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欺善怕恶”是个贬义词,但却是一条非常实用的处世之道。自从陆尽繁发火的事传开之后,吴遇歌在剧组的地位一下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或许是因为担心抄袭狗还有春天,一个圈子里混的,能不惹就不惹。又或许是因为这是陆尽繁进剧组之后第一次发脾气。
当然,她还没有天真到相信别人的善意都是真心的,不过是生存需要的虚与委蛇。对吴遇歌那种碾压过高考的智商来说,要学会简直是小菜一碟。但当她有了这项技能之后,却又觉得无比讽刺。要是她早几个月懂得这个道理,又何至于让自己的学生生涯用“肄业”画下句号。
所以说,上帝是不容拒绝的,该你的绝对跑不掉。要你学会的,拐个十八弯的山路也迟早要学会。
转眼已到初秋,电影的拍摄也慢慢接近尾声。剧中男女主的感情也愈加明朗,随着情感戏多起来的还有卓山的脾气。
今天拍的几场都是室内戏,临近傍晚,晴了快半个月的天忽然就变了。黑云从远天迅速聚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了过来。天黑了下来,一下显得屋里的灯光更加明亮。
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一改先前的闷热温吞,格外的凉爽宜人。但屋子里的紧张气氛并未因此而缓和下来。吴遇歌站在角落里,看着聚光灯下的陆尽繁和沈曦。
这场戏是男女主确定关系后的一段吻戏。剧本是陆尽繁饰演的男主向女主表明心迹,两人在深情对视中亲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拍吻戏紧张,陆尽繁在这一幕戏上始终找不对感觉。
听着卓山频频喊“卡”,吴遇歌不由为他俩捏了一把汗。
“身体太僵硬了,男主带一下女主……”
“眼神!男主的眼神不对……”
“女主找光找光!”
当不顺利堆积得越来越多,最终轰然爆发——
“啪!”卓山将手里的剧本甩在面前的小桌上,起身对着陆尽繁就开骂,“你愿意拿坨狗屎出来,老子还不愿意呢!要是没那个能耐,就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儿要死不活,浪费大家时间!”
一时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陆尽繁身上。
吴遇歌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震住。之前也有拍的不顺利的时候,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撕破脸。而且明明是对手戏,却只针对一个人。虽然骂的不是自己,但她都觉得忿忿不平加难堪,而陆尽繁……
屋子里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但却不是光芒万丈,更像是众矢之的。
吴遇歌下意识地攥紧拳头,脑子一热,准备站出去。但刚迈出半步,脑子里冷不防地蹦出来以前上课走神却被老师故意叫起来回答问题的画面,所有人都坐着的教室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受着讲台上的那人低着头眼睛上翻一脸不满和责备的表情。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目光焦点的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陆尽繁向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深深鞠了一躬,道:“很抱歉。”语气平静,却能让人感觉到这不是敷衍也不是作秀。
不知为何,见他这样吴遇歌眼眶微热。
看陆尽繁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卓山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摘下鸭舌帽,拿着帽檐满脸不耐烦地甩了甩,“今天先这样,收工收工!”
听到卓山这么说,吴遇歌没了顾忌,几步冲到陆尽繁身边,“老大!”
陆尽繁却连看都不看她,一言不发地走出焦点中心。
“诶?”
吴遇歌追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正往门口走的卓山。副导演紧跟在他身边,满脸急切地说着什么,然后就见卓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隐约听到一句,“……不骂?不骂他能撒开蹄子给我好好演?!”
吴遇歌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心情跟着陆尽繁回到酒店。
进屋之后,陆尽繁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套衣服,看看杵在沙发边的吴遇歌,说:“找把剪刀来。”
闻言,吴遇歌心里“咯噔”一下,愣是没动,眼睛却滴溜溜地满屋子转,想着前两天自己用完剪刀是放在哪儿了。
结果几乎同时,两个人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果篮里的剪刀上。
陆尽繁正要去拿,却被吴遇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抢了先。
吴遇歌把剪刀藏在身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虽然她觉得陆尽繁不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但现在是特殊情况,她也不敢打包票。
“拿来。”陆尽繁伸出手。
吴遇歌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
对峙了几秒钟,陆尽繁没了耐心,直接把手里的白T扔给吴遇歌,“把标签剪了再拿过来。”
一听只是想剪个标签,吴遇歌不由松了口气,顺便还在心里嘲笑一下自己大惊小怪,乐呵呵地将呼在脑袋上的T恤扒拉下来。想了想,细声细气冲着陆尽繁的背影问了句:“老大,你不生气了啊?”
陆尽繁应声顿了顿步子,回头看着她,再一次以那种平静又郑重的语调道:“有生气资格的人才会生气,明白吗?”
你难道没有生气的资格吗?
吴遇歌差点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就不说那一堆的粉丝,还有那张八辈子不愁吃穿的脸,就算是个普通人,被人当众这么骂,难道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吗?
