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欣说:“熊熊帮我详细问林朵儿了,是一个由二十四五岁的女孩组成的诈骗团伙,起名叫什么生物科技公司。李霞是总经理,负责组织策划一切。她们每天早上去公园里给老年人发免费听课的传单,承诺只要去听课,会免费发放毛巾等礼品。这些空虚无聊而且爱贪小便宜的老人,便被他们带到一个商业大厦里,带入他们租好的会场。李霞同时还是讲师,负责讲课,讲一种国外的最新科学技术,讲这种技术已经被国外应用到药物里,讲这种药物怎么样的神奇,怎么样的包治百病。”
张海鸣恍然大悟,这也常见,他在铜城也见过的。
“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骗的吗?”
张海鸣没说话,但直勾勾盯着康欣脸的眼神分明在说:你说吧。
“直到演讲结束,李霞都没提他们有这种药物卖,而是很诚信地发放小礼品。发完礼品,再免费发放介绍这种科学技术的书,还发放一张试卷,说回去答题,答案都在书里,明天把试卷拿来,答题分数高的,还有更好的礼品赠送。老人们满意而归,回家后,那些拉他们来听课的女孩会给他们打电话,很热情,说可以帮他们答题,帮他们到那本书里找答案。来到老人家后,只聊生活上的事,不聊别的,那个热情啊,那个贴心啊,反正就是猛劲拉近与老人间的距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了解老人的情况。”
张海鸣突然说:“我也差点找过这种工作,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骗钱,这就是推销么,推销的是商品,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
“你还在极力为李霞辩护?”
“谁辩护?我是就事论事。”张海鸣心虚地把目光偏开。
康欣嘲弄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晚上他们回到李霞那儿,李霞带领他们讨论分析他们带回的这些老人的信息,经过认真的筛选后确定目标。他们选择的目标是所谓的‘五有’老人,知道什么叫‘五有’老人吗?”
张海鸣看一眼康欣得意而挑衅的表情,不说话。
“有钱,有自主权,有病,有保健意识,有点文化。”康欣说,“老人们第二天去会场,都会领到礼品。李霞呢继续给他们讲课,还给他们做一些化学实验,反正就是不断给他们洗脑,往他们脑子里灌输这种科技的知识,但是依然绝口不提药物的事。活动结束后还会发放试卷。老人们带着试卷回家后,年轻女孩们又去老人家里,与老人谈心,关怀老人,做没有儿女在身边的空虚老人们的贴心小棉袄。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后,他们很快取得了老人的信任,并且这时老人已经被洗脑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才使用销售的技巧向他们推销这种药物。”
张海鸣几次要说话,但都忍住没说,这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说:“其实说穿,无非就是推销保健品,真的称不上故意骗老人。”
“是卖假药。”
“他们只是找份推销的工作糊口,又不是专业研究药的,哪能知道是真药假药啊?至于什么演讲,什么答题,什么做实验,无非就是一种营销方式嘛。”
“你还没听李霞老师的演讲,怎么就被洗脑了?”
张海鸣受了康欣揶揄,气鼓鼓地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因为这是从国外进口的最新药,功效神奇,还没有普及,极难买,所以价格比较贵,便宜的几千,贵的上万。并且一个疗程是一年,买一个疗程的,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真敢要价呵。”
康欣看李霞,如同看午夜荒山中一个幽深的岩洞。
“李霞老师手下最多时有二十几个跑业务的女孩,药卖出后,钱是先到她手里的,所以她手里攥着多少钱,可想而知。前期的一些女孩得到了工资,后期的都白忙,她和那个小艾莉携款潜逃了,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这就是她手里巨款的由来,也就是她给你办厂的钱的由来,是欺骗来的,并不是什么她的养父给她的。”
张海鸣扭头看着李霞,面部肌肉好像一群被人皮包裹的虫子,在蠕动。
康欣看见张海鸣的表情,心里很难受,因为她完全能够想象到此时此刻张海鸣内心中那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她毕竟是非常了解他的。
张海鸣看着李霞,痛苦得说不出话。
康欣揶揄李霞说:“看来她很擅长玩人间蒸发。”
张海鸣悲伤地问李霞:“这都是真的吗?”
康欣掏出一个手机,举在手里晃了晃,说:“这是李霞的手机。”
李霞终于抬起脸,和张海鸣一起看康欣。
康欣说:“那个林朵儿说,小艾莉视李霞为亲姐一样,对她不是一般的信任和依赖,如果她是邪教的教主,那么小艾莉必定是她排第一号的虔诚信徒。听说当年她还救过小艾莉的命,所以她们的关系可想而知了。”
“你要干吗?”张海鸣蹙眉问。
“当年她们俩狼狈为奸,卷走钱后到处流窜。现在李霞虽然隐姓埋名,在林朵儿他们的世界里人间蒸发,但应该依然会和小艾莉保持联系的。所以我猜测,在这个手机里,一定能够找到小艾莉的联系方式。”
“那又怎么样?”张海鸣眉头虽然舒展,但是还是感到迷惑。
“难道你不想知道李霞故意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吗?”
