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道士下山捉妖精。
师尊有命：今年道馆业绩不达标，来年你们都要下岗。师兄师姐们于是骂骂咧咧，就拿着家伙去找隔壁妖山的大佬们火并。
小道士道行不够，不会飞，只能一格一格地爬楼梯。
半山腰有一只小狐狸问他：“道士哥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小道士是小狐狸的好朋友，五年前，他在道馆附近遇见这只会说话的狐狸，她告诉他，她本来是山里的原著居民，因为错吃了道馆的香灰，开了灵智。又可能是香灰吃得不多，她还有点弱智。总而言之，除了会说话以外，她和一个四五岁小孩基本没什么区别。
小道士经常偷香灰给她，作为回报，她送他山上的果子。她常常说：“道士哥哥，希望这能改善你的体质。”他也常常说：“狐狸妹妹，希望这能提高你的智商。”
小道士说：“是狐狸妹妹呀。师父有命，要我下山打妖怪。师父有命，要是我打不到妖怪，让我这辈子就别回来了。”
小狐狸问他：“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小道士说：“不行啊。现在风声这么紧，你下了山，万一被我师兄严打了怎么办？”
小狐狸娇嗔说：“不嘛不嘛，一起去嘛。”
小道士说：“不许卖狐狸萌。”小道士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今年才二十岁，下山还带个狐狸精道宠，搞不好，还会被大家误认成千年道长。
他松口说：“那说好了啊。下山可以，你得乖乖和我回来。”
小狐狸乖乖地说：“一言为定。”
02
在小道士的记忆里，他很小就在道馆里了。他的父母很有想法，孩子才三岁，就被他们送上来学习长生不老之术。这几年，他在道馆里学习道法自然，学习道生万物，学习降妖伏魔。
师父常常问他：“叶小道，知道为什么要降妖伏魔吗？”
小道士很老实，说：“我不知道。”
师父敲了敲他的脑袋，师父说：“因为我们要维护世界和平。”
可是小道士总觉得师父颠倒了因果，世界和平是维护的，不是降服的，为什么不能共同建设一个美好世界呢？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天天打来打去，多没有礼貌。
但他不敢去告诉师父，也不敢去告诉师兄师姐，怕他们嘲笑他幼稚。
那天小道士带着小狐狸混过门卫，出了山，突然狂风大作。小道士一转头，小狐狸不见了。
变成了一只大狐狸。
大狐狸眼角有刀疤，叼着一根烟。
大狐狸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小道士结结巴巴：“大……大婶，您哪位？”
大狐狸说：“二十年了，你师父镇压了我整整二十年，我天天装萌扮嗲，等的就是自由的这一天。你给我一口香灰，我也饶你一条命。现在，你可以滚了，哭着滚回去找你师父吧。”
小道士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张字符，贴在了大狐狸的头上。
大狐狸说：“干什……”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变回了小狐狸。
小狐狸说：“讨厌。你对人家做什么了啦。呜呜呜。”
小道士自言自语：“从师父床下偷的符还挺有用。”
03
原来小狐狸欺骗了小道士，小狐狸是山下的千年狐妖，二十年前被师父打回原形，躲藏在山上养伤。这二十年来，忍辱负重，为的就是逃走。现在她好不容易混下山，结果还是得以卖萌为生，这让小狐狸心里异常崩溃。
她躺在地上又哭又闹：“你放我走放我走。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小道士说：“怕了你了。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带我去捉妖怪，事后，我偷偷放你走。”
小狐狸说：“拉勾勾哦。”
小道士说：“唉，师父一定会骂死我的。”
小狐狸回过头说：“他妈的真烦。”
小道士说：“你说什么？”
小狐狸说：“没什么啦。道士哥哥。”
04
小道士和小狐狸来到山下。小狐狸带他去找道上的朋友帮忙。
小道士到那儿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条田园犬在巡山。
田园犬走上来，抖着腿，流里流气地对他说：“兄弟，最近手头紧，借点钱来使使。”
小狐狸说：“滚开，黄皮，他是老娘罩的。”
田园犬说：“原来是红心十三妹，你从山里出来了？这人是你凯子？”
小狐狸说：“少废话，让你们家老大貂皮出来讲话。”
田园犬还想说两句场面话。小狐狸娇滴滴地说：“好不好嘛，黄皮哥哥。”
田园犬黄皮缩了缩脖子：“你这样讲话，人家小心肝好怕怕。”就悻悻地喊人去了。
貂皮，是一只猫。
小道士忍不住想：“这只猫还挺有人生追求。”
貂皮说：“十三妹，找我什么事啊？”
小狐狸说：“老娘最近手头有点紧……呸，错了，我有个小兄弟，山里修道的。最近道馆抓业绩，听说你无恶不作，上厕所不洗手，偷看老奶奶洗澡，就带他上你这儿了。”
貂皮为难地说：“这位壮士这么娇弱，我就是让他揍，他也得缺胳膊断腿吧。”
小狐狸说：“不碍事不碍事，咱别把这位壮士弄死就行。”
貂皮于是躺下，大声说：“来吧，壮士，别客气。”
