案
Part 1:中国香港:见过你繁华妩媚,见过你温柔清新
我今生收获的最珍贵的友谊,不幸成了爱。
中国香港:见过你繁华妩媚,见过你温柔清新
2008年,大学期间,我去了很多次香港。因为我的高中好友桠岚在香港读书。毕业时我们以为各有前程,分道扬镳,没想到最后还是因缘际会聚在一起相依为命。
两个四川人,一个在深圳,一个在香港,都听着听不懂的粤语,好寂寞啊。幸好两地只有一水之隔,搭乘列车不到一小时我们就能相见。那时候,几乎每个周末,不是我去就是她来。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她和朋友合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两个鸟窝大的卧室,本就狭小的客厅还要隔出一半拉个帘子再成一个房间。客厅的租金最便宜,却也要一月逼近两千港币的租金。她睡了很久的客厅,我每次去都和她挤在客厅的小床上,充满期待地聊以后的人生。
【维多利亚港星光灿烂】
我第一次去香港,桠岚就带我去逛维多利亚港。那是我们在无数港片中看过的无限憧憬的地方。
我记得是初冬时节,天气已有些冷,我们两个刚上大学的小女生,都不知道怎么打扮自己,穿得很是臃肿,在香港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里显得土里土气的,却什么都觉得新鲜与好看。
夜色下,香港岛和九龙半岛之间的维多利亚港“星”光灿烂,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周围密布的摩天高楼上流光溢彩的灯光。大楼各自的造型也有趣,中银大厦似刀,汇丰银行大厦似炮,长江集团似盾牌,坊间有不少关于风水大战的传闻。
游轮上的风吹得我们的牙齿直打架,但我们忘记了寒冷,欣喜地眺望着不远处的诸多金融大厦。桠岚是学金融的,我们兴奋地讨论以后她就站在对面有落地窗的大楼上,端着一杯咖啡,俯瞰海港上如织的游船,稍事歇息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签署商业文件。
那一夜的繁荣美景,承载了我们许多年轻气盛却无疾而终的梦想。
她最终没有留在香港,没有进我们津津乐道的大公司。
【城市大学的传说】
桠岚先后在香港城市大学和理工大学读书,但城市大学念了三年,感情更深。
我去找她的时候,她的课业繁重,经常周末都要去学校图书馆学习,于是我也常跟着一起出入城市大学。
她那时的学习压力很大,学费又贵,第一学期又几乎听不懂,毕竟老师一般用英文上课,周围的同学多从世界各地来,她有一个拍档就是巴基斯坦小伙。我常看到她抱着厚厚的英文专著,而我拿过来一看,里面许多长长的专有名词,我连看都看不懂。
香港的校园不大,但氛围很自由,有一面墙,大家可以随意发表自己的见解,贴在墙上,多有针砭时弊的文章。
那时,我们年少轻狂胆大,唯独不敢的是穿越一扇门。每个大学都有一些诡异的不知如何流传下来的传说,香港城市大学也一样。
据传,这所大学里有一幢楼的中间的门无论如何不能走,凡走过这扇门的人,期末成绩的绩点不会超过三。
我习惯走中间的门,那次刚刚推开就被她拉住了,被拖着绕道去走旁边的门。
绩点对于一个学生太重要了。如果挂科一堆,寒暑假时简直不敢回家。第一年时,桠岚只是一个绩点中下游的学生,但最后一年,她荣获了排名在前百分之十才有的“优秀毕业生”荣誉。
相识多年,我知道,她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运气也一向不太好,能完成这样的逆袭,只是因为她从不放弃努力。
【每一口都念念不忘的美食】
香港有许多美食,有时候半夜想起以前吃过的味道,我会整夜睡不着。
许多名字都取得让人怦然心动。杨枝甘露,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念起来口齿生香。避风塘炒蟹,初次听说充满了好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做法。细蓉,如同闺阁女子的名,其实是云吞面……
以避风塘炒蟹为例,在香港挺出名的一家店是铜锣湾的“桥底辣蟹”,只是价格偏贵,我和桠岚一直不敢尝试,心心念念许久却一直不敢光顾,始终保留着一份美好而朦胧的期待。直到有一年我爸来香港,我食指大动,怂恿我爸带我们去吃,终于得偿所愿。
“避风塘”三字,意思是让渔船暂避台风的场所,许多渔民以此为家,形成独特的水上文化。但在这道菜里,避风塘菜式是把大量蒜蓉炒得焦脆,味道浸透蟹肉,与辣味、豉味合作迸发出奇妙的鲜香,越吃越想吃。