然而,她最终没有问出口。虽然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就像听歌一样,或许并不明白它在唱什么,但却能感觉到一种东西蕴含其中,让追问变成了不必要。
而电光火石之间,吴遇歌好像明白刚刚为什么看到他鞠躬致歉自己会眼眶发热了。
吴遇歌坐在沙发里等着陆尽繁洗完澡安排工作,等得无聊就打开电视看起了综艺节目,可能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紧张,竟然被好久都不愿看的节目逗得直乐。
冲完凉,陆尽繁穿着白T长裤从浴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毛巾胡乱擦着自己的头发。走到吴遇歌身边,把吹风机往她身旁一扔,道:“帮我吹干。”
吴遇歌看得太投入,都没注意陆尽繁走了过来。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自家老大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旁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老大,洗完啦。”
“嗯。”陆尽繁淡淡地应了声,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身体一转,倚靠着沙发的扶手,修长的双腿顺势放到沙发上,抱臂养神。
一看这架势,吴遇歌愣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准备壮着胆子问BOSS有何吩咐的时候,眼角余光一下瞄到沙发上的吹风机,立刻心领神会。手脚麻利地插上电,打开开关,小心翼翼地帮陆尽繁吹头发。
拨弄了几下BOSS的头发,发现对方还挺满意,吴遇歌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不少,冲着正对面的落地镜花式秀自己吹头发的技术。
左边……右边……后脑勺……头顶……
吴遇歌再一次深刻感悟到上帝的不公。都给了他这样一张招人嫉妒的脸了,就连发质也好得让人心醉。快吹干的时候,头发从指间滑过的感觉就像上好的丝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吴遇歌就将陆尽繁的头发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
感觉到某人像是在拿自己的头发当玩具,陆尽繁慢悠悠地睁开眼,看见镜子里的画面。忽然觉得洗头小妹这个工作或许更适合她。不仅能养家糊口,看样子还能获得极大的精神愉悦。
吴遇歌正感慨无限,欲大抒胸臆之时,一抬眼,在镜子里和老板冷冷的目光撞了正着。
一秒,两秒。
倏尔灵光一现,吴遇歌一手抚上陆尽繁的额头,将他的头发从发根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故作淡定地唱到:“掀起了你的头发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
她刚唱完两句,就看到BOSS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好了,摸了老虎毛就算了,还敢肥着胆子唱歌……正打算“以头抢地尔”的时候,BOSS大人脸色忽然缓和,扭头定定地看着她。
“老……老大?”吴遇歌不由忐忑。
陆尽繁不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劈手夺过吴遇歌手里的吹风机,关掉开关随意扔回沙发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墙边。
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看他一脸严肃吴遇歌却不敢肥着胆子问了,闭好嘴巴当个称职的人偶。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啊。”生平第一次让一个男的动了自己的头发,吴遇歌条件反射抱住脑袋,还没来得及询问,手已经被人扒拉开了。
“别动。”BOSS开口。陆尽繁想用手帮她理理头发,无奈这个世界上有他这种发质好得让人心醉的,也有像她这种枯得让人心碎的。陆尽繁梳了几下吴遇歌就疼得嗷嗷直叫,无奈只好作罢。
其实也没多疼,但自己叫得实在凄惨,直接红了眼睛。吴遇歌用力地眨巴眨巴眼,整理好情绪后抬头,毫无防备之际,陆尽繁满目深情的模样就这样闯入了她的视线。
吴遇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死死贴住身后的墙壁,下巴紧敛,疑惑又戒备地看着陆尽繁。
陆尽繁全然无视她的紧张,目光微移,停留在她脸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将她头发挽起,再温柔地帮她别在耳后。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吴遇歌感觉那停留在脸上的目光忽然炙热起来,而当他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整张脸像是扔了火星的枯草地,“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陆尽繁抬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以一种占有的姿态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接着稍稍俯下身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
进展到这个桥段,吴遇歌要是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就真的是脑子打铁了。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她竟然也能客串一把女主,不过眨眼之间,脸色的绯色就淡了许多。
怕影响到他的情绪,吴遇歌小心翼翼地做个深呼吸,一本正经地配合,结果在陆尽繁的脸和自己的脸只有咫尺之距的时候,吴遇歌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乐不可支,连连道歉。莫名其妙的笑点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止。
听到她的笑声,陆尽繁一怔,这才从刚才的情绪抽身。注意到两人之间异常的距离,不自然地别开脸,轻咳一声,但直起腰杆的瞬间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
吴遇歌捂着肚子又笑了一会儿,然后深吸几口气,将正欲卷土重来的笑意压了下去,对陆尽繁道:“老大,刚刚演得特别棒。表情眼神都无敌了。“边说边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尽繁坐回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毫不为她刚刚的夸奖所动,道:“待会儿吃完饭,去找两本剧本回来。今天晚上练习台词。”
老板这么拼,作为下属也应该要奋起直追才对。
“遵命!”吴遇歌斗志昂扬。
然而,陆尽繁的这一针鸡血剂量实在太少,刚过十二点,吴遇歌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老大,我不行了,咱们明天再练成不?”眯着眼双手合十地求道。
“明天有明天的任务。”
“老大,我真的不行了。”
不过,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接下的一个多月,这天晚上的情景每天都在上演。
其实只要再十二点之前,无论怎么折腾,吴遇歌都还是非常积极的。但只要一过十二点——
“老大,再这么下去我会长不高的……”
“……”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要告你虐待童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