小道士有点抑郁，他伸出手，想把这只猫拉起来。
这时，忽然刀光一闪。貂皮和黄皮各自“喵呜”“嗷呜”一声，飞出去了。
远处走来一个男子，手里拎着一只田园犬和一只田园猫。
男子哈哈大笑：“谁说妖精难找，这儿还是有两只的嘛。”
小道士结结巴巴：“大……大……大师兄？”
大师兄说：“啊，这不是小小小师弟吗。这两只妖精是你掉的吗？”
小道士摇摇头。
大师兄说：“那师兄就不客气地捡走了——咦，怎么还有妖气？咦，还有点狐臭？”
小狐狸后背一紧，要上去和他拼命。小道士连忙把她按住了。
小道士大声说：“可能他们平时不讲卫生吧。师兄，我和这位姑娘还有个恋爱没谈，就先走了。”
小道士拉着小狐狸匆匆离去，大师兄拎白菜似的拎着两妖，狐疑地望着他们。
05
小道士和小狐狸从山里跑了出来，小狐狸一边走，一边埋怨他：“叶小道，你个笨蛋。”
小道士说：“他是我大师兄嘛，我上山以后，经常被他欺负，见到就害怕。”
小狐狸说：“我可以帮你报仇。”
小道士说：“你不懂的，不是所有问题，都必须用打打杀杀解决。也许我能用爱来感化我的大师兄呢？”
小狐狸冷笑几声，她说：“你就用你的爱去收服妖精吧。我的爱心道长。”
他们在路上奔波了几日，小道士始终不肯撕开符咒，遇见的妖怪一个比一个凶悍，两人只能落荒而逃。说来也是，换谁午觉醒来，发现家门口多了一只卖萌的狐狸，央求自己去挨一通揍，心情都会很不好，都会想揍人。
到底上哪儿去找好欺负的小妖精呀。一个小道士和一只小狐狸垂头丧气地蹲在路边。
06
这一天，小道士和小狐狸来到了一座城下。城内张灯结彩，集市喧哗，好不热闹。
小道士问守卫：“今天是什么日子？”
守卫说：“中元鬼节。”
小道士抬头，城门上写着两个大字——
“鬼城”。
小道士和小狐狸进到城里，城内鬼怪横行。小道士和小狐狸不禁老泪纵横，这一个个的，都是白花花的业绩呀。
从哪个妖怪下手呢。街边那个卖红薯的地瓜精看起来好欺负，可是面对那么老的婆婆，小道士有点儿下不去手。
街头那个壮汉倒是不错，小道士走到他面前，相当文艺地问他，我有故事和酒，你愿不愿意给我揍？
壮汉说：“滚走。”
小道士哭哭啼啼地回到小狐狸身边：“他……他……他骂我。”
小狐狸捂着腮帮子，绝望地说：“你个（尸从）包。”
他们在城内闲逛，无奈地发现，即使都到鬼城来了，他们依然捉不到妖精。他们只能在城内住下，他们住进一家客栈。期望某天，隔壁有人暴毙，他们就能绑着尸体出城，欢天喜地跑回家交差了。
城市的中心，正举办着盛大的活动，妖精们在庆祝这一年的丰收。他们挥舞稻穗，举着农具，发出嗨哟嗨哟的声音。一些鸟兽从天空飞过，撒下来糖果和彩纸。在远处，夕阳缓缓地坠落。
小道士和小狐狸来到一座桥上。
小狐狸坐上桥栏，一上一下地晃动双腿，望着远处的聚会。
小道士说：“他们好像都很开心。”
小狐狸说：“是呀。没有烦恼的妖精们。”
一位路过的大爷说：“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心点呢，年轻人。”
小道士说：“大爷，谢谢你。”
大爷说：“两口子吵架了吧。你看你把姑娘气的。”
小道士奇怪地回过头，小狐狸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落寞。
小道士说：“你怎么了？”
小狐狸说：“我想起我妈了。她以前也教育我，做妖精，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后来，她被人做成了一条围巾。”
小道士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
小狐狸说：“你知道点什么呢。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爱心小道士。”
小道士说：“你以前真的没有作过恶吗？”
小狐狸说：“我会说话，这就是我的罪恶。你看在这座城里面，有谁承认，自己是妖？是天生下的我们，却又判我们有罪。”
天色渐黑，桥上的灯笼亮了起来。小狐狸沉默地望着远方。小道士走上来，握了握小狐狸的手。
小道士忽然对她说：“你的手好冰。”
小狐狸说：“那你松开啦。讨厌。”
小道士说：“我不会松的，我不会放你走的。嘿嘿。”
07
小道士和小狐狸在城内一住好几天。他们总是捉不到妖精，干脆当成来旅游的了。小道士发现，城里的鬼怪，虽然长得砢碜了点，却异常地好客。
小贩们送他们零食，大爷大妈们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他和小狐狸走在大街上。一些年幼的动物蹦蹦跳跳地围在他的脚边，它们问他：“叔叔，你是什么变的呀？”
他说：“我吗？我是道士啦。”
小动物们于是啊啊啊地叫起来，你是道士啊。接着它们说：“道士是干吗的？”
他说：“伸张正义，维护世界和平。”
小动物们说：“酷哦。那个姐姐也是吗？”
他抬起头，小狐狸正站在街尾，和卖饰品的大妈还价。她买下一支发钗，戴在自己的头上，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咯咯地笑。
他抱起一只小动物，温和地说：“她是我的小狐狸。一只没有安全感的狐狸，我是她的保镖小道士。”
08
不知不觉中，城内的时间流走。小道士有天打开客栈的窗户，发现这里下起了秋雨。
他想：“过去很长时间了呢。”
他下楼买早点，却看见了一群熟悉的人。
他说：“大……大……大师兄？”