但在香港,我最常去的美食之地还是大屿山的斋堂吃素斋,这里的素食做得很是可口。TVB电视剧里,无论现代剧还是古装剧,镜头里的主角也经常去大屿山吃斋。来到这,顺路还可以搭乘昂坪缆车,体验一下水晶车厢,连底面也是透明的,大好风光尽收眼底,也格外刺激。而距此不远,就是迪斯尼。
【香港的圣诞与春节】
因常去香港,我在这里度过许多个节日。圣诞与春节,东西方的节日在香港都有自己的特色。
圣诞的时候,既是让人疯狂的打折季,也是喜气洋洋的佳节。我每年最期待的便是各大商场捣鼓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巨大圣诞树。平安夜里,教会的唱诗班也会纷纷出动,在街头为大家唱颂歌,纯净的歌声令人抛去忧虑,静静地聆听与祈祷一家安康。
春节的时候,市场上到处可见鲜花争奇斗艳,各地也会举行新春花展,因为在这儿没有鲜花不算过年。而传统的舞狮舞龙表演也可以在街头看到。在这几天买东西,商家与顾客都会跟一句“新年大吉”,过年的气氛甚至比我老家还浓厚。
在香港,我常觉得这个地方风格多变,有中环繁华的一面,有铜锣湾时尚的一面,有庙街市井的一面,有南丫岛淳朴的一面,无论哪一面,都让人倾心。
桠岚说:“香港是我的第二故乡,爱得深沉。”
香江明珠,我们都爱得深沉。
【TIPS】
1.香港出行,必备八达通卡。
2.提前做好行程安排,出发之前在网上订好景点门票,有优惠折扣。
3.记得办理港澳通行证及申请签注。
Part 2:维多利亚别恋倾城
我今生收获的最珍贵的友谊,不幸成了爱。
【就算是一场空欢喜】
前面的师奶一直在念念叨叨,可惜的是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香港人多地少,空间计量单位不是平方米而是坪,走廊狭窄,师奶宽阔的臀部几乎挡住了我低垂的全部视线,令我忍俊不禁。
她闻声回头看我,我又马上摆出很严肃的模样,黑发直垂至腰,BB霜修饰了倦容却没有厚重的睫毛膏,杏色高领毛衣也添温婉学生气。
她就开始笑着夸我懂事,内地大学来的交换生,想必一定聪明伶俐。
我“哦”了一声,转而问,那兰桂坊在哪里?
听到这醉生梦死的天堂,她笑容“咻”的一下没有,倒是我笑起来,矜持地从她手里拿了钥匙,然后开了铁门进屋,奔跑到窗口,激动又不安地看森严的高楼和穿梭的人群。
我有一种近乎愚昧的幻想,希望有一个人恰时抬头,与我四目交接,他微微一笑倾了香港这座城。
就像曾经某个仲夏夜,一个弹吉他的少年抬头看阳台的我,目光如星光,问我人群也来围观了,他写给我的歌也弹了唱了,我的名字也被千呼万唤了,那我什么时候才愿意下来呢?
而此刻的香港,行人继续像密集的鱼群一样快速地游着,我知道古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表面上我是来读书的,实际上我是来找人的。
为此,我诞生了一个传奇。
一个在全系各个老师的手里都挂过科的女学生,突然间以全A成绩完美地申请了香港城市大学的交换生。
在别人眼里,我酗酒、纵情和放肆;独独在弹吉他的常洛眼里,我顽皮、活泼和古灵精怪。
可是那时我没有为他安定下来,我不断地犯错不断地令他失望,然后某一天他开始消失,我等他主动归来他没有再来,我想找他时他已不在,我想每个人都是漫不经心地失去一个人,然后才如梦初醒永生怀念。
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当我在他的博客里看到一张相片,里面的风景像夜的维多利亚港时,我想就算是一场空欢喜,我也愿意试一试。
【维多利亚已天黑】
我在人群中行走总带着思索的表情,像个高深莫测的思想者。
我旁边的男生不敢打扰我,只能跟着,但是在一幢楼前,他突然拉住我。
我不礼貌地甩开,继续匆匆走,走出一扇门,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减缓了脚步或是停下,愕然地看着我。
跟着我的男生从旁边一道门走出来,目光已从焦虑变成怜悯。
“这是城市大学的传说。走过这道门的人,期末成绩的绩点不会超过三。”淡棕色的眼睛充满了慌乱的怜悯。
他蹩脚的普通话现在倒是相当流利,怎么刚刚给我解释学生要则那些东西时,不伦不类的粤语腔国语令我抓狂。
我把抱着的一大叠资料给了他。“林麦诺,反正我也不在乎。”不顾他在背后叫嚷,我一溜烟就跑远了。
在异乡容易觉得孤独,可是一想到在某个街角可能与常洛重逢,我能在瞬间勇敢起来。
但是林麦诺不赏识我,他发现我常常无故逃课时,简直是忧心忡忡,先我之忧而忧,后我之乐而乐。
虽说是老师把他安排来接待和帮助内地生,但是他对我的认真负责竟成了一件我头疼不已的事。我留给他的电子邮箱里塞满了他发给我的信,跆拳道活动、香港义工、海边BBQ聚会……
他说香港的大学学风开放,这些活动常常成为申请奖学金计划的重要筹码。而我总是看也不看就把他的邮件直接丢到垃圾箱。
我一开始就清楚,我来香港,是要干什么。
“你干什么去了?”