“目的?故意接近我?”
“你没听见吴童的话?她那种行为说明她不是弱智,就是有阴谋。”
“他什么东西!懂个屁!”
“是不是故意接近你,有没有阴谋,问问小艾莉不就知道了吗。”
康欣低头按亮手机屏幕,发现手机有密码,而她不可能随便试出密码的,正想问张海鸣是否知道,李霞突然像只从巢里坠落下来的小鸟般哀鸣起来,把她和张海鸣吓了一跳。
李霞抽泣说:“你们知道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想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活下来有多难吗?你们想象过吗?你们敢想吗?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指指点点很容易,就像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你们生长在幸福的家庭,没有自理能力的时候,有父母有家庭保护你们。可我呢?我面对的是生存,生存懂不懂?我得活下去呀。活下去,懂不懂?”
康欣和张海鸣依然处在吃惊中,愣愣地看着李霞。
李霞悲愤地说:“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钱,怎么来?没成年的少女,没有任何生存技能,没有任何依靠和帮助,怎么弄到钱?天空下雨下雪,请问能下钱吗?野地里长草长花,请问能长钱吗?不能,不能的,我的钱当然是拼来的,是挣来的,甚至抢来的啊。稍稍动动脑子好不好?我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痛苦的过去呢?”
康欣有种冷不防被一场暴雨凶狠拍击的感觉。
张海鸣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两个人依然都呆呆的。
“不管怎么样,我熬过来了,有钱了。”李霞伤心地哭泣,“我有钱了,我想告别痛苦的过去和丑陋的自己,我盗用林朵儿的名字,盗用小艾莉的身世,我整容,我与过去的人和事彻底割断,为什么?很简单,我只是想重新做人,给自己一个新的人生。”
李霞顿了一下,看向张海鸣,显然接下来的话,是针对张海鸣的。
“遇见张海鸣前,我遇见的接触的全是汪超那类人,所以才会在遇见张海鸣后,深深地爱上他。为了他,我可以把我从残酷的斗争中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不眨眼地全部交给他。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对他能有什么危害?”
她转向康欣说:“我对你们任何人又能有什么危害?你能不能别再挖我不堪回首的过去?能不能给我一个得到新生的机会?我只想好好的爱海鸣,好好的过我们的婚姻生活。可还要遭到绑架,遭到诋毁,遭到虐待,遭到老公的怀疑,为什么要这样?重新做人为什么要这么难?求你了,康欣,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李霞的声泪俱下,哀恸可怜,使张海鸣大受震撼和感染。
“你别说了,我们不该伤害你的。”张海鸣眼泪汪汪。
“不是不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只要你解释清楚。”康欣却态度依然鲜明生硬。
“解释什么呀!还解释个屁啊!”张海鸣暴躁地嚷起来。
“解释她到底是谁?”康欣强硬回应。
“我到底是谁,就那么重要吗?”李霞快速冷静下来。
“重要。”康欣不容置疑地回答。
李霞突然反问:“那么你又是谁?”
康欣愣住了,神色茫然。
“我问你是谁?”李霞又问。
“我是谁?”康欣还是不解。
“你有什么权利把我绑起来虐待我打探我的隐私?”
康欣哑口。
“我又有什么义务要把自己的过去全部讲给你听?”
康欣愕然呆住。
张海鸣表情痛苦地冲康欣摇头:“康儿,到这里为止吧,难道你还能把我们囚禁一辈子吗?要不就报警吧,总得有个结果不是吗?”
康欣犹豫了,忽然感到很累,也很迷茫。
“你再不把我们放了,我真的会崩溃的,理性一点吧,真想无法收场吗?”
康欣动摇了,冷静地想想,贸然把张海鸣和李霞迷晕捆绑,也实在是件太过疯狂的事情。再想想,简直是不可思议,是荒诞的,自己和张海鸣缘尽就是缘尽,没办法的,强求不得的,那么剩下的,便只是张海鸣和李霞间的事,李霞爱张海鸣也好,害他也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有关系,也不至于去把人家给绑了呀。
她深叹一声,要走上去放开张海鸣和李霞,正在这时,手中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那是李霞的手机,李霞猛把眼睛睁大,紧张地盯着她看。
她从李霞的眼睛里,看到了心虚和紧张,于是举着手机问张海鸣:“你知道密码吗?”
张海鸣摇了摇头:“她手机不离手,平时不让我看,我不知道。”
康欣讽刺地笑:“你就不怀疑她?不让你看,是因为有鬼,不能让你看。”
张海鸣一脸的无所谓:“她说要尊重各自的隐私,她也不看我的,我们要给彼此一点空间。再说,她信任我,我也得信任她,信任是婚姻能走下去的前提。”
康欣不屑地撇撇嘴:“幼稚。”问李霞要密码。
李霞说不知道。
李霞的手机是图案锁屏,康欣的手指在屏幕上胡乱滑了几下,没能滑开,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于是抠掉李霞手机的电池,取出电话卡,塞到自己的手机里。
她想虽然这样看不到李霞手机里的短信和各种聊天软件里的内容,但现在的人是换手机比换电话卡的几率大得多的,所以起码联系人信息应该是被存在电话卡里的。
她开机,查看李霞电话卡的联系人,吃惊地发现是空白,连张海鸣的电话号都没存。
李霞不无得意地说:“你想看我的通讯录是吗?”