大师兄说：“小小小师弟。你也在这儿？正好，我们灭了这座城，一起回道馆放假。”
小道士惊愕地抬头，城市的中央，传来了喊杀声和惨叫声。
小狐狸狂奔下楼，大声说：“我弄死你们。”
一阵刀光闪过，小狐狸飞出去了。
大师兄说：“你被师父镇压在山里，竟给你逃出来了。正好，今日一起收拾了。”
小狐狸啐出一口血，怨恨地看着他们。
大师兄举起了手中的剑。
小道士挡在了前面。
大师兄说：“干什么，让开。”
小道士说：“师兄，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不存在正邪之分。”
大师兄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说：“大逆不道。跟我回道馆，听从师父发落。”
小道士举起了他的剑，贴紧了自己的脖颈。
小道士说：“师兄，我自幼上山，所学所知，非我所见所想。我不知道怎样结束这个错误，我只能选择结束我自己。”
小道士说：“狐狸妹妹，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保镖，我……我只能保护你到这里了。”
他手中用力，世界陷入了黑暗。
09
城内硝烟四起。
小狐狸看着被她打昏的男孩。她想，何必这么固执，他这个笨蛋小道士。
她对那些人说：“是我蛊惑的他。各位道长，你们惩罚我，带他回家吧。”
在她的身后，九条巨大的尾巴随风摇动。
尾巴鲜红，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10
小道士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
窗外传来稀疏的鸟叫声，师兄师姐们在做早课。
两个师兄在窗外说话。
那狐狸快炼成丹了吧。
师父说了，还得等一段时间。咱们这回可是捡了大便宜，千年难遇的九尾妖狐，就这一只，抵得上道馆三年的业绩。那天在鬼城，全部弟子都上了，才把她的尸身带回来。奇怪的是，她身体都打烂了，还护着头上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符死死不放。
11
小道士下山捉妖精。
捉呀捉呀。
捉呀捉呀。
捉不到小狐狸。
12
从师兄们口中，小道士得知，托小狐狸的福，鬼城中那些本该被屠的妖精，全都活了下来。
后来，从天上下来了政策。拒绝种族歧视，妖和人都要和平共处。之前有部分同志，在替天行道的时候，手段不当，已经对他们做出了严肃的内部批评处理。
小道士依然在山上学着长生不老之术。学着道法自然，学着道生万物。师父没有过分地责罚他，只是交给他一柄扫把，让他好好打扫道馆，好好打扫他的心。
后来的一天，小道士带着扫把和簸箕，路过了半山腰。在那里，他看见了一棵干枯的果树，以及一些没来得及吃干净的香灰。
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就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道士和一只很小很小的狐狸。他们坐在这里，吃着小果，聊着人生。小道士讲他对美好世界的向往。小狐狸其实什么都懂，还是假装懵懂，露出嘻嘻的笑容。
现在，他们都去了哪里呢？
“道士哥哥，你的道法真美好。”
“道士哥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会的。”
“可你总是挂科，天天被师父罚扫地。”
“没关系，我可以用我的爱来保护你。”
“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呀。”
山顶上传来了悠长的钟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山间远远传来：“丹成，开炉——”
小道士蹲了下来，他想，小狐狸以前总喜欢装萌扮嗲。现在变成了一颗球的样子，大概就没有以前那么萌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头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许多人慌乱地说：“快，快抓住那颗丹，滚下山去了。”
小道士抬起头，一颗硕大无比的球朝他滚了过来。
他大骂一声，发足狂奔，被大球碾轧而过。
轰然一声巨响，球把果树撞倒了，小道士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站起来。
球身上裂开了一条缝。
一个女孩扑扇着狐狸耳朵，坐在小道士的怀里。
她说：“你个贱人，你刚才觉得谁不萌？”
山下渔舟唱晚，霞鹜齐飞。在更远的地方，传来了农夫的号子，还有山间小妖快乐的歌声。
他用尽全力，抱住了面前女孩。呼吸沉重得快要窒息。当他拥她入怀，他终于明白，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道法，道是一个圈，爱是一个圆。那些上天亏欠他们的，都在某一天还给了他们。
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道法。他终究没有放弃，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