“追男人啊。”我说得很轻佻,可是我答的是事实。
今天我在旺角的茫茫人海里遇见了一个像常洛的背影,我想走近他,可是拥挤的逆流人潮让我不停后退,我尖叫着喊:“常洛。”可他并不回头,他上了一辆的士,我拦住一辆,吼:“跟着前面那辆!”司机发愣。我吼起来:“快!”
香港的士价起步费就是20元,计价表跳到230的时候,我已经跟他绕了不知多少条街,他却仍然没停下,我身上钱不多,就握紧自己的手机和从小戴大的玉石项链,随时打算抵债。
当前面的车停下来,看到他下车的时候,我快哭出来了,我渴望见到常洛曾温柔今冷漠的眉眼,可是近了,我看清了,他只是个什么也不是的路人,他不像常洛,我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思念。
我把我所有的值钱物塞给了司机,痛快地哭着。
天已黑,我红着鼻子和眼睛吼:“带我去维多利亚港。”
司机怕了,问我要干什么。
我随便地喊:“跳海。”
其实我不过是想看看常洛曾来过的维多利亚港,走遍每一处,也许能恰好盖上他曾留下的脚印。
因为我把旧手机都给了司机,所以我在维多利亚港下车的时候,司机赶紧拨了里面唯一的一个香港电话,喊着:“救人啊。”
所以,林麦诺就来了,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像我是杨枝甘露,他要一口气吃掉,用残酷的胃酸溶解我。
而我站上了扶栏,望着富人们的游轮,伸开了我的双手,猛烈的风就贴着我的身体呼啸穿行。
林麦诺慌张起来,喊:“你下来,什么都好说。”
我像贞子一样阴森森回过头,摸着“咕噜”叫的肚子,突然笑起来,说:“那就先请我吃杨枝甘露吧。然后再帮我追男人。”
【寻名问姓】
我对香港不熟,但是林麦诺从小就在这里看着TVB的电视剧长大,他说如果你想追星,去大屿山寺庙和高级法院门前守着准没错,那里经常有剧组在拍戏。
我本来喜欢很多香港男明星,可是常洛一走,我一个明星都不喜欢了,仿佛一颗丰盛的心就这么萎缩了,变成干瘪瘪的一粒,没有能力去喜欢任何人。
如果林麦诺愿意帮我找常洛就再好不过了。
常洛常更新博客,偶尔会放点照片。我的手机订阅了常洛的博客,他一更新日志我的手机就马上能收到消息。
我在图书馆的时候收到一条更新通知,欢快得揪着林麦诺的衣领,催他快看照片上是什么地方。
他摸着鼻子委屈地说:“就凭一份蛋包饭我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店。”
我像猴子一样跳起来,埋怨:“你不可以像《寻名问姓》里那样通过各种细节进行推理吗?你看,它的盘子边缘是史努比图案,饭上面的番茄酱特意洒成六芒星形,你不知道哪家店有这样的蛛丝马迹吗?”