“你存在手机里了?”康欣看着李霞。
“没有,重要的号码当然应该背下存在脑袋里,至于不重要的,没有存下的必要啊,所以连张海鸣的来电,显示的都是号码。”
李霞刚说完,康欣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
康欣见李霞的神色又紧张起来,便慢悠悠看一眼手机,卖关子说:“会是谁发给你的短信呢?我来看看。”
李霞不安地注视着康欣。
康欣点开短信,大声念:“怎么不回我短信?”
然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噢,是刚才给你发短信的那个人,是谁呢?”
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霞:“你说我得怎么回复?”
李霞忙说:“我警告你,别乱回复听见没有?”
“别再跟我说什么权利与义务啦,有本事你报警抓我呀。”康欣手指快速敲击手机屏幕,嘴里说,“我回复的是:你刚才给我发什么短信了?我没收到。”
李霞气得咬牙切齿,怒视康欣。
手机很快又响了。
康欣点开短信,阅读后脸色忽地变了,惶恐不已地看着李霞。
张海鸣好奇地盯着康欣,和李霞异口同声:“回的什么?”
康欣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透着强烈的不安,说:“短信说,看到新闻没?警察好像发现了汪超的尸体,你要不要再到我这里躲躲?”
张海鸣与李霞同时触电一般瞪大双眼。
康欣惊恐不已地抬起眼睛,从嘴唇里蹦出的话如同钢丸在薄如纸的冰层上当当跳,脱口问道:“你杀了汪超?”
“没有,我没杀他。”李霞矢口否认。
“你杀了他,是的,你杀了他。”
“我没有,我忘了,那两年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李霞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恐惧。
康欣逼视李霞:“你杀完后不敢回家,怕警察调查到你来这里把你抓走,所以你逃走,藏在你唯一能信得过的小艾莉那里,期间一直不敢跟张海鸣联系,藏了两年。藏了两年,汪超的尸体一直没有被发现,铜城这边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你放心了,以为危险解除了。这时张海鸣和我已经准备结婚,你怕失去张海鸣,不想再藏下去了,所以及时地出现了,不早不晚,偏偏在我们婚礼那天。”
“没有,我没有杀人。”
“你杀了,你被他骚扰得难以忍受,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没有,我没有杀人,没有,没有。”
李霞的惶恐否认,把一旁的张海鸣给吓呆了。张海鸣不怕李霞撒谎,因为他自觉自己不是敏锐的人,是服从命运的人,所以只要李霞镇定,他懒得把世界看得太清,宁愿稀里糊涂地抓着李霞这条船随波逐流。可是现在李霞慌了,失去了镇定,对他来说,那就是这条船支离破碎了,他要沉了,所以他也恐惧起来。
康欣继续气势逼人地攻击李霞:“事情已经很清楚,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把这件事给顺清楚。汪超一直纠缠你。汪超和你一起失踪。你在我和张海鸣结婚那天突然出现。小艾莉给你发来短信说警察发现了汪超尸体,问你是不是再到她那里去躲躲。简单,清楚,你杀了汪超,还藏起了尸体,你是杀人逃犯。”
“我不是!我没有!”
“可惜我和张海鸣都不是傻子,你完了,你毁了。”
李霞浑身颤抖,像看着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一样看着康欣,眼见就要尖叫起来,嘴里还在乱七八糟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康欣一步步往前走,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咬向李霞:“狡辩没用了。什么叫再到她哪里躲躲?为什么要用一个再字?为什么?什么叫躲躲?嗯?你说呀。”
李霞脸色骤然由惨白变成深绿,眼睛用力往上一翻,脑袋用力往后一压,脖子一歪,身体如坍塌的桥一样往下一堆,闭住眼睛,一动不动了。
张海鸣惊叫起来:“她怎么了?”
康欣快步上前,轻轻拍打李霞的脸:“别装死,装死有什么用。”
张海鸣害怕地说:“不会吓死了吧?”
康欣把手指伸到李霞的鼻孔下面,感受到了呼吸,高高悬着的心放下了,说:“没死,有气呢,只是晕过去了,吓晕了而已。”
张海鸣慌里慌张地说:“她没事吧?”
“她都凶残可怕的杀人犯了,你还这么关心她?”
“是不是杀人犯,不是你说了算,法律说了算。”
康欣悲愤地看着张海鸣,伤心地叹了口气。
“你还不放了我们?”张海鸣见康欣不语,急道,“你要认为她是杀人犯,那你放了我们去报警啊。”
康欣厌恶地白了张海鸣一眼说:“急什么,她是不是杀人犯,不是非得警察能弄清楚,我也能。我要让你心服口服,彻底死心。”
“你还想干什么?康欣!你有完没完?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