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夫乘天地之正,
而御六气之辩,
以游无穷者,
彼且恶乎待哉!
——《庄子·逍遥游第一》
庄子以鲲鹏展翅九万里作为意象,说明自由自在逍遥游于天地之间,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但是,“逍遥游”并不容易,即使连鲲鹏展翅也需要依赖于大风,依赖于青天,不得不有所待,难以“游无穷”,人生在世,要自由自在更难。因为人并非孤立地生活在世间,而是存在于错综复杂的社会中,离不开和方方面面的人与事打交道,必须依赖于各种关系,这样,难免要有求于人,有求于物,要陷于各种矛盾之中。这就是“有待”!人要达到某一目的,就必须有所依赖与凭借,必须受到种种主客观因素的限制与束缚,无法完全“自由”。
比如,某些人想当官,就必须折腰逢迎,必须对上级言听计从,乃至百般阿谀巴结。所以,热衷于仕途者,别说不可能自由自在,甚至不可能保持独立的人格。看到那些宫廷戏中做臣子或下属的一个个跪拜磕头的样子,深感当官这份差事也不容易。哪怕位列三公九卿,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家奴一个。纪晓岚就被乾隆斥责为“家奴”。纪晓岚以为自己受到器重,想提一点意见建议,被乾隆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小小家奴,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纪晓岚立马清醒了不少,夹起了尾巴。现在虽然没有跪拜磕头的形式了,但俯首帖耳的基因却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李鸿章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他做官的秘诀是“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心中一段春”,可见他即使在部属面前,也难免要“受气”,更别说在慈禧面前,在列强面前了。哪怕到了最高层,乃至君临天下,也无法随心所欲,要受到种种制约。
想发财的,钱财不可能从天而降,必须通过种种办法获得。不少商人,凡对有利于自己赚钱的无不投其所好,特别是一些“特殊行业”的人,为了打通关节,拿到项目,简直不择手段,甚至不得不做一些有损人格的事情。马克思的《资本论》一条注释中曾引用邓宁格的一段话:“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资本有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便活跃起来;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绞首的危险。”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热衷于成名成家的,与当官发财者在本质上并无二致,名利场上的角逐,总是充满肮脏的气息。比如那些做着明星梦的女人们,为了上角色,不得不服从“潜规则”陪导演们上床,有的甚至巴不得获得有名导演和制片人的“潜规则”。如果你自己无所求,当好色的导演、制片人想吃你的豆腐,你就可以狠狠地给几个耳刮子的,甚至报警,哪里用得着“为艺术而献身”?现在形势有了新的发展,连女研究生、女博士生对导师也是需要“献身”的,否则,论文就很难通过,学位就难以得到。于是乎,“要得到,首先得付出”,在很多时候,往往是付出大于得到。或者说,自以为得到了很多,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但实际上在得到的过程中却不知不觉付出了更宝贵的东西。
所以说,要想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就应该“无待”,无所企求,无所依赖与凭借,不受外在的名利缰绳的束缚。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了一个故事:贾魏公为相日,有许姓方士,言谈颇佳,然视公卿蔑如也,即觉得公卿没什么了不起,不当一回事。贾魏公欲见,四邀不至。后来门人苦邀方骑驴至,且径造丞相厅事而不下驴。门吏拦阻道:“此丞相厅门,虽丞郎亦须下。”许答道:“我无所求于丞相,丞相召我来,如果这样,我就回去了。”果真不下驴而回。丞相使人谢而召之,终不至。丞相叹曰:“许市井人耳,惟其无所求于人,尚不可以势屈,况其以道义自任乎。”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无所求,无所待,则可以权势不能动。权势只有在贪势者眼里才是珍贵的,财富只有在爱财者心中才是重要的,美色只有在好色者那里才是稀罕的,如果有人对权势、财富和美色无动于衷,无所待,则权势、财富和美色都将失去其通常的魔力。
问题在于,人活在世上,要生存,要发展,不可能一无所求,哪怕是满足起码的需求,也必须有所付出,不可能完全“与物无待”。能够少一些非分之想,少一些非分之求,便可保持健康的心态、快乐的心境。要求得到的越少,内心越宁静。
如果能够做到无所求,看似无所得,实则无所不得。