林麦诺摇摇头,我瞬间又绝望了一下下。
林麦诺说我们去做教授布置的年报分析吧。
我甩开他。
他说教授已经对你有点不满了。
我说我才对这座城市充满了不满呢。为什么大家都说它面积小,可是它实际上这么大,大得让我找一个人都遇见了千难万险。
我下午又逃课了。
我上香港很热门的美食论坛,询问哪里的蛋包饭很好吃,简单的菜往往更难做精致,就像《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做了一桌家常小菜就让洪七公赞不绝口。
常洛的博客里提到了“难怪这么多人推荐”,我抓着这根细细的线索,根据网友的回答制订了一份详细的蛋包饭攻略。
我从早到晚开始全部都是蛋包饭,我一家一家地吃,吃得像和蛋有深仇大恨一样,每一口都咬碎银牙。
我在第七家店遇见了林麦诺,他的路线是从他住的沙田出发,结果他和从荃湾出发的我在九龙塘相遇。
我看见的他已经对端上来的蛋包饭皱鼻子皱眉毛,就像被妈妈美伢逼着吃青椒的蜡笔小新。
我默默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他也终于发现坐在左侧桌子的我。我没想到他一声不响地在帮我找,大概我的视线有点悲伤又有点感动,他说:“别担心,我还活着。”这句话被路过的老板娘听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像气他把她的东西形容成毒药。
我们两个吓得埋头猛吃。
这家店出名的分量足,我们吃光之后难过得想死。
像穷汉吃完自助餐那样扶着墙出来,经冷风一吹,我们两个在巷子里都呕出来。
眼角都带着难受时不由自主流出来的泪,我们指着对方的泪光哈哈大笑。
“林麦诺,你是猪。”
“周薇安,你也是猪!”
“好吧。我们都是猪。”
“今天我们还有一顿宵夜必须吃,也是最后一家蛋包饭。”
肩负这悲愤的使命,我挽着他的手,教他踢正步,唱着激昂的进行曲,义无返顾地朝着最后一家蛋包饭前进。
这一家的盘子是史努比,番茄酱淋成六芒星的形状,老板端上来的时候,我像个被扯掉引线的炸弹一样惊天动地地哭了。
老板不知如何是好,但林麦诺请求:“你让她痛快地哭一下好吗?”
老板还在错愕当中,他已收回目光,含笑地望着已经哭得很丑的我,好像我的喜悦生长在他的眼角眉梢上,开花结果。
【我不想再见你】
我每天都到这家店坚守等待,可是我没有遇见常洛,我只等到他的一张纸条,某一天他在门外,看见了我,他只是留下一张纸条让店员转交。
“周薇安。我不想再见你。”
我握紧这张纸条,不哭也不说话。
林麦诺摇着我,可我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了无生气。
他跳起来,往外冲。
过了一会之后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周薇安。你来。我抓到他了。你可以和他好好说清楚,你在努力改掉那些他不喜欢的缺点不是吗?我所见到的你,除了逃学已经没有缺点了。”
结果我是在警察局见到林麦诺的。他把一个人抓着不放,那人见到巡警就大呼救命,警察就把他们两个人都带到警察局。
他被那个人揍了一拳,因为只有一个眼睛是青的,所以像动画主角贱狗阿呜而不是熊猫京京。
我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自嘲着说:“我真蠢。认错了人。我听见他在对着手机讲普通话,然后他长得有点像常洛。”
“他怎么会长得像常洛?你有病还是眼睛有问题?常洛的耳朵有点尖,像精灵耳,常洛的左脸颊有一颗椭圆形的小痣,常洛的鼻子像雕像那样挺,分布着一些俏皮的小雀斑,常洛只有一个酒窝,另外一边却平平的。你不要随便找个人来侮辱我的常洛行不行啊?他是一个人能随便就长得像的吗?”
