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舜威
自号“平闲堂”,始于2005年。是年时逢本命,运交华盖,初夏之际,以“莫须有”之故被免去《美术报》总编之职,挂个“正处级调研员”虚衔,过起了“工资照拿,上班自由”的闲散生活。空闲下来了,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书店、图书馆、健身房,还有就是流连湖山,驾车到西湖边的某个幽僻所,信步赏景,忘情吐纳。久居杭州,仿佛还是第一次发现湖山深处竟有如此佳绝处。读书写作,临池玩帖,锻炼身体,放纵心灵,自得其乐,中隐于市,真有恍若地仙之感。《百年画坛钩沉》就是那时写成的,蜜蜂采蜜一般,写成了这本编年体的画坛掌故录,自以为颇得佳趣,此书2008年在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出版。说来,与东方出版中心也是有缘,之后,我趁“赋闲”之际又于2009年在东方出版中心出版了《中国当代美术30年(1978—2008)》,这本书出版社是作为重点书推出的,装帧精美,版式大气。从网上看到,有美院学子还把这本书列为报考美术院校研究生的必读参考书。如果没有这几年的“闲散”时间,是不可能完成这两本著作的,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这段时间我还通读了王伯敏、任道斌先生主编的大部头《历代书论》,读了多种版本的《历代画论》,做了大量笔记。记得被免去总编职务的那天,我回家后在餐桌上和妻子开玩笑说:“我可以开高档车了。”妻子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爽快地回答:“好啊!你喜欢宝马,还是奔驰?现成一点的话就沃尔沃好了。”那时妻子的公司有沃尔沃专营权,选中一辆就可以去上牌的。我说:“就沃尔沃吧,低调点,毕竟我不是老板,只是一个文人而已。”岳母和儿子有点奇怪,妻子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当家的不当总编了。”岳母便说:“年近半百,儿子也已经考上大学,你是该轻松一点了。”刚刚考上厦门大学的儿子则说:“老爸,没事,今后有我呢!”这个只有夫妻间心照不宣的“哑谜”源于数年前一段对话,我说:“换了几个职务,坐的都是桑塔纳,看来这辈子注定是坐桑塔纳的命了。”妻子说:“坐公车,你只能桑塔纳,什么时候不当芝麻官了,自己买车,就买一辆高档的。”妻子的敏捷和豁达令我动容,没几天她果真让我开上了沃尔沃S80。好多年过去了,这辆车我一直舍不得换,不仅仅因为车好,更重要的是难忘亲人们在我受到挫折之后给予的理解和支持。那段时间,圈内对我的免职传言纷纷,但妻子从未问过半个字,从未说过一句话,“后院”非常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我还认真通读了《老子》和《庄子》,并且写了不少读书笔记,其中读庄笔记54篇,每篇都是千字文,当时就已经有书法创作计划,便一概用4个字做标题。那时社会上兴起了一股“老庄热”,书店里各类有关老庄的著作很多,但我除了看原著,对众多老庄畅销书概不问津。我之所以读老庄,也无关乎“老庄热”,而是人到中年的精神世界,需要得到老庄的滋养与关怀。清茶一杯,细细品读,偶有会意处,恍与古人晤对。我只关注自己品读老庄的点滴感受,读庄是一种享受,写庄也是一种享受,是一种精神的莫大慰藉。世俗的纷扰,不知不觉消隐了,身心如同清风朗月一般平静祥和。
通常人们都觉得老庄哲学是消极遁世的,我以为恰恰相反,老庄对自然界、人间世有着极深刻的认识,对宇宙本源及运行规律“道”有着极透彻的体悟和阐述,他们所提倡的“天人合一”、“清静无为”等思想应对现实社会有着极重要的意义,因而说,他们是积极的,最大的“积极”,便是顺势而为,应势利导,道法自然。他们找到了人与大自然保持和谐关系的途径,这途径,也同样适用于处理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途径,一言以蔽之,就是“无”。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老庄倡导的“无为”,是为了“无不为”,非常积极。一个人如果对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那么,他就会非常平静地面对所遇到的一切,不管顺境还是逆境。不知不觉,自己仿佛站到了一个高处,俯视芸芸众生,俯视漫漫历史,俯视茫茫未来。这样说,绝非自高自大,而是指借助于老子和庄子提供的“梯子”,立足点有所提升罢了。这样一来,自然不会为一官半职的去就耿耿于怀,也不会为渺小而短暂的人生的荣辱得失而斤斤计较。一切都淡然处之,无可无不可,有得也有失,能上亦能下,心无挂碍。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很感谢老子和庄子。
调整好状态,也就明确了此生此世前行的方向和活着的意义。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文人,一个有着古典情怀的江南文人,一个无须为衣食住行过多操心的文人。我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基本上是在读书、写作、临帖、散步、品茶、小酌中度过的,每年都至少完成一部著作并出版,在全国好几家报刊开辟个人专栏,书法创作也呈现新的面貌。我突然发觉,在卸掉职务之类的外在负担后,人会变得相当轻松,这时你又可以捡拾起一些你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作为77级中文系毕业生,我学生时代的梦想是做一名文人,而且此心此情从未改变。那么,不担任行政职务,减轻一些工作负担,只会有助于我实现学生时代的梦想,又有何不好呢?这恰恰是上帝给予的恩赐啊!
就这样过了4年,直到2009年浙江美术馆建成开馆前夕,在一直关注着我的领导和朋友的怂恿和支持下,我奉命任职于此。当我离开了工作13年的《美术报》时,风轻云淡,没有感慨,没有留恋,更没有伤怀,就如同我并未到过此处一样。我之所以乐意再作冯妇,是因为这是我感兴趣的工作,是一份本职工作和个人爱好可以有机结合的工作,是八小时内外几乎没有多少区别、依然可以沿着业已形成的文人道路前行的工作,是可以整天流连于湖山胜景乐此不疲的工作。在这里,与同事相处和谐,心情舒畅,工作得心应手,文事顺风顺水。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的东方出版中心副编审戎礼平女士几次组稿,我于2010年、2011年又相继出版了《海上画派》及《宰相世家》。与东方出版中心的书缘还在继续,这次,我得空重新阅读了54篇读庄笔记,发现多年前的感悟和文字依然能够让自己认可,就如同多年前自己酿的一坛酒,开坛后香味和口感都还不错,于是,舍不得独享,而要“献芹”一般拿出来与更多的朋友分享。文字基本上不做改动,保持原貌,而54幅行草书法,是2013年为配合出书而一气写就的。这书法,与当年读庄子写笔记时相比,肯定有所长进了。问题在于,仅仅隔了一年,这一年我临摹了大量汉隶和魏碑,我突然发觉这批书法并不十分理想,如果现在重写,肯定会写得更好。于是,又写了54幅隶书书法,依然不是很满意,但多少能够通过笔墨来表达我对庄子的理解,与读庄文字应该是能够相辅相成的。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老子和庄子,博大精深,玄妙莫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任何人无法穷尽其理,我的所谓“五十四种解读”,只是一家之言,一鳞半爪罢了。只是因为这些文字在我人生中有“柳暗花明”之效,故敝帚自珍,不忍舍弃,浅陋谬误之处,有待方家批评教正。
2014年3月26日急就于杭州至北京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