突然间,我像火山爆发,把所有的怒气都洒向无辜的林麦诺。
林麦诺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然后轻轻抬起手,蒙住了我潮湿的眼睛。
“周薇安,如果你记性这么好,你记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我无言。黑暗中我拼命地回忆林麦诺的模样,可脑海里一片模糊的云彩,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他长没长青春痘?他下巴尖吗?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他,我总是催促他帮我,他也只有任劳任怨地帮我。
他轻轻笑了笑,却涌着难以言喻的失望。“周薇安。你这样蛮不讲理,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他不需要我回答,因为他早已知道,我是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救命浮木,我只索求,我不回报。
而他的忍耐与好心终于到达了快断掉的极限。
【星星都到哪里去了】
我走进教室,我的教授说:“让我们欢迎新同学。”他站起来,带领所有人鼓掌欢迎我。我明白,这是在嘲讽我多次缺席后的第一次出现。
下课后,教授说:“新同学请留步。”
我不耐烦地留下来,看着他,等他说类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一套无聊的说辞。
可他的话不无聊,而且很严重。“如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漠视学习的话,我们会提前结束交换计划,让贵大学再派其他人来代替你。这次小组作业如果你没拿到我的A,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香港的大学基本都是英文授课,天知道我根本没上过几次课,还没适应全英环境,所以我连他刚刚布置了什么作业都不知道。
我像流浪猫悲戚地望着陌生的同学一个个经过我走出去,开学的时候大家就有分好自己的小组,这时候我临门一插,别人是绝对不愿意的。
然后,我看见了林麦诺,他也只是像微风一样途经我,什么都没留下。
我虚掷年华,有所恶报。
我只能一个人做这份研究报告,这是个浩大的过程,我每天在图书馆醒来,匆匆在洗手间漱个口洗把脸,又赶紧咬片面包跑去上课。我再也不敢从城大中间的那道门经过,我开始怕那个狠毒的传说,绩点不过三。我不能够在还没有找到常洛的时候就离开香港。
这一天,我又看书看到很晚,突然想起来一本教材落在家里了,我必须回去拿。
经过走廊的时候我望见对面楼的楼梯上有一个人,他裹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发呆,然后他站起来,突然顺着楼梯滚下去。
我以为是疯子,可是月光照在躺着的他疼痛的脸上,我一下子看清了是林麦诺。
他疯了?深夜来滚楼梯?
我匆忙地跑过去,他仍然躺在地上,咬着牙,疼得骨头都散架了。
看见我,他赶紧爬起来,慌张地想逃。
我捡起他落在地上的毯子,追着他。
这情景有些好笑,我紧追不放,他瘸着腿拼命地逃,当我像个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纵身一扑,把他扑倒在草丛里的时候,我们两个突然朗朗大笑。
“别的大学也有关于成绩的诅咒,我听到一个破解方法,是裹一床毛毯从楼梯滚下来。我想不如试一下。”
“你不小心走了中门么?”
“不。”他别过脸,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淡淡地说,“第一次来城大你就进了那个门,然后你的成绩就惨不忍睹。教授说这样下去会把你送回去。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你还没有找回他。”
我突然知道了香港为什么少见星星,也许不是因为光污染,是因为漫天的繁星都藏在他明亮的眼眸里。
我闭上了眼睛,吟诵他的容颜。
“林麦诺,你是单眼皮、白皮肤、没有青春痘的男生,我的高度在你的肩膀,你淡棕色的眼睛潜藏着一个单纯的灵魂。多年以后,我垂垂老去,我都记得你,吃蛋包饭吃得吐了,当街为我抓住一个陌生人不放他走,半夜裹床毯子滚楼梯帮我打破诅咒。”
他抢过我手里他的毯子,好像恨不得盖住那张窘迫得发红的脸。“吃蛋包饭吃得吐了这种丢脸的事你一定要记得吗?”
我笑起来,特别强调:“一定要记得。”
【热泪盈眶】
林麦诺从他的小组里退出来,和我成立一个小组,他的组员劝他不要被我带霉了,教授这一次可是点名要宰我,他只是笑一笑,还是傻气地和我在一起。
我落下许多课程,他一一为我讲解。
当初我在内地的大学能够创造出奇迹,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香港交换生,就是因为我每次复习的时候都要放一张常洛的照片在桌子上,累的时候看一眼,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林麦诺看着我打个呵欠,然后瞄一眼常洛的照片,两只眼睛立刻又像两只电灯泡一样闪闪发亮。他简直被我吓住了。
“你差点从维多利亚港跳下去的时候我就对你印象深刻,所以才想帮你。”
“谢谢你。”我看着常洛的照片发呆,如果我寻找他的心意都已经感动了旁人,为什么他却不再给我一个机会呢?
他大概知道我是从他的博客发现了线索,追到香港,又在那家餐厅里守株待兔,他便没有再更新博客了,我再也无法知道他的踪迹。
“会找到他的。”林麦诺这样轻轻说。
林麦诺说的,没过多久就成了真。
转眼万圣节到了。
林麦诺约我去海洋公园夜游,每个人都盛装打扮,我看着那些吸血僵尸哈哈大笑,偷偷买了个鬼脸面具戴上,黑色斗篷穿上,把从小看港产鬼片的林麦诺吓得脸都白了。
突然间,我变成了木乃伊,一动不动,怀抱着深刻的哀伤而长眠。
街的对面站着常洛,他兴奋地看着游行队伍里的精灵鬼怪,他牵着一个少女的手,故意装鬼叫吓她。她被吓得紧紧抱住他,然后他得意地笑,就像那时候千呼万唤,他看着终于愿意下楼的我。
我给他的笑容,别人也能给。但他给我的幸福,却不是别人能给的。
我挤进游行的队伍,还好我戴着面具穿着斗篷,没有任何人看见我周身的悲伤。周围不断有人踊跃参加,队伍越来越壮大,我和林麦诺在人群中离散。
然后有人牵住了我的手,指责我乱跑。
熟悉的声音令我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睛又热泪盈眶。
是常洛。
应该是他的女孩买了和我同一款面具,同一件斗篷。所以他把我误认为她。
他带着我游行了一段,在见到热狗摊时买了两杯可乐和两条美式热狗。“吃一点,一会才有力气去探险。听说今年公园把山洞搞得很恐怖。”
我拿着热狗无法吃无法说话,旁人的目光里我大概是奇怪至极的模样。
然后他伸手揭下了我的面具。
他再怎么也不愿意见的我终于还是涌入了他的视界。
他无言地看着我,伸手替我把面具戴回。一声低叹,像鸟儿弹枝离去时对树林致以的惆怅。
很久很久,晚风习习过,再次揭下我的面具的人是林麦诺,他急得以为我不知掉进哪一个鬼坑里,他说远远地看见一尊鬼怪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头颅与四肢垂下,画面阴森而悲凉。然后,他看着我的泪水,突然默然将我抱住。
他的温暖,让我惶恐,如同面对中环的奢侈名店,我的人生支付不起。
【爱如何为爱】
我没有再执意地去寻找常洛,我所想的,不过是他重新看我一眼,看我为他破茧,为他新生如蝶。我本以为他看见这样的我,已如死灰的心情一定会复生。
可是他已将我置于回忆。一个人把你置于回忆,即是将你剥除他的生命,不留颜色。
荒唐的日子里,我曾满不在乎的人与事,终将以同样冷漠的花刺刺过我的经脉。
然而人类拥有强悍的生命,在几百万年物竞天择的游戏里残存,真实的生活可以挤掉任何虚妄的东西。
比如,我拿了一个千辛万苦的A。
我的教授愕然地望着我精彩的报告和我,他在判断,我值不值得他的原谅。我想他已经开始犹豫了。
林麦诺为我们的胜利庆功,他嫌弃我空荡荡的家里最大的家具是一个画满路线的香港地图,他带我去IKEA买家具。我看见一个样板间赞叹地说:“真想要这里面所有的东西。”
他就站在那里面,流连忘返,不肯移动,变成小屋里一件有生命力的装饰。
我假装去看另一间,彷徨无措。
我又花了一段时间去安静地体会香港的繁华与美丽,逛了许多座博物馆、大教堂,然后在城大中间那扇门照了一张笑容傻气的照片。
我对犹豫的教授说:“我想回去。”
他问我为什么,学院都不再坚持让我退学了。
“我辜负不起这么一个城市。”以及,我在心里悄悄补一句,一个少年。
香港的学期在圣诞节之前就结束,在购物天堂疯狂打折的时节,我完成我的期末考,收到一封无可奈何的退学信。
林麦诺不清楚缘由,变得很自责,他说一定是他没有滚完所有楼梯,所以这个诅咒没被破除。
我警告他不准去滚,不然他真的可能在某个午夜摔得脑袋开花。
我说:“你要是抱歉的话,带我体会一下香港的圣诞夜就好。”
那一晚,天不冷,因为地铁车厢里简直挤得肉贴肉,常常要多等一班才能上车,港铁贴心地决定通宵行驶。
一路上我看见好多面容纯净的人自愿齐唱赞美诗歌,有些在街头,有些在地铁上,有些在叮叮车上。林麦诺知道我听不太懂粤语,于是他靠近我耳边,替我翻译普通话,声音又近又远,如云如雾。
我低声用不标准的粤语跟着他们一起唱,然后湿了泪眶。
第二天,我搭上回内地的飞机,窗外的金光令人晕眩,我平静地展开一本赞美诗歌集,昨天林麦诺参加一个唱诗班,唱了大半个夜晚的歌,对方感激送的。
我看见其中一首是作了标记的《小伯利恒》,我忆起他穿白衣,净似白雪的模样,他站在唱诗班里,凝视着我吟唱:“求你进来,除我罪恶,永住我心田。”
而我遥远地看着他,无力回应。
这是我今生收获的最珍贵的友谊,可它不